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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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珣能明顯感到從老四手上傳來的寒意, 他一愣, 答道:“不會,我下手有分寸。”話雖如此, 他仍是彎腰探了探小個子的鼻息。——呼吸沉穩,應該無性命之憂。
他略略放心, 如果不是四弟那一撲, 他手中的匕首不會刺進去。他們偷溜出宮, 他也不想惹事。可惜,今日的麻煩, 他們避無可避。
此地離皇宮不遠, 那三人來搶劫他們時, 街上安安靜靜不見旁人。現下他們沒有危險了, 一隊巡邏的衛兵倒是急匆匆趕了過來, 將他們團團圍住。
年輕的首領麵容威嚴,聲音冷若寒冰:“拿下!”
“唰”的一聲,利刃齊齊出鞘,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寒光。
“哥, 怎麽辦……”秦珩扯著兄長的手, 心頭惶急。這回是真的惹事了!
秦珣甚是鎮定,他不慌不忙撿起落在地上的書,踱步上前:“小將軍別急,且聽我一言。我們兄弟二人今日行到此處, 遇上三個劫匪, 要謀我們錢財, 害我們性命。我們迫於無奈,才跟他們周旋。幸虧小將軍到得及時……”
——時候不早了,他不想生事,隻想含糊混過此事,早點回宮。
然而他這一聲“小將軍”戳著了年輕首領的心,對方極不耐煩:“到衙門裏解釋吧!”
“去衙門走一趟倒也沒什麽,隻是我怕回去遲了,家裏長輩怪罪,小將軍……擔待不起。”秦珣輕輕勾了勾唇角,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來,“我姓秦,排行第三 。我家,就在那邊。”他手指向右輕輕一指,赫然是皇宮的方向!
在看清玉牌的一刹那,年輕首領的瞳孔猛地緊縮。這……這玉牌他認得,玉牌上的龍紋,尋常人不敢用!姓秦行三,是宮裏的三殿下!他囁嚅:“是……三殿下?!”——他原想著是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卻不想竟是龍子鳳孫!
秦珣挑眉,並不作答,他輕輕踢了一腳在地上呻.吟的瘦竹竿:“你,給這位軍爺解釋一下,方才是怎麽回事!”
“哎呦,哎呦……”瘦竹竿兀自呻.吟不止,年輕首領的麵色卻倏忽變了。這三人都是熟麵孔,是附近的潑皮無賴,常做一些雞鳴狗盜之事,這一次三人身上帶傷,看來是踢了鐵板。
年輕首領倒不認為眼前這局麵是這兩個半大的少年造成的,他恍惚記得宮中貴人出行,都有明衛暗衛跟隨。興許這三人受傷是傳說中的暗衛所致?
不敢再為難這倆少年,年輕首領命人拖了地上或躺或趴的三人,恭送兄弟二人離開。
秦珣一手拎書,一手扯著弟弟,一步一步,走得雍容自在。他走出十數步後,忽然回頭,直視年輕首領:“對了,天子腳下,竟有人持械搶劫,太亂了,不好。”他搖了搖頭,甚是遺憾的模樣,不等對方回答,就又轉了身,加快了腳步。
秦珩一言不發,隨著他的步子,悄悄觀察他的神色,見他嘴唇緊抿,麵容嚴肅,和方才與那年輕首領對峙時的自信從容全然不同。她不由心中惴惴。細細思量,一時也分辨不出今日之事,她要負上幾分責任。
他們二人私自出宮之事,到底是給皇帝知道了。——皇帝今日見了暌別多年的弟弟睿王,兩人促膝長談,追憶往昔,幾欲灑淚……
說到興頭上時,睿王忽然提起了四殿下秦珩。
皇帝當即吩咐身邊宮人去宣四殿下覲見,然而尋遍皇宮,不見四殿下的身影。再一詢問,方知是和三殿下一起悄悄出宮了。
睿王笑笑,難掩失望之色,口中卻道:“無事,以後總有見麵的機會。”
皇帝氣得不輕,沒一個讓他省心的!等睿王剛離去,他就下令,教老三老四一回宮就來見他。
兩人來見他時,他劈頭就問:“說,怎麽回事?!出宮去做什麽?”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心裏俱是一咯噔。秦珣搶道:“是孩兒的錯,不該私自帶著弟弟出宮,險些惹下禍事,請父皇責罰。”——如果不是他,膽小老實的四弟不會想到出宮。
見皇兄將責任攬下,秦珩眼皮一跳,忙道:“回父皇,不是這樣的。是孩兒想要出宮,才找了皇兄一起……”她無視秦珣的眼刀:“皇祖母壽辰在即,孩兒做了幅畫,想請宮外師傅裝裱,所以才……”
皇帝輕哼一聲,不辨喜怒:“真是兄友弟恭,都知道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了!”——若真懂規矩,就不會私自溜出宮了。還竟然敢拿孝來做名目。
兩個兒子都跪在地上,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皇帝心裏怒火稍息:“讀了這麽多年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四個兒子中,他最重視的是太子秦璋,最防備的是長子秦琚。對麵前這倆孩子,老實說,他沒有太多的感情。老三秦珣經常會被他遺忘,老四秦珩因為性格原因也為他所不喜。但說到底,這是他的兒子,而他的兒子並不算多。
秦珩低聲道:“孩兒知錯了,父皇息怒……”
皇帝冷笑:“知錯?既是知錯,那就外頭跪著吧!”他心情很不好,雖說是他下旨令睿王回京,可是真正看到秦渭後,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秦渭的存在,分明就是在提醒他,他的皇位來的很僥幸。他自己的出身不完美,所以他格外重視規矩,悉心教養嫡子,對其他的三個兒子,則是暗暗打壓。
他是正統,他的兒子也會是正統。
秦珩是第一次罰跪,這經曆對她而言,新奇卻並不好玩兒。她悄悄看一眼在跪在一尺外的秦珣,低聲道:“皇兄,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兩人的身影在夕陽下被拉得長長的。
“你說什麽?”秦珣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好一會兒才偏了頭去看她,“我有件事想問你……”
“嗯?”秦珩微微活動了一下小腿。
“你——為什麽要撲上來?”秦珣說這話時,直視前方,似乎是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但是在秦珩看不見的地方,他卻攥緊了拳頭。
秦珩一怔,隻當是沒聽懂他一般,呆呆地問:“皇兄說什麽?”——她一顆心跳得極快,心說,難道皇兄要來算賬,怪她當時撲在他後背上,導致他刺中了那小個子?怎麽解釋?老實說自己被絆倒了?
見她不答,秦珣神色有幾分不耐:“我問你,為什麽要撲上來替我擋匕首?你不怕死嗎?”——明明後來嚇得身體發抖,為什麽還要那麽決絕地衝上來擋在他身後?
他盯著四弟,看著那張白淨的臉一點點染上紅暈。他緊抿了唇,很想知道答案。
秦珩撓頭,有些赧然:“我,當時沒想那麽多。”
秦珣看著四弟的眼睛,忽然有點說不出話。他深吸一口氣,悄悄移開了目光。
他們是皇子,受的束縛相較公主而言要少許多。可是也不能自由出入皇宮啊。
秦珣嗤笑:“行啊,你去告訴父皇,咱們要出宮買書,最好把名字也告訴他。”
“……哦。”秦珩老實閉嘴了。
秦珣再一次拍了拍弟弟的腦袋,語重心長:“你人笨,少說話是對的。”
秦珩憋紅了臉,她不笨的,好麽?
他們換了便裝,在約定好的場所碰麵,由北邊的一個宮門出去。秦珩高懸的心直到真正出了宮,才落回到肚子裏。她輕扯三皇兄的衣袖:“皇,哥,你不怕嗎?”
秦珣對這聲“哥”並不排斥,他眼眸低垂,掃了一眼拽著自己衣袖的手指:“怕什麽?有什麽好怕的?”
“咱們沒帶侍從。”秦珩這次不全是偽裝,她心裏確實有些懼意。他們兩人就這麽出宮,一個侍從都不帶,不會有危險麽?
“你想帶多少人?好讓人知道咱們是偷溜出宮的?”
“……不是。”秦珩搖頭。
秦珣輕拍弟弟的肩頭,和顏悅色:“宮外沒那麽嚇人。”
他想,四皇弟大概不明白,宮裏比宮外可怕多了。
不過秦珣仍然小心謹慎,他有著固定的路線和活動範圍。溜出宮後,他帶著秦珩直奔附近街市的閑人書肆。
書肆冷冷清清,店伴正靠在櫃台打盹兒。見到他們,忙迎上來,滿臉堆笑:“秦三公子,有些日子沒來了!有新本子,公子要不要看看?”他視線微移,轉向秦三身後的藍衣少年:“這位是?”
秦珩瞅了一眼三皇兄,順勢答道:“我是秦四。”
“哦,原來是秦四小姐。”店伴幾乎是脫口而出。這藍衣人年紀不大,聲音雌雄莫辨,但是容貌昳麗,肌膚如玉,分明就是個穿著男裝的小姑娘嘛!他心裏這般想著,沒留神說了出來。話一出口,他就自悔失言,人家女扮男裝,就是不想給人看出身份,他倒好,直接戳穿了,小姑娘麵上又怎會好看?
秦珩瞳孔緊縮,神色忽變,身體不可抑製地輕輕發顫。她怔怔地看向秦珣,努力思索補救之法。
噩夢要提前到今天了嗎?
“秦四小姐?”秦珣一怔,繼而失笑,他將手臂搭在四皇弟肩上,對店伴笑道,“你看走眼了,這是舍弟。長的是俊俏了一些,但的確是個男兒。你該稱他秦四公子。”
不過,秦珣眼睛微眯,又打量著秦珩,從眉骨,到下巴,再到圓潤的耳珠。嗯,也不怪別人看錯,這皮相,確實女氣。
四皇弟身體微微發顫,似乎是被店伴的話給氣到了,秦珣覺得好笑,他湊近弟弟的耳邊,聲音不大不小:“秦四小姐?”像揶揄又像是調笑。
濕熱的氣息縈繞在耳際,秦珩隻覺得癢癢的,臉頰卻騰地紅了,故意粗聲粗氣:“哥——”
一顆心晃晃悠悠卻終是緩緩放下,背後的冷汗彰顯著她方才的緊張與恐懼。
——店伴不與秦三公子爭論,看秦家二人的打扮,分明出身富裕人家。他知道大戶人家規矩多。這道理他懂,他懂。
於是店伴誠懇道歉,從善如流:“原來是秦四公子,失敬失敬。”
秦珩肅著麵容,“嗯”了一聲,心裏卻想著,定要想法子掩飾自己的容貌。
四皇弟臉上已經沒了羞惱、氣憤等神色,又成了平日裏呆呆的模樣,秦珣覺得沒趣,指了指書肆案上的書:“四弟,你看上什麽,盡管拿走,哥哥帶的有錢。”
秦珩感激地瞧他一眼,遲疑半晌,方道:“給我一本《律書注解》吧!”前段時日季夫子講授律學,考慮她在上書房的表現以及她平日形象,買這本書是最穩妥的。
秦珣嗤笑一聲,毫不意外。他挑了挑眉:“不再要別的了?”他取了兩本冊子,都是新近流行的演義話本,英雄美人,兄弟情意。太.祖皇帝的故事似乎永遠都講不完。
“還要別的嗎?”秦珩微微抬頭,眨了眨眼,有些呆。很快她又緩緩搖頭,認真道:“不要了,這就夠了。《律書注解》難,夠我看好久了。”
秦珣沉默了一瞬,他能說什麽?好學上進的四皇弟溜出宮都不忘帶一本《律書注解》回去。這是何等的勤學精神,何等的呆氣!律書有什麽難的?
店伴幫他們把書打包好,秦珣付了帳就往外走。秦珩乖乖地充當書童角色,抱著書,跟在他身後,始終跟他保持半步的距離。
秦珣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陽光投射在他們身上,在地麵形成不長不短的影子。秦珩頭一回出宮,呼吸著宮外的氣息,一時間幾乎要忘了自己的險境。她聽著街市上人們的聲音,一腳一腳踩著秦珣的影子,難得有興致,竟輕輕哼唱了兩句不知名的歌謠。
身後的歌謠聲教秦珣微微一怔,他心念微動,猛然回首,正好看見他那呆氣的四弟,微張著口,輕聲吟唱。
秦珣目光在老四臉上停留了一瞬,抬起一邊眉毛,簡短命令:“快些,跟上來!”他聽到老四“哦”了一聲,腳步加快,他唇畔浮起一抹輕笑,心頭卻閃過四個字:唇紅齒白。
街市上人流不多,兩人漸漸放緩了速度。秦珩對許多事物都感到好奇。秦珣隨口介紹。——他能理解老四的心理,長在金絲籠的雀兒,養得再嬌,也會向往外界。
四皇弟的神色很快被敬佩所取代。秦珩誠心誠意:“哥,你懂的真多。”
秦珣嘴角一抽,如果不是很確定四皇弟老實,不會作偽,他都要懷疑是不是在諷刺他了。他挑了眉,正要說話,忽然前方人群一陣騷動,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不過須臾之間,一匹白馬飛馳而至,街上行人躲避不迭。看清馬背上那人的相貌後,秦珣瞳孔一縮,神色遽變。他長臂一伸,將秦珩攬在懷裏,急速轉身,麵向街邊的布攤而立,背對著寬闊的街道。
秦珩來不及反應,就被三皇兄攬著轉了半圈,腦袋壓在他胸膛,真切感受他身體的溫度。他身上布料柔軟,並沒有劃傷她的肌膚,但是她的鼻梁結結實實撞在了他胸膛上,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出來。
“如何?”秦珣眼睛微眯,看阿武麵色紅潤,一臉滿足,心說,老四送的東西大概真沒問題。
“好吃,就是有些甜了。”阿武覷著主子的神色,如實回答。
秦珣輕哼一聲,莫名有些不快,他神色微冷:“給你吃的還挑三揀四?”
“殿下這話說的,小的這不是代殿下評價麽?”阿武笑嘻嘻的,對主子,他絲毫不怵。他砸吧砸吧嘴,感歎道,“不過,真的挺好吃的,又涼又甜,真的。”
秦珣不再理會他,他這個近身太監,越發不討人喜歡了。
……
秦珩並不知道山薑送去之物全都進入了太監阿武的腹中,不過山薑的反應不由讓她反思,她此舉是不是不大妥當?
她自懂事以來,在人前一直老實木訥,少與人來往,不關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麗妃剛過世不久,她還沒真正與三皇兄熟稔起來,就一心示好,難保他不會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