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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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皇子秦琚的外祖父是健威侯, 手握重兵,在皇帝看來, 這無疑會對太子秦璋造成一定的威脅。所以, 他必須給太子選一個有力的嶽家。而丁家則是最好的選擇。

    丁家的這一任家主丁讚一是當世大儒, 著書立說,聞名遐邇。坊間傳言,天下學子, 泰半是丁家門生。丁讚一有兩個兒子, 一文一武。長子丁玉階師從父親, 現為翰林院學士。次子丁玉行早年投筆從戎,尚駐守邊關。丁家門生雖多,但子息綿薄。丁玉階隻有兩女一子, 可惜長女早夭, 而丁玉行年過三旬尚未娶妻生子。

    文能享譽文壇, 武能征戰四方, 子嗣不豐,又無外戚之憂。真是絕佳的嶽家。所以,丁家二小姐丁如玉剛一及笄,皇帝就授意陶皇後將她召進宮中。

    見丁小姐容貌美麗, 落落大方, 帝後二人都極滿意。嗯, 也不枉教太子等她幾年。這婚事可以定下了。

    當陶皇後含笑問丁小姐:“可許了人家不曾”時, 皇帝借故離去。

    丁小姐螓首低垂, 滿麵紅暈, 用纖纖玉指絞著衣帶,不發出半點聲音。

    陶皇後微微一笑,親切地執起丁小姐的手,聲音溫柔:“你與東宮年歲相若,倒也相配……”

    她話未說完,丁小姐便猛地抬起了頭,怔怔然問道:“太子麽?”

    “不是太子,還能有誰?”

    丁小姐低下了頭,繼續沉默。是啊,不是太子,還會是誰?很小母親就暗示過她的。

    陶皇後見過不少貴女,對丁如玉的寵辱不驚很滿意。她又說了幾句閑話,見丁小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笑了一笑,也能理解,就教丁小姐先回去。

    丁小姐今日進宮,被特許乘馬車而入。馬車在宮裏緩緩行駛,她能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一下一下碾在她心上,她的思緒漸漸飛遠。

    在宮門口,馬車驀地一停,她身子往前一撲,差點跌出去。還是丫鬟眼疾手快拽住了她,她才不至於出醜。

    她心跳加快,後怕不已。

    “小姐身體可有不適?方才馭者無禮,衝撞了小姐,還望小姐見諒。”男子冷冽的聲音驀然在車簾外響起。

    丁如玉深吸一口氣,簡單答道:“無事。”她不知此人是誰,隻隱約聽得聲音很年輕,年歲不大。她心知出入宮廷的,定然是身份貴重之人。她不清楚方才是怎麽一回事,但她並不想多事。

    馬車繼續前行,她輕撫猶自跳個不停的心髒,低低歎了口氣,耳畔隱約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皇兄,那是誰家馬車……”

    她心裏一咯噔,皇兄?莫非,那就是太子?太子秦璋的名頭,她自然聽過,隻是無緣得見。原來,那就是太子的聲音啊……她輕輕合上眼,有些許恍惚。

    沒聽到答案,秦珩繼續壓著嗓子問皇兄:“……皇兄怎麽知道那裏麵是個小姐?”她微微歪了頭,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盯著秦珣,眸中氤氳的水汽看得秦珣有點不自在。

    ——今日是武安侯孟越的生辰,他們兄弟倆結伴前去給其祝壽。武安侯性子古怪,又無妻小。偌大的候府隻有幾個老奴並若幹丫鬟仆婦。他壽辰之際,竟也無其他同僚前來。師徒三人將就吃了些菜肴,飲了幾杯薄酒,就算是過壽了。

    孟侯爺的壽辰,秦珩不好推拒,隻估摸著自己的酒量,飲了兩小杯,不敢再飲。

    她練了三年,酒量大概比先時有了長進。她同秦珣宮乘馬車回宮時,坐得端端正正,神誌清醒。此刻卻有了些許醉意而不自知,追著秦珣要答案。

    他們乘的馬車在宮門口與丁府的馬車差點相撞,秦珣下車致歉,四弟呆呆愣愣的,也跟著踉踉蹌蹌下車。人家車還沒走,老四就問他怎麽知道馬車裏是個小姐。還能為什麽?!車上有丁家的徽記,今日皇後召了丁小姐進宮,不用想就知道裏頭是丁小姐啊。

    他有些不耐,擰了眉:“上車!”

    秦珩衝他傻傻一笑,猶不忘做個請的手勢:“皇兄,請。”

    輕嗤一聲,秦珣心內有幾分無力。還以為四弟的酒量真見長了,怎麽還是才兩杯就醉?哦,或許比先時好點,還能撐到回宮,沒在馬車上就睡著。秦珣率先躍上馬車,一回頭,見四弟正欲上車,可惜手腳像是癱軟了一般,費了好大的勁兒也上不去。

    她癟了臉,苦兮兮的:“皇兄……”

    這聲音低低的,不若平時的沙啞,甜甜的,糯糯的。秦珣心一軟,伸手,提起四弟的肩頭,微一用力,將其拽了上來。

    唔,這小子一直練武,為何還這樣輕?將弟弟安放在馬車上,命馭者繼續前行。四弟喝醉了以後,身子骨發軟,坐不住一樣,腦袋不自覺地就往他身上倒。

    秦珣試圖將弟弟身子擺正,失敗兩次後,幹脆放棄了,把老四的腦袋按在自己肩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還是自己也喝醉了,他竟然聞到了香味,極淺極淡,非蘭非麝,分明是從四弟身上傳來。他猜測大約是衣裳上的熏香。

    秦珣看著弟弟單薄的身軀,沒來由想起自己方才拎著他肩頭將他提上馬車的場景。他心念微動,伸手捏了捏弟弟的肩頭,又比了比自己的。他眉頭微皺,肩也太瘦弱些。

    他手緩緩向下,比了比自己背的厚度,又去比四弟的。他剛碰到四弟的衣襟,還未來得及仔細量,馬車就停了下來。

    “殿下,到了。”

    秦珣手的方向微微一變,晃了晃弟弟的肩膀,低聲道:“醒醒,到了!”

    然而四弟呼吸平穩,一動不動。車廂裏的光線不大好,可他能清晰地看到四弟臉頰紅潤,睡得正香。他幹脆將四弟抱下馬車,送回章華宮。

    看見自家殿下被三殿下抱回來,掬月極力保持鎮定,上前要接過秦珩。

    秦珣隻瞥了她一眼,輕啟薄唇:“我來吧!”他對章華宮很熟悉,不用掬月帶路,就徑直往寢宮而去。小心將弟弟放到雕花大床上,離開時他不忘吩咐掬月:“好生照顧你們殿下。”

    掬月胡亂點頭,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下。她方才真怕他會一時興起,脫掉四殿下的靴子。她對自己說,這樣不行,一定要說服殿下與三殿下保持距離。

    殿下和三殿下走得太近了。

    她有點後悔,也許很早之前,她就應該狠心阻止殿下同三殿下交好的。

    穿好衣衫鞋襪,她才咳一聲,喚了掬月姑姑進來。她洗臉漱口,對鏡綰發。鏡中的她俊眼修眉,麵如皎月。然而這樣的麵容卻讓她忍不住皺眉,若是再英氣一些就好了。

    收拾妥當,用過餐飯,她帶上山薑,往上書房行去。

    她行得快,山薑抱著書具跟在她身後,一麵疾行,一麵小聲道:“殿下何必日日這般早,三殿下好幾日不去上書房了,也隻有殿下您老實……”

    秦珩停下腳步,打斷山薑的話,她認真說道:“三皇兄跟我不一樣,他如今在兵部做事,自然忙一些。”

    山薑這才緘口不言,心下感歎,他們殿下,但凡提到三殿下,句句是好話,處處維護,真跟親兄弟一般。

    果然今日秦珣又沒來上書房,夫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著重盯著秦珩一人。秦珩對此習以為常,好不容易捱到下學,將書具丟給山薑,她獨自一人直奔景昌宮。——聯絡感情這種事,一天都不能落下。

    這些年她常去找秦珣,景昌宮上下對她毫不陌生。看見她,匆忙迎她入內。

    她剛拐進去,行得數步,就看見了迎麵走來的三皇子秦珣與太子秦璋。她心下暗驚,怎麽太子二哥也在這裏?方才的宮人內監竟也沒有提醒她。她心說,看眼前這架勢,莫非是二皇兄要走,三皇兄送客?

    秦璋年長他們幾歲,眉目疏朗,從容溫潤。父皇一心將他培育成聖明天子,請了當世的大儒來教導他,他不負父皇所望,寬厚溫和,頗有儲君之風。這幾年,秦珩沒有刻意同他交好,但因為他的寬仁大度,與人為善,他們關係還不錯。

    他俊逸的眉眼間含著淺淺的笑意,主動與秦珩打招呼:“四弟怎麽行得這般急?下學了?”

    秦珩站定,抱拳施禮,她壓低聲音,粗著嗓子:“見過兩位皇兄。”她略微停頓,露出一點赧然之色,續道:“嗯,剛下學,來找皇兄。”

    她說著話,將目光投向了三皇兄秦珣。三皇兄今年十五歲,身材高挑頎長,因為練武的緣故,瘦而不弱。他五官輪廓愈發分明,鬢如刀裁,眉若墨畫,威儀有度,氣質冷峻。有時她看著他,冷不丁地就會想到那個噩夢,然後心裏一激靈。

    太子笑笑,轉向秦珣:“如此,兩位賢弟少敘,孤先回去。”

    “皇兄慢走!”秦珩同秦珣齊齊施禮,目送太子及其隨從離去。

    直到太子的身影消失不見,秦珣才擰了眉:“嗓子還沒好?”他記得以前四弟聲音奶氣了一點,但也還正常。怎麽前些日子病了一會兒,就嗓子啞得連大聲說話都不行了?今日似乎格外嚴重一些?

    秦珩含糊“嗯”了一聲,嘿然一笑。她近來自覺聲音甜潤悅耳,唯恐惹人生疑,說話時有意壓低聲音,想聽起來低沉些,方才可能沒把握好,弄巧成拙了。

    涼涼地掃了她一眼,秦珣忽然伸手,迅疾如風,攫住了她的下巴。

    下巴上的涼意教她悚然一驚,她頭皮發麻,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她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他手指倏忽向下,停留在她喉頭,輕輕撫摸。頸中肌膚被涼涼的手指所觸摸,仿佛有刀刃架在脖頸中,又像是冰冷的蛇信子。她呼吸微滯,一動不動。

    她也學了三年武藝,可是他伸手過來時,她竟然沒能躲開!

    秦珣認真端詳了一會兒,終是收回了手。他略一沉吟,下了論斷:“是變聲吧?”見老四一臉茫然,他轉過身,大步向正殿走去。他撚了撚手指,試圖撚掉方才那溫暖滑膩的觸感。唔,老四到底年紀小,皮膚光滑水潤,恐怕嬌養的小姑娘也有所不及。

    深吸一口氣,秦珩雙目微闔,壓下內心的恐懼,連忙追了上去。她步子小,三步並作兩步,堪堪追上秦珣。

    如同往常一樣,兩人相對而坐。秦珣給弟弟斟了茶:“疼不疼?”

    秦珩微怔,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所指為何。她搖頭,聲音低啞:“不疼。”隻是她得時時刻刻小心注意,說話聲音低一些,粗一些,慢一些。

    前段時日,她身體有恙時,跟黃太醫提起過此事。黃太醫答允幫她配副藥,能讓她短期內嗓子沙啞。可惜現下還沒給她送來,約莫是尚未配好。

    秦珣喝了口茶:“黃太醫不行的話,就換一個。太醫院人那麽多,怎生就認準黃太醫一個了?”

    秦珩心中暗驚,原來她隻讓黃太醫看診,三皇兄都看在眼裏。她咳了一聲,捏了捏嗓子,壓低聲音:“太子二哥方才來有事嗎?”她不想讓他過多關注黃太醫,索性轉了話題。

    秦珣挑眉,現在沙啞得沒先前厲害,聽著順耳多了。他眼眸半闔,漫不經心道:“嗯,朝廷的一些事。”具體的,他沒有細講,而是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問弟弟:“四弟,你也不小了,可有心儀的姑娘?”

    “咳咳……”正在飲茶的秦珩差點嗆住,她憋紅了臉,眼裏水洇洇的,連咳數聲,站起身來,顫聲道,“皇兄說什麽?”

    她今年十三歲,怎麽就提到心儀的姑娘了?莫說她不能娶妻,即使能娶,她前頭還有兩位兄長未曾婚娶啊。哦,是了,他們的太子二哥十八歲生辰都過了,還沒定下太子妃的人選呢。

    秦珣驚訝於四弟的反應,他淡笑,薄唇微勾:“驚訝成這樣?莫非還真有心儀的姑娘?”

    他雙目微斂,唔,四弟老實膽小,鮮少與旁人接觸,恐怕還不知道心儀是什麽。

    秦珩連連擺手:“沒有沒有。皇兄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了?”

    “嗯?”秦珣放下茶盞,往前輕推,揚起很淡的笑意,“你不是問我太子來做什麽嗎?除了朝廷的一些事,他就問了我這個。”

    秦珩心裏詫異,她沉吟半晌,忽然後知後覺般,輕呀了一聲,麵露驚喜之色:“所以,是要有太子妃了嗎?”

    秦珣笑笑:“唔,大約是吧。”

    很快他們就知道,這不是大約,而是事實。太子尚且年幼時,皇帝就為他選好了嶽家,可惜那姑娘福薄,婚事還未定下,她就夭折了。皇帝隻得將人選換成她嫡親的妹妹。如今那位丁二小姐剛及笄,皇帝便又想起了此事。

    睿王麵上幾分驕矜,幾分自得:“吳大家十年前就封筆不再作畫了,兒臣求了他好久,還答應了他的條件,他才……”

    他像是一個渴求讚揚的孩子,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若能換母後一句稱讚,也不枉他一番辛苦。

    然而寇太後根本不看那畫,她神色淡淡,有些不耐:“你有心了,可惜哀家也評不出好壞。比起什麽‘五大家’、‘六大家’,哀家更喜歡珩兒畫的。”

    寇太後此言一出,席上一片安靜。秦珩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皇祖母。她心內著實驚訝,還夾雜著淡淡的愧疚與不安。

    她心裏暗暗叫苦,不明白皇祖母為何會這樣對待皇叔,即使不喜歡,也沒必要當麵給他沒臉,更沒必要違心地拿她做對比。她真不認為她的會比吳大家畫的更好。她這回是不是得罪了皇叔?可是,她也很無辜啊。

    皇帝心中狂笑,臉上卻一本正經,打圓場一般:“各有各的好,吳大家畫的好,珩兒的心意好。說起來,他們叔侄倆能想到一塊兒,也是緣分。”

    他都有點心疼睿王了。花費多少心思,才求得聖手丹青的畫,可惜太後不屑一顧,甚至在太後眼裏,那畫還比不上小兒塗鴉。

    睿王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他動了動唇,試圖勾起唇角,卻以失敗告終。他沉默了一瞬,勉強把那句“他才做了此畫”說完。他教宮人收起了畫卷,默默入座。

    場中一片安靜,眾人皆歎,睿王果真不得寇太後的歡心。難怪當年寇太後毫不猶豫放棄了親子而支持了養子。

    還是太子秦璋笑道:“皇祖母真疼愛孫子,怪不得人都說隔輩親,為了四皇弟,連皇叔的麵子都不給了。四弟,你還不快過來謝謝皇祖母抬愛?”

    接收到太子的暗示,秦珩忙整理心情,出席施禮。

    寇太後大約很喜歡秦珩,含笑問道:“你那幅畫畫了多久?”似是極感興趣。

    秦珩認真答了,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周圍人別樣的目光,她隻能裝作不曾察覺,扮好她老實四皇子的角色。

    寇太後心知這個孫子不善言辭,秦珩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她掃了一眼低頭飲酒的睿王,很快收回了視線。她親切地問秦珩了幾句,方讓其回自己位置上。

    沉默著坐下後,秦珩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才漸漸褪去。飲下一口茶,讓自己恢複鎮定。皇叔的眼神如鷹隼一般,鎖在她身上,她隻作不知。

    誠然她心裏對皇叔感到抱歉,但是這真的跟她無關,她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寇太後拉著手親切慰問啊。

    見四弟茫然四顧,秦珣心生憐意,他悄聲安慰:“你不用害怕。皇叔是明理之人,不會遷怒於你……”

    秦珩點頭,心裏卻說,怎麽辦?皇兄這麽一安慰,更不自在了。

    “再說,這不過是一樁小事……”秦珣實在是看不得四皇弟臉色發白的樣子,緩緩續道,“等會兒給他敬杯酒,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嗯,好。”秦珩應了。她心說也是,太後不給皇叔麵子,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酒過三巡,舞姬翩翩起舞,在場諸人都有了些醉意。寇太後、皇帝、陶皇後皆提前離席,剩餘之人比先時隨意了許多。

    秦珩飲了半杯酒,似是壯了膽色,悄悄去尋睿王。

    此事與秦珣無關,但是他想到四皇弟的酒量,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暗歎一聲,端起酒盞跟隨上去。

    睿王今夜連飲了不少。等秦珩出現在他麵前時,他眼眸幽深迷離:“小子,是你啊?你來看本王笑話?”

    “不是……”秦珩心神一震,忙擺手,“侄兒給皇叔敬酒,請皇叔……”“原諒”兩個字,她不好說出口,並不是她的錯。

    肩膀一沉,她回頭看去,卻是秦珣。

    秦珣給她一個安撫性的眼神,衝睿王笑道:“不知道皇叔願不願意賞臉。”他做一個“請”的手勢,率先一飲而盡。

    睿王看看老實的秦珩,再看看一副保護者姿態的秦珣,有一些恍惚。他唇角微微上揚,意有所指:“你們兩個,感情倒還不錯。”

    秦珣拍拍四弟的肩膀,不以為意:“親兄弟,自然感情好些。”

    睿王雙目微斂,不置可否。他自然清楚這兄弟倆的來意,他滿飲一杯:“放心,本王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還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為難自己的侄子。”

    秦珩點頭,心下稍安。

    “不過,本王倒是很好奇,什麽樣的畫技,竟然能勝過吳大家……”睿王挑眉,“難道是天賦異稟不成?”

    秦珩麵露赧色:“這……”

    “本王想請四殿下賜丹青一幅,不知道……”

    秦珩紅著臉打斷皇叔的話:“皇叔不嫌棄的話,侄兒願意。”隻是,見識了聖手丹青的畫,她那點微末畫技,還哪裏拿得出手啊!

    “本王當然——不嫌棄。”

    這事算是就此揭過,睿王沒有為難自己的侄兒。事實上,他在寇太後壽辰後的第三天就離開京城,回了封地,幹脆利落,毫無留戀之意。

    睿王走後,皇帝去壽全宮看視寇太後,感歎:“五弟回去得太急了,皇後還說要幫他在京城選個王妃呢……”睿王娶過妻,可惜他妻子短命,成親不足一年便去世了。

    寇太後仿佛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她轉動佛珠,漫不經心道:“他福薄,以後再說吧。”

    皇帝哂笑。秦渭福薄?大約是吧?皇後嫡子,因生得太遲而錯失皇位。生辰是先皇忌日,生母不喜,嫡妻早逝,確實福薄。這一回召他回京,結果還算不錯。下一次,不知會是何時。

    睿王走得急,秦珩答應他的畫直到他離京數日後才完工。她請人裝裱好,小心收了起來。時日久了,這件事也漸漸被她淡忘了。

    秦珣黑眸沉了沉,有些想笑,又有些憐惜,他低聲道:“別慌。”

    秦珩勉強一笑,心說,我不慌,我是覺得丟人啊。長這麽大,還沒這般丟人過。想到自己還動了小心思,拿太後入畫,她更覺難堪。

    她聽到有人小聲問:“吳大家?聖手丹青?他不是很多年前就聲稱不再作畫了嗎?”是啊,所以更顯得皇叔的壽禮難得啊。

    睿王麵上幾分驕矜,幾分自得:“吳大家十年前就封筆不再作畫了,兒臣求了他好久,還答應了他的條件,他才……”

    他像是一個渴求讚揚的孩子,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若能換母後一句稱讚,也不枉他一番辛苦。

    然而寇太後根本不看那畫,她神色淡淡,有些不耐:“你有心了,可惜哀家也評不出好壞。比起什麽‘五大家’、‘六大家’,哀家更喜歡珩兒畫的。”

    寇太後此言一出,席上一片安靜。秦珩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皇祖母。她心內著實驚訝,還夾雜著淡淡的愧疚與不安。

    她心裏暗暗叫苦,不明白皇祖母為何會這樣對待皇叔,即使不喜歡,也沒必要當麵給他沒臉,更沒必要違心地拿她做對比。她真不認為她的會比吳大家畫的更好。她這回是不是得罪了皇叔?可是,她也很無辜啊。

    皇帝心中狂笑,臉上卻一本正經,打圓場一般:“各有各的好,吳大家畫的好,珩兒的心意好。說起來,他們叔侄倆能想到一塊兒,也是緣分。”

    他都有點心疼睿王了。花費多少心思,才求得聖手丹青的畫,可惜太後不屑一顧,甚至在太後眼裏,那畫還比不上小兒塗鴉。

    睿王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他動了動唇,試圖勾起唇角,卻以失敗告終。他沉默了一瞬,勉強把那句“他才做了此畫”說完。他教宮人收起了畫卷,默默入座。

    場中一片安靜,眾人皆歎,睿王果真不得寇太後的歡心。難怪當年寇太後毫不猶豫放棄了親子而支持了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