48.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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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月心中一震, 焦灼萬分卻無能為力,她不能說明緣由, 隻好反複述說四殿下依賴她,離不開她,她必須得進去。
太監麵上不顯, 心裏卻有些鄙夷,還從沒聽說過,哪個主子離不開奴婢呢。真會往臉上貼金!也不瞧瞧自己的姿色。
掬月無法,靜靜地站在景昌宮外,一顆心撲撲騰騰,忽上忽下, 暗自祈禱兩位娘娘在天有靈,保佑殿下平平安安。
秦珣沐浴後換上寢衣,阿武給他擦拭頭發。身著淺綠宮裝的宮女恭敬站在不遠處,等待著三殿下的吩咐。
“他睡下了?”
“是,四殿下睡得沉, 沒法喝醒酒湯,也沒法沐浴更衣, 奴婢用溫水給四殿下擦了手、臉。”宮女脆生生答道。皇子們平日裏講究, 然而四殿下醉得人事不知,隻能一切從簡。
“嗯。”秦珣從阿武手裏拿過巾子, 自行擦拭, “夜裏好生照看著。”
“是。”宮女應聲告退。
阿武道:“殿下真是友愛弟兄的好兄長, 對四殿下真好。”他跟隨三殿下多年, 自問對三殿下的性子有幾分了解,殿下外表懶散,實則防備心甚重。阿武不明白,怎麽這一段時日,三殿下對四殿下這般特殊?也不知這四殿下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秦珣斜了他一眼,輕聲道:“四弟與旁人不同。”老四是唯一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的人,他自然要對老四好一些。
次日清晨秦珣醒來洗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四弟。
四皇弟睡在偏殿,還未清醒。秦珣擺手製止宮女想喚醒老四的舉動,放輕了腳步,慢慢走去。
輕紗半掩,秦珩閉目睡著,平日束著的頭發散開,墨雲一般堆在臉頰旁,越發顯得肌膚瑩潤光潔,白若凝脂。
若是不知道這是男子,秦珣都恍惚要以為是誰家的小姑娘了。他忽略心裏那絲異樣,暗歎一聲,欲轉身離去。
“皇兄……皇兄……”秦珩的聲音很低,幾不可聞。
秦珣離得近,自是聽到了。他的心微微一顫,這呻.吟像是壓抑著某種痛苦,四皇弟是魘著了麽?為什麽會在睡夢中呼喚他?
他疑惑,想上前看個究竟,卻見秦珩睫羽顫栗,猛地睜開了眼睛,驚坐而起,大口喘息。
“怎麽?做噩夢了?”
秦珩沉浸在方才的夢中,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瞳孔一縮,看向麵前正值少年的三皇兄,昨夜的記憶混雜著夢境如潮汐般洶湧而至。她雙目微斂,麵上露出一絲迷茫:“我,我這是怎麽了?”
她壓製住身體的顫栗,心中懊惱,昨晚不該受蠱惑,喝那兩杯果子酒。原來她竟然連兩杯都喝不得。——不對,她該練練酒量了。她如今是男子身份,以後少不了要喝酒。這次沒被發現是萬幸,誰知道以後會不會這般幸運。
沒聽清他的話?秦珣挑眉:“你昨夜喝醉,在我這兒歇了一夜。”他很好心的不再提起噩夢。——被噩夢嚇醒,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秦珩赧然一笑:“辛苦皇兄了。”她心說,她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
見到掬月時,秦珩暗暗一驚,掬月姑姑眼睛通紅,竟似一夜未眠。
夜間,屏退眾人後,掬月小聲懇求:“殿下,以後萬萬不能再這樣了。”已隱約有些哽咽。
秦珩瞧她一眼:“嗯,知道了,我不會再讓姑姑擔心。”
掬月心中一歎,眼眶微紅,以後怎麽可能不擔心?殿下年紀漸長,身世隻會更難隱瞞。她想起盤亙在心頭多日的疑慮,遲疑了一下,方問:“殿下為何和三殿下走得那麽近?”
殿下身份特殊,像之前那樣不與任何人走近就挺好的,被人發現秘密的可能性也會更小一些。如今跟三殿下交好,掬月覺得她有點看不懂了。
“嗯?”秦珩微愣,她沉吟片刻,目露悵然之色,“因為三皇兄同我一樣,都是沒娘的孩子,他對我好,我也要對他好。”
她幾乎是將這個理由印在了骨子裏,無論是誰問起,都是一般的說辭,說得她自己都有點相信了。
是這樣啊……掬月點頭,心底酸澀。
秦珩對自己隻飲了兩杯酒就人事不知耿耿於懷。她每日都教掬月備一兩盅果子酒,想練一練酒量。
接連飲了十來日,酒量不見長,睡眠倒是比先時好了許多,睡前喝一兩杯,黑甜一覺到天亮。她不免有些氣餒,隻能安慰自己,不急,慢慢來,也不算毫無收獲,至少精神頭好多了。
太後壽辰將至,各宮忙碌異常。秦珩早備好了禮物,倒也輕鬆。她老老實實去上書房讀書習字,做出一副努力學習奈何天分不夠的樣子來,跟懶散不求上進的秦珣,對比異常鮮明。不過秦珣對此不以為意,反而跟秦珩更親近了些。
轉眼到了八月二十八日,朝廷官員及命婦進宮給寇太後祝壽。皇子王孫也紛紛上前。
公主們繡的屏風,大皇子命人鑄的佛像,太子抄寫的佛經,三皇子雕刻的壽桃,四皇子的觀音祝壽圖……寇太後一律都說好,再誇一句:“有心了。”
秦珩同兄長們一起回到座位上,悄然鬆了口氣,不出挑沒關係,不出醜就挺好了。她衝不遠處的秦珣笑笑,她竟不知道,三皇兄還有雕刻的本事。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遲遲不見蹤影的睿王急匆匆趕至,向太後請罪:“兒臣來遲,母後恕罪。”
寇太後隻淡淡地嗯了一聲。
睿王微微一笑,目中光華流轉,他揚聲道:“抬上來!”
秦珩心下了然,皇叔來遲,是去準備賀禮了,他的賀禮肯定不凡。見兩個宮人抬著卷軸走來,她心念微動,皇叔準備的也是畫麽?不知是什麽畫。
宮人緩緩展開卷軸。
秦珩眼皮一跳,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來。她聽皇叔語聲朗朗:“母後,這是兒臣請吳大家所畫的觀音祝壽圖,祝母後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所以說,皇叔跟她送了同樣的禮物?這就很尷尬了。
秦珣兄弟齊聲應道:“是。”秦珩有些不以為意,若真效仿太.祖皇帝,那還做什麽賢王?
季夫子率先離去,秦珩慢騰騰地收拾東西,想等秦珣離開後再走。然而她動作慢,秦珣也快不到哪裏去。
兩人到底還是同時結束了手上的動作。
秦珣忽然問道:“四皇弟方才看到了什麽?”他聲音不大,隱隱帶著探詢與威脅之意。
“什麽?”秦珩一臉茫然,裝傻充愣。
“沒看到就算了。”秦珣拍拍她的肩頭,“忘了跟你說,節哀。”
秦珩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兄弟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上書房,剛一出門,就有個胖胖的內侍迎了上來,笑道:“兩位殿下,隨老奴到鳳儀宮走一趟吧!”
秦珣認出這是陶皇後身邊的內侍高公公,他笑了一笑:“高公公,母後找我們有事?”
“是呢,大喜事。倒要提前恭賀兩位殿下了。”高公公白胖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與秦珩對視一眼,秦珣施施然道:“那就勞煩高公公帶路了。”
兩位皇子的近身太監接過他們手上的書袋,他們兩人則隨著高公公一同前往鳳儀宮。
到得鳳儀宮後,秦珩才發現除了陶皇後,皇帝、羅貴妃、葉淑妃、方德妃竟然都在。她跟著秦珣一通施禮,老老實實站著,一聲不吭。
皇帝開口道:“兩位愛妃可考慮好了?”
葉淑妃率先說道:“皇上,臣妾當年是和珍妃妹妹一起入的宮,一向投契,可惜珍妃妹妹福薄,竟早早去了。如今臣妾看著四殿下,就像是看見了活生生的珍妃妹妹……”
她情緒變化極快。原本還一臉笑意,說到這裏,眼圈兒就紅了。
秦珩神情木然,仿佛葉淑妃說的事情跟她無關。她知道這位娘娘是父皇生母的娘家人,雖然無所出,但是在宮裏頗有幾分臉麵。
皇帝點頭:“嗯,淑妃的意思,朕明白了。”他又轉向方德妃:“德妃意下如何?”
方德妃從皇帝沒登基時就跟著他,比皇帝還大了兩歲,早年曾生下一個皇子,可惜還未序齒就夭折了。宮中新人不斷,方德妃漸漸失寵,但皇帝每月仍會有一兩日會去她宮裏坐坐。
昨日皇帝經太後提醒,想給秦珩找個靠山,順帶也就捎上了同樣母妃早喪的三皇子秦珣。
陶皇後是後宮之主,膝下有太子秦璋和已經出嫁的明華公主,羅貴妃膝下也有大皇子秦琚。其他在他心裏有些分量的妃嬪,也就是表妹葉淑妃和他第一個孩子的生母方德妃了。
淑妃和德妃如今皆無子女傍身,讓她們代為撫養皇子,也算是給她們一份榮寵,一份保障。
很好,淑妃表妹選了老四,那德妃就養老三吧。話說起來,這兩個孩子都十來歲了,在宮裏待不了幾年。他這麽做,不過是讓他們這幾年舒坦一些罷了。
皇帝自認為這個決定十分英明,既保證了兒子的利益,又給他愛妃們一個指靠,一舉數得。
然而方德妃還未開口,一旁的羅貴妃便嬌笑一聲,說道:“淑妃妹妹可真是重情之人,隻可惜啊……”她話說到一半兒,搖了搖頭,仿佛極為遺憾的模樣。
羅貴妃是將門虎女,生的國色天香,三十來歲依然貌美。可惜皇帝自忖不愛美色,並不喜好這種明豔的美人兒。他雖然看在其父健威侯的麵子上,封其為貴妃,對其頗為縱容,但是心裏頭著實不大樂意跟她親近。
聽她說話陰陽怪氣,皇帝麵色微沉,直接問道:“愛妃此話何意?”
“沒什麽意思,隻是臣妾一琢磨,珍妃妹妹、麗妃妹妹……這四殿下可是接連著沒了兩個母妃啊……”
羅貴妃聲音輕飄飄的,秦珩聽在耳中,卻是激靈靈打個寒顫,這是要給她扣一個“克母”的帽子麽?
皇帝自然是聽出了羅貴妃的未盡之意,他心念微動,森然道:“愛妃是說,珩兒克母?”他鳳眼微眯,掃了鵪鶉一樣老實站著的秦珩,心中微妙地生出一絲不喜來。
珍妃也就罷了,麗妃好意養他,還被他克死?可憐了那麽溫柔體貼的一個佳人。
羅貴妃輕笑一聲:“臣妾可沒這麽說。”竟撇了個幹幹淨淨。
秦珩深吸一口氣,正思忖應對之法,卻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父皇,可否聽兒臣一言?”她抬頭,驚訝地看向來人。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太子秦璋。秦璋今年十五歲,麵目溫和,形容清俊,一身太子常服,姿態閑雅。他衝座上的父皇母後施了一禮,又衝秦珣、秦珩點頭致意。
皇帝最重視這個嫡子,看見他,麵上不自覺帶了幾分笑意:“你說。”
太子語聲朗朗:“敢問父皇,四皇弟的母親到底是誰?”他將“母親”二字,咬得極重。
秦珩微怔,明白了太子的意思。這個二皇兄自小跟著本朝大儒學習以仁義治國,對他們這些弟弟妹妹一向也頗為照顧。
皇帝哪能聽不懂兒子話裏的含義?他看一眼端坐著的陶皇後,笑道:“自然是你母後。”
太子笑笑,從容閑雅:“這就是了。我母後好端端坐著,卻不知貴妃娘娘這句‘克母’從何而來?”
秦珩暗暗歎息,心說,太子二哥是個好人,可惜不夠聰明。為了不大親近的弟弟,得罪羅貴妃,又是何必?不過,她很承他的情就是了。
秦珩連連搖頭。羨慕?她明明是擔憂!
大皇子微微眯了眼,半真半假:“你嫂嫂娘家有個小表妹,跟你年紀相仿,很是機靈可愛。用不用你嫂嫂做個媒,把她討了來給你做老婆?”
秦珩心頭一跳,想要裝傻混過去。她不想娶妻,也不想跟大皇兄有什麽牽扯。過去十多年大皇兄都很少跟她說話,這會兒怎麽突然想起來替她做媒?還是他王妃的表妹?大皇兄這拉攏也太直白了一些。然而她卻不能很直白的拒絕。
一旁的三皇兄嗤的一聲輕笑:“皇兄急什麽?他才多大?還什麽都不懂呢。”
她側了頭,看向秦珣,見他同樣端著酒杯,眼眸半闔,漫不經心。她知道他是在幫她回答,或許是怕她犯傻吧。她衝皇兄笑笑,心裏不是沒有感激。
“啊,哈哈,是稍微小了點……”大皇子秦琚笑笑,似是不以為意。他衝秦珣舉了舉酒杯,玩味一笑。都說老三老四關係好,細節就能看出。老三的確很護這個弟弟。他眯了眯眼,意味深長:“太子真是有福氣……”
秦珩默不作聲,秦珣卻淡笑:“皇兄也有福氣。”
近兩年,大皇子與太子麵子上還和睦,可他們都知道,這兩人將來會有一爭。秦珣不想陷入奪嫡之爭,也不想四弟被人牽連利用。他們不站隊,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然而作為親兄弟,該有的交際來往卻無法回避。
大皇子秦琚突然開始熱衷於與兄弟們聯絡感情。
這讓秦珩著慌,莫名有點似曾相識之感。唔,她三四年前也致力於同三皇兄搞好關係。不過,大皇兄同她不大一樣。他對兄弟們一視同仁,近來每每有行動,必定不會落下任何一個兄弟。
初時秦珩還找理由推拒,無奈長兄強勢,難以拒絕。後來聽聞太子秦璋也在,她擔憂之情略減。既是推不得,那就去吧。反正她隻做個呆子,諸事不理會就是了。大皇兄是要做大事的人,對她一個呆子,不會有太大興趣。
皇帝聽說自己四個兒子經常一起小聚,起初很詫異,後來略一思忖,倒也能安然接受了。他不喜歡長子,知道秦琚在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過長子的那些小動作,目前還在他容忍範圍之內。太子寬厚忍讓,顧念手足之情,倘若有一日,秦琚越界,也許他這個父親會毫不手軟幫太子清除障礙。
當然,不隻是秦琚,秦珣與秦珩也一樣。但願他們聰明一些,不要覬覦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