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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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 您去景昌宮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皇帝走後, 掬月服侍秦珩換衣。

    秦珩沉默了一瞬, 方道:“沒什麽好說的。”她能說她根本就沒去景昌宮麽?她換好衣衫, 從梧桐樹下取出了書,自己先翻看起來。

    她以前從未看過演義話本,第一次接觸不一樣的太.祖,雖然與夫子講的不同,可那跌宕起伏的故事還是看得她心潮澎湃,連夢裏都是金戈鐵馬,亂世征戰。

    次日去上書房,秦珣竟然早在她之前就到了,一見到她, 就問:“我聽說昨日父皇去了章華宮,沒為難你吧?”

    秦珩搖頭,老老實實:“沒有啊。”她瞥一眼看似鬆了口氣的秦珣,忽然福至心靈般:“皇兄是在擔心我?”

    這猜測似是讓她歡喜無比,連一向無神的眼睛裏都裝滿了笑意, 眉眼彎彎,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秦珣卻斜她一眼, 嗤笑一聲:“誰擔心你?我書呢?”

    “……”秦珩耷拉了腦袋, 默默從書袋裏掏出太.祖傳奇, “這裏。”

    四皇弟臉上的喜色瞬間消失不見, 小臉白白的, 眼瞼下垂, 無辜委屈。秦珣的心像是被一根刺輕輕紮了一下,隱隱有點不忍,怎麽跟他在欺負人一樣?他輕輕拍拍四皇弟的腦袋:“別瞎想,跟個小姑娘一樣!”

    秦珩臉色又是一變,似羞惱似生氣,她動了動唇,到底還是沒有反駁。

    唇角微微勾起,秦珣拎著書,直接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雖然同在上書房讀書,可他先前對弟弟無甚了解,隻知道是個老實人。然而最近這段時日,這個老實人向他示好,跟他走近之後,他漸漸發現,四皇弟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四弟願意親近他,那就讓他親近吧。反正母妃過世以後,他身邊也沒了親近的人。而且老四此人,雖說膽小了一些,懦弱了一些,但沒有壞心眼兒。在宮裏頭,他們這倆沒娘的人,也可以做個伴兒。

    十來歲的少年人,日日相處,一方刻意交好,另一方也不排斥,不知不覺看起來親近了許多。秦珩對這樣的發展很滿意。

    然而這並不代表她可以高枕無憂了,她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秦珣身上,現在的秦珣和她一樣,都是無權無勢又無寵的皇子。誠然在她夢裏,她身世的秘密在新帝登基以後才暴露,可誰知道她頭上那把劍會不會提前掉落。

    她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賭。所以,在與秦珣交好的同時,她不忘思索其他方法:悄悄攢錢、與人無爭。她想,除了三皇兄,還有幾個人的作用,她不能忽視。——父皇、太子二哥和寇太後。

    能決定她生死的是父皇,然而能影響父皇想法的,隻有太子二哥和寇太後。太子二哥待人一向和善,而寇太後似乎也挺喜歡老實孝順的孫子。

    八月二十八日是寇太後的生辰,秦珩思前想後,終於想到了送什麽賀禮,才能既符合她平日的形象,又能教皇祖母眼前一亮。

    去年送字,今年就送畫吧!至於畫的內容,寇太後禮佛,那便畫個觀音祝壽圖吧。

    書畫是皇子必學的課程。對秦珩來說,倒也不算太難。——比起去年的千壽圖,要容易許多。

    秦珩從八月初開始著手準備,至八月中旬已然畫好,隻等裝裱了。這日午後,她獨自去景昌宮找秦珣,想商量著一起出宮。

    她從章華宮行來,一路靜悄悄的,隻是途經穀陽宮時,聽到穀陽宮裏傳來塤聲,悠揚動聽,她心中詫異,不覺走近,駐足傾聽。

    據她所知,如今穀陽宮並無人居住,平時隻有宮人內監灑掃,不知這塤聲是何人所奏,蒼涼哀婉,勾得她的心一顫一顫,鼻子發酸。她聽了一會兒,輕輕搖頭,抬腳離去。

    她剛行得數步,身後就有人揚聲呼喚:“誒,小子,等一等!”

    秦珩低頭,繼續前行。她並不覺得這是在喚自己,她長這麽大,從沒有人叫過她小子。

    但是她身後的喚聲卻沒有停下:“說你呢,沒聽到嗎?”

    秦珩這才轉過身,看向站在穀陽宮門口的人。

    那人二十多歲,容貌俊彥,氣質卓然。他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長衫,微仰著頭,把玩著手裏的塤。

    秦珩心知他是方才吹塤的人。二十來歲、氣質超群、擅長音律、出現在穀陽宮,還敢喚她小子……她心中一動,對這人的身份,隱隱有了猜測。她指一指自己:“你——是說我嗎?”

    “不是你是誰?這附近還有別人嗎?”那人神色有幾分不耐,衝秦珩招了招手,“你過來。”見秦珩遲疑著沒動,他皺了眉,“怎麽?我喚不動你?”

    秦珩不說話,心裏更篤定了幾分。她“哦”了一聲,緩步上前。

    “我吹的——很難聽?”

    秦珩搖頭:“不難聽,就是我聽著心裏難受。”

    “難受有什麽不對嗎?”那人冷哼一聲,“我叫你停下,你沒聽到?”

    “我聽到了,可我不知道是叫我。”秦珩老實答道,“從來沒人叫過我小子。”

    據說,麗妃娘娘每日喝的藥,都是四皇子殿下親手煎的。

    麗妃柳眉微蹙,隻飲了一口湯藥便命宮人端下去。她背靠著引枕而坐,抬眸看向一旁的大宮女掬月:“珩兒呢?”

    掬月忙恭敬答道:“回娘娘,四殿下在外麵候著呢,說等身上藥味散了,再進來。”

    麗妃輕輕勾了勾唇角:“倒也聽話。”

    掬月笑道:“是呢,四殿下最是孝順。”

    四殿下秦珩每日奉命給麗妃娘娘煎藥,起先親自侍奉娘娘用藥。但是麗妃不喜歡藥味,就讓其待身上藥味散了再進來,四殿下老老實實,竟無一次違拗。

    麗妃一陣咳嗽,蒼白的麵頰上浮起一抹嫣紅。她慢悠悠道:“掬月,讓珩兒過來吧,本宮有話要說。”

    “是。”掬月應下,轉身出了寢殿。熱浪撲麵而來,她不由皺了皺眉,卻不見四皇子的身影。她掃視四周,方在梧桐樹下看到了四皇子。

    章華宮有棵兩合抱粗的梧桐,枝葉繁茂,覆蓋下大片陰影。十歲的少年半蹲著身子,隻能看見纖瘦的背影。

    掬月心下一歎,揚聲喚道:“殿下,娘娘找您呢。”

    她努力壓下湧上來的心疼。這孩子,現下很害怕吧?母妃早逝,養母命不久矣,以後偌大的後宮,也不知能指靠誰。

    正在樹蔭下看螞蟻搬家的秦珩下意識“嗯”了一聲,起身、整理衣衫,方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慢慢回頭。

    日頭毒辣,秦珩腳下生風,行得極快,直到走進內殿,才放緩了腳步。

    麗妃久病,但章華宮內殿並無藥味,反倒彌漫著瓜果的清香,涼絲絲,甜津津。秦珩深吸一口氣,心說這比外麵還要涼快一些。

    “珩兒,上前來。”麗妃聲音酥軟甜潤,又帶著遮掩不住的虛弱。

    秦珩依言上前施禮,規規矩矩:“姨母好些了不曾?”

    麗妃娘娘是四皇子的養母,也是姨母。

    對這個養子,麗妃感情複雜。她輕歎一聲,屏退眾人,說起盤亙在心頭多年的舊事,不覺已淚水漣漣:“瑤瑤,是姨母對不住你……我那時年紀小,沒別的法子,你不要怪我……”

    瑤瑤是六公主的乳名,六公主三歲“夭折”,秦珩乍一聽到這名字,頗不習慣:“姨母還是叫我珩兒吧。”

    至於姨母的道歉,秦珩並沒有放在心上。這半年,麗妃臥病在床,經常無緣無故發火。發火後又哭著道歉,秦珩已經麻木了。

    秦珩三歲時,生母去世,母妃同父異母的妹妹蘇雲清以女官身份入宮,自請旨意照顧姐姐留下的一雙兒女。一個月後,四皇子秦珩死於發熱,蘇雲清情急之下聲稱死去的是六公主,再用妹妹頂替哥哥來瞞天過海。——畢竟比起公主,皇家更重視皇子。

    龍鳳胎年紀小,模樣相似,難以分辨,竟真的給她瞞了過去。

    雖說小公主丟了性命,但是皇帝尋思著小兒難養,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照顧兩個孩子,親力親為,著實不易。何況生死有命,也怪她不得。是以皇帝並未過多苛責,反倒憐惜她接連失去親人。

    三個月後,蘇雲清成了麗嬪,正式撫養“四皇子”。

    秦珩年紀小時,還懵懵懂懂,稍微懂事後,不由膽戰心驚。對這位姨母,也微妙起來。她看著姨母從麗嬪變成了麗妃,求石問藥,方法用盡,就想生下一個真正的皇子,卻不能如願。

    半年前,蘇雲清染病,藥石罔效。秦珩是外甥,又是養子,在跟前侍疾。隻是這侍疾的日子並不好過,在皇帝麵前溫柔善良,話都不肯大聲講一句的麗妃娘娘生病後,脾氣不大好,對養子也甚是挑剔。

    不過秦珩一直扮演著老實本分四皇子的角色,不管母妃有什麽要求,都不曾抱怨半句。

    麗妃含笑帶淚:“姨母不成了。你放心,我戳的窟窿,我會去補。”她伸出手,無限愛憐地撫摸秦珩的臉頰:“我告訴他真相,他肯定不會跟我這個將死之人計較。瑤瑤,不要怕,你以後會是公主……咳咳……”

    十歲的秦珩麵露遲疑之色,輕聲道:“你不必這樣……”

    她倒不是善良大度地原諒姨母,而是她認為,沒有把握,就不要貿然去做。她記性很好,她還記得她八歲那年發生了什麽。

    在秦珩看來,如果她隱藏的好,能一直瞞下去,那麽不說明真相也無所謂。等她長大了,她會封王,屆時她去了封地,秘密會永遠是秘密。而說出真相的話,帝心難測,誰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麽。

    麗妃微微一笑:“傻孩子,要是不說明真相,你頭上會一直懸著一把劍。不定什麽時候就落下來,要了你的性命。皇宮不比別處,你年紀越長,就越危險……咳咳……你放心,我有九成的把握,就讓我為你做些什麽吧……”

    秦珩低頭不語。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個隱患,但是她現在沒辦法清除,那就隻能不去多想,安安靜靜做她的四皇子,不出挑,不出錯,老實本分。與其拿生命去做一場豪賭,倒不如,維持現狀,靜待時機,說不定還能活得更長久一些。

    她很愛惜她的性命,她才十歲,她還沒活夠。她想好好活著。

    然而麗妃的話讓她有些動搖。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許姨母這回真是在為她考量。姨母在父皇麵前那麽得寵,又說有九成把握,這未必不是一次機會。

    能永絕後患的話,當然最好。

    要是能安安穩穩地做真公主,她又何嚐想提心吊膽做這假皇子呢?

    姨母言辭懇切,態度真誠,又命不久矣,其實也沒必要騙她是不是?也許真的可以信她一次。

    十歲的秦珩隱約生出一絲期待,緩緩點了點頭:“但憑姨母做主。”

    ……

    皇帝確實來探望麗妃了。

    秦珩在一旁,聽他們追憶往昔,說到動情處,麗妃忽然話鋒一轉,聲音哀婉:“皇上,臣妾有一樁心事未了,求皇上成全。”

    “何事?愛妃但說無妨,朕,都會依你。”

    秦珩一顆心砰砰直跳,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她聽見姨母柔聲說道:“皇上說話可還作數?”心想,姨母的確聰明,不直接說明,先用話拿住父皇,好教父皇反悔不得。

    “當然,朕是天子,金口玉言。”皇帝勉強笑了笑,“這幾年,朕對你何曾食言過?”

    秦珩身體微微發顫,興奮與恐懼並存,怕自己失態,她輕輕閉上了眼睛。

    麗妃輕輕勾了勾唇角:“倒也聽話。”

    掬月笑道:“是呢,四殿下最是孝順。”

    四殿下秦珩每日奉命給麗妃娘娘煎藥,起先親自侍奉娘娘用藥。但是麗妃不喜歡藥味,就讓其待身上藥味散了再進來,四殿下老老實實,竟無一次違拗。

    麗妃一陣咳嗽,蒼白的麵頰上浮起一抹嫣紅。她慢悠悠道:“掬月,讓珩兒過來吧,本宮有話要說。”

    “是。”掬月應下,轉身出了寢殿。熱浪撲麵而來,她不由皺了皺眉,卻不見四皇子的身影。她掃視四周,方在梧桐樹下看到了四皇子。

    章華宮有棵兩合抱粗的梧桐,枝葉繁茂,覆蓋下大片陰影。十歲的少年半蹲著身子,隻能看見纖瘦的背影。

    掬月心下一歎,揚聲喚道:“殿下,娘娘找您呢。”

    她努力壓下湧上來的心疼。這孩子,現下很害怕吧?母妃早逝,養母命不久矣,以後偌大的後宮,也不知能指靠誰。

    正在樹蔭下看螞蟻搬家的秦珩下意識“嗯”了一聲,起身、整理衣衫,方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慢慢回頭。

    日頭毒辣,秦珩腳下生風,行得極快,直到走進內殿,才放緩了腳步。

    麗妃久病,但章華宮內殿並無藥味,反倒彌漫著瓜果的清香,涼絲絲,甜津津。秦珩深吸一口氣,心說這比外麵還要涼快一些。

    “珩兒,上前來。”麗妃聲音酥軟甜潤,又帶著遮掩不住的虛弱。

    秦珩依言上前施禮,規規矩矩:“姨母好些了不曾?”

    麗妃娘娘是四皇子的養母,也是姨母。

    對這個養子,麗妃感情複雜。她輕歎一聲,屏退眾人,說起盤亙在心頭多年的舊事,不覺已淚水漣漣:“瑤瑤,是姨母對不住你……我那時年紀小,沒別的法子,你不要怪我……”

    瑤瑤是六公主的乳名,六公主三歲“夭折”,秦珩乍一聽到這名字,頗不習慣:“姨母還是叫我珩兒吧。”

    至於姨母的道歉,秦珩並沒有放在心上。這半年,麗妃臥病在床,經常無緣無故發火。發火後又哭著道歉,秦珩已經麻木了。

    秦珩三歲時,生母去世,母妃同父異母的妹妹蘇雲清以女官身份入宮,自請旨意照顧姐姐留下的一雙兒女。一個月後,四皇子秦珩死於發熱,蘇雲清情急之下聲稱死去的是六公主,再用妹妹頂替哥哥來瞞天過海。——畢竟比起公主,皇家更重視皇子。

    龍鳳胎年紀小,模樣相似,難以分辨,竟真的給她瞞了過去。

    雖說小公主丟了性命,但是皇帝尋思著小兒難養,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照顧兩個孩子,親力親為,著實不易。何況生死有命,也怪她不得。是以皇帝並未過多苛責,反倒憐惜她接連失去親人。

    三個月後,蘇雲清成了麗嬪,正式撫養“四皇子”。

    秦珩年紀小時,還懵懵懂懂,稍微懂事後,不由膽戰心驚。對這位姨母,也微妙起來。她看著姨母從麗嬪變成了麗妃,求石問藥,方法用盡,就想生下一個真正的皇子,卻不能如願。

    半年前,蘇雲清染病,藥石罔效。秦珩是外甥,又是養子,在跟前侍疾。隻是這侍疾的日子並不好過,在皇帝麵前溫柔善良,話都不肯大聲講一句的麗妃娘娘生病後,脾氣不大好,對養子也甚是挑剔。

    不過秦珩一直扮演著老實本分四皇子的角色,不管母妃有什麽要求,都不曾抱怨半句。

    麗妃含笑帶淚:“姨母不成了。你放心,我戳的窟窿,我會去補。”她伸出手,無限愛憐地撫摸秦珩的臉頰:“我告訴他真相,他肯定不會跟我這個將死之人計較。瑤瑤,不要怕,你以後會是公主……咳咳……”

    十歲的秦珩麵露遲疑之色,輕聲道:“你不必這樣……”

    她倒不是善良大度地原諒姨母,而是她認為,沒有把握,就不要貿然去做。她記性很好,她還記得她八歲那年發生了什麽。

    在秦珩看來,如果她隱藏的好,能一直瞞下去,那麽不說明真相也無所謂。等她長大了,她會封王,屆時她去了封地,秘密會永遠是秘密。而說出真相的話,帝心難測,誰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麽。

    麗妃微微一笑:“傻孩子,要是不說明真相,你頭上會一直懸著一把劍。不定什麽時候就落下來,要了你的性命。皇宮不比別處,你年紀越長,就越危險……咳咳……你放心,我有九成的把握,就讓我為你做些什麽吧……”

    秦珩低頭不語。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個隱患,但是她現在沒辦法清除,那就隻能不去多想,安安靜靜做她的四皇子,不出挑,不出錯,老實本分。與其拿生命去做一場豪賭,倒不如,維持現狀,靜待時機,說不定還能活得更長久一些。

    她很愛惜她的性命,她才十歲,她還沒活夠。她想好好活著。

    然而麗妃的話讓她有些動搖。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許姨母這回真是在為她考量。姨母在父皇麵前那麽得寵,又說有九成把握,這未必不是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