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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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秦珣眼睛微眯,看阿武麵色紅潤, 一臉滿足, 心說, 老四送的東西大概真沒問題。
“好吃,就是有些甜了。”阿武覷著主子的神色,如實回答。
秦珣輕哼一聲, 莫名有些不快, 他神色微冷:“給你吃的還挑三揀四?”
“殿下這話說的,小的這不是代殿下評價麽?”阿武笑嘻嘻的, 對主子,他絲毫不怵。他砸吧砸吧嘴,感歎道, “不過, 真的挺好吃的,又涼又甜, 真的。”
秦珣不再理會他, 他這個近身太監,越發不討人喜歡了。
……
秦珩並不知道山薑送去之物全都進入了太監阿武的腹中,不過山薑的反應不由讓她反思,她此舉是不是不大妥當?
她自懂事以來,在人前一直老實木訥,少與人來往, 不關己事不開口, 一問搖頭三不知。麗妃剛過世不久, 她還沒真正與三皇兄熟稔起來,就一心示好,難保他不會懷疑。
這皇宮裏頭,誰沒有一副玲瓏心肝兒?她想,或許她有些急了,此事該慢慢來,循序漸進才是。
隻是身世的秘密一直壓在她心頭,她雖然從不對人表露,但心裏實在是擔憂。
她對自己說,要注意分寸,莫太熱切以至於被人懷疑,那樣就弄巧成拙了。
次日再見到秦珣時,季夫子還未到來,她含笑衝三皇兄打招呼:“三皇兄,早。”友善而又不過分熱情。
秦珣輕輕頷首:“嗯。”他今日來的早了,竟趕在了季夫子前頭,真是失策。他從書袋裏取出書來,一本,兩本,兩本書重疊放好,然後是紙、筆等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老四的目光常在他身上逡巡。他心中微惱,卻緩緩勾了勾唇角,裝作毫無所覺的模樣,猛然回首,看向秦珩,在其扭頭那一瞬,抓了個現行。
與他視線甫一接觸,秦珩就脹紅了臉,神色尷尬,手足無措:“皇兄,我……”
落在秦珣眼中,就是四皇弟想為自己解釋兩句,然而不善言辭,一時語塞,“我……”了好一會兒,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他嗤笑一聲,盯著四皇弟發紅的耳根,冷然道:“你又瞧我做什麽?”
秦珩隻搖頭,不說話。她心想,聰明伶俐、能說會道就不是四皇子了。她就得老實一點,稍微愚笨一些。
秦珣眼睛微眯,繼續問:“你知不知道昨日你讓人送來的東西有問題?”
“啊?”秦珩呆呆的,像是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大驚失色,“有,有問題嗎?”
“嗯。”秦珣看她麵容呆滯中又帶些驚訝和擔憂,點了點頭,神情嚴肅,“阿武腹痛了半宿,我隻能放他一天假。”
阿武腹痛?那麽東西是進到阿武腹中了?秦珩倒不覺意外,她心裏舒一口氣,有些慶幸,又有些懊惱。暗想,果真是自己魯莽了。
她呆了幾息,才流露出失落、慶幸、擔憂、懊惱等情緒來,幹巴巴地解釋:“是不是吃多了?東西涼,不能多吃……”
“知道不能多吃還給我送兩碗?”秦珣語調轉冷,隻差沒說,“你安得什麽心?”了。他盯著四皇弟的臉,觀察其神情變化。
他本以為老實木訥的四弟永遠隻有一副表情:呆滯臉,原來並不是啊。
秦珩臉上顯出一絲竭力掩飾卻仍掩飾不住的慌亂:“我不是,我隻是想著解暑,我喜歡吃,三皇兄可能也喜歡……我沒了母親,三皇兄也沒有,隻有咱們是一樣的,咱們才是最親的……”
她說著眼神微黯,悄悄將臉別到了一邊。她一顆心提得高高的,不知這樣的說辭,三皇兄是否能接受。
他二人如今都是無依無靠之人,目前從表麵來看,三皇兄的處境比她強不到哪裏。
秦珣眼眸低垂,竟有種自己在欺負小孩子的錯覺。其實老四也沒說錯,是不是?說地位相近的,也就他們兩個。身為皇子,非嫡非長,在上書房讀書,毫不出彩,無母妃庇護,也沒外家做支撐,甚至兩人一樣的不得聖寵。
四皇弟十歲,被麗妃養成了個呆頭鵝,老實孝順的名頭傳遍皇宮,對一個不是生母的女人掏心掏肺。如今麗妃過世,四皇弟恓惶無依之際,極有可能將一腔孝悌之心胡亂轉移,而且還轉移到了他身上。
秦珣深吸一口氣,越想越覺得有這可能。——當然,也有可能是老四覺得自己獨木難支,想找人抱團。
隻是為什麽老四不找太子而找他呢?秦珣自己給出了答案,老四想接觸太子也不容易啊,反倒是他們二人一塊兒讀書以後能日日相見。
老實人腦子不夠活絡,就用笨法子示好。嗯,很有可能是這樣。
——秦珣並不認為四皇子秦珩在扮豬吃老虎,他自己有這個覺悟,但不代表人人都有。而且,麗妃還在世時,老四確實沒有裝老實的必要。作為寵妃的養子,聰明伶俐些還能幫母妃固寵,母子合作,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可見,秦珩的老實木訥不是假裝的。也許,老四是隨了他短命的親娘。——秦珣知道一些宮中舊事,他隱約聽說當年珍妃娘娘不願入宮的,但是膽小怯懦的老實人,不敢跟家裏抗爭,也抗爭不過,乖乖入宮,鬱鬱寡歡,因此才會年紀輕輕就撒手離去。
他不知道這傳聞的真假,但是他很確定珍妃不是個厲害角色。
秦珣“嗯”了一聲:“昨日,你讓人送的遲了。我吃不下,就賞了阿武。阿武貪吃又貪涼,才會腹痛,歇一會兒就好了。”
還是跟老四講清楚吧。秦珣對自己說,就算是不跟老四交好,也不能多個仇敵。嗯,在宮中一個人久了,他不排斥老四對他示好,但接受不接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珩心說,這是在向我解釋?接受了我的說法?她心裏踏實了一些,暗暗告誡自己,以後不可造次。她麵上卻在呆了一瞬以後,露出歡喜的神色來:“皇兄……”
這個聲音!她記得這個聲音!大婚當日,她聽太子說話,如潺潺流動的溪水,溫潤悅耳,跟她那天在宮門口聽到的全然不同。她曾一度以為是那次她出現了幻覺,今日方知是她自己想岔了。
她觀其形貌,知道這是三皇子,愣了片刻,有些哭笑不得,說來也是巧了,她成親一個多月,今日竟是她第一回當麵聽三皇子講話。她心念微動,如此說來,當時那個聲音沙啞,口喚皇兄的自然就是四皇子了?她曾聽太子夫君說過,老三老四感情甚篤。這樣一來,還真都對上了。
她不動聲色打量著這兩個皇子。老三身形挺拔,麵容俊美。老四身量瘦小,麵貌美麗猶似女子。她心頭忽的浮上一個念頭:這真是個男兒嗎?
等等,她忽然想起一事。方才眾人剛見麵時,三皇子是向她點頭致意,而四皇子秦珩可是老老實實聽從太子的建議,喚了她一聲嫂子。
他那聲“嫂子”雖也低啞,但是和那日在宮門口的聲色並不一樣。她自幼對聲音敏感,基本可以過耳不忘。難道是她當時聽岔了?
太子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連,秦珩佯作不知,隻木著臉。她心裏甚是奇怪,一時也想不到自己有什麽不妥。
大皇子笑笑:“咱們弟兄玩樂,當然一切規矩從簡,先去抽簽選馬。你們嫂子也想試一試。弟妹……”他似笑非笑看著太子妃:“既然來了,不下場試試?”
太子妃微微一笑,端莊典雅:“皇兄說笑了,我不會騎馬。”——其實她倒也不是不會,隻是她自小學的規矩使她做不出與幾個男人一起騎馬的事情。
秦璋亦笑道:“玉兒今日隻觀戰,皇兄別為難她。”
——大皇子發帖子邀請他們夫婦前來,打的什麽主意,以為他不知道麽?莫氏善騎射,宮廷內外都知曉,而如玉性情溫婉,舉止大方,比不上大嫂弓馬嫻熟。大皇兄此舉多半是想看如玉的笑話。
太子夫婦拒意甚堅,大皇子不好硬勸弟妹,隻得作罷。
莫氏見此情形,有些許失望。騎術極好的她今天信心滿滿,自忖能完勝太子妃,隻怕太子和四皇子也不是她對手。可如今太子妃不願參加,隻她一名女眷,若執意參與,似乎顯得不那麽妥當。
她重重地哼了一聲,瞪了丈夫一眼,沉聲道:“那我陪太子妃一起觀戰好了。”之前言之鑿鑿說必讓她大放異彩,果然又是騙她的!
大皇子麵顯尷尬之色,他摸了摸鼻子:“如此也好。”
他不想再耽擱時間,肅了麵容,輕擊掌,一聲呼哨,馬夫牽了數匹駿馬過來。一黑一白,兩棗紅。他指著那匹白馬,豪氣一笑:“這就是我新得的駿馬,叫‘疾風’,性子烈,腳程快。我花了好幾日才馴服了它,現在溫順得很。今日我不獨占,讓上天來決定。咱們兄弟抽簽,誰運氣好,能騎它奪魁……”
他將“運氣”兩字咬得極重。在他看來,秦璋能端坐太子之位,所憑借的無非是運氣罷了。若不是占了一個嫡字,秦璋又有哪裏及得上他了?
秦珩一直默默看著,她有些不理解大皇兄為何製定這樣的規則,這還有比賽的必要麽?坐騎的腳力不一,那即使贏了,也顯不出騎術的厲害啊。
至於大皇兄所指的那匹白馬,瞧著確實神駿。隻是馬頭上寫的“乙”字,教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不過讓她意外的是,對這次的規矩,其他幾個皇兄竟無異議。秦珩心念微動,也許他們根本就不在乎輸贏。
自秦琚起,他們依次從簽筒裏抽出一支簽來。輪到秦珩時,隻剩了最後一支。她小心取出來,瞥一眼,看到簽上的“乙”字,心裏一跳:真倒黴。
“我是——丁。”秦琚長眉一揚,臉色倏忽黑沉,他晃了晃手裏的簽,環顧四周,沉聲問,“乙是誰?”
秦珩似是被他的凶相給嚇到了,她顫聲道:“乙是我。”她將簽文上的“乙”字亮了一亮,小聲重複了一遍:“我是乙。”
她一點都不想抽到那匹所謂的神駿好嗎?這樣她必須得重新安排自己的名次,沒道理騎著千裏名駒還居於末等的。可是,幾個兄長,似乎哪一個都不大好惹啊。她好像,想的有點多了……
她思緒轉的飛快,臉上帶著一絲不安。
一秦珣冷眸微眯,不動聲色站在了她身側:“怕什麽?”他在這裏,肯定不會讓老四被人欺負。
秦珩抬頭,飛快掃了他一眼,眼含感激。
“原來是老四,老四今日運氣倒好。”大皇子輕哼一聲,語帶怒氣。
秦珣眼眸半闔,唇角微揚:“四弟運氣一向很好。”他說的緩慢,聲音也不大,但神情中已然流露出回護之意。
大皇子笑笑,皮裏陽秋:“他能得你維護,自是他的運氣。”
秦珣隻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咳咳……”秦珩輕咳一聲,麵露遺憾之色,“可惜我騎術不好,好運氣給我也浪費了。要不,咱們再抽一次?”
“不必了!”大皇子秦琚斷然拒絕,“你既抽到了,那就是你的。”
他原本怒氣衝衝,待發覺並不是給太子抽去,而是老實蠢笨的老四時,他的怒火消散了大半。他隻把秦璋當做自己的對手,想處處勝過對方。但是對秦珩,他從未真正放在眼裏。他邀請他們,不過是為了向父皇表明他們手足和睦罷了。
秦珣與太子對視一眼,齊齊點頭附和。不過是一次私下的賽馬,又不輸贏什麽,何必再折騰?
當下有侍衛做了裁判,複又講解詳細規則。
一聲哨響,幾人打馬疾馳。唯獨秦珩端坐於高頭大馬之上,緊緊揪著韁繩,一臉緊張。三個兄長都縱馬離去了,她才像是後知後覺剛回過神一般,驅馬前行,手忙腳亂。沒辦法,她隻能如此了。
遠處一直盯著她的太子妃丁如玉不禁輕笑,四皇子反應好慢!
而莫氏卻忍不住歎氣,真是浪費了好馬,她都恨不得上場代替秦珩了。老四太遲鈍了!
然而那疾風到底是神駿,雖然暫時落後,但腳程極快,一點點縮短了差距。
秦珩好長一段時間沒有騎馬,大腿內側火辣辣的疼,而且小腹不知怎麽回事,一抽一抽的,疼得厲害。
腹內熱流湧動,她腦海中靈光一閃,猛地想起一事來,瞬間臉色蒼白。
秦珩走在回章華宮的路上,時而看看天上的白雲,時而看看巍峨的宮殿,默默歎一口氣,罷了,一點一點來吧。距離夢裏的時間還有好幾年,她還就不信了,她真心想向他示好,能成功不了?
夏季炎熱,待她回到章華宮,身上已經出一層薄汗。掬月早備好了溫水、澡豆、香胰子等物,讓她先去沐浴。
這些年,她一應貼身事宜都由掬月一人打理,從不假手旁人。
“殿下,要不要用一碗涼水荔枝膏解解暑氣?”掬月一麵幫小主子擦拭頭發,一麵問道。
掬月手上動作輕柔,秦珩微微閉著眼睛,感受著頭皮的酥麻。她“唔”一聲:“好,正好有些餓了。”
“誒,奴婢這就教人準備。”掬月臉上終於溢出了一點笑容。麗妃生前畏暑,又於吃上挑剔,每逢夏季,章華宮的小廚房就會製多種冷飲,給她消暑。掬月記得四殿下很喜歡涼水荔枝膏。
不多時,宮人呈上來一碗涼水荔枝膏。秦珩拿著湯匙,飲了一口,涼絲絲,甜津津,確實口感很好。一碗涼水荔枝膏入腹,暑氣消了大半。
她心念微動:“姑姑,吩咐小廚房,再做一碗。”
“殿下,這東西涼,用一碗解了暑氣就行,不可貪食。”掬月忙道。
秦珩輕輕擺了擺手,露出一個極淺的笑來:“姑姑,我是想讓人給三皇兄送一些。”在掬月錯愕的目光中,她出言解釋:“景昌宮沒有小廚房,禦膳房的人不會特意給他製這些……”
禦膳房的人不給他備,她給啊。用些冷飲,都能想起哥哥,感動不?
掬月愣了愣,看著這個孤單的孩子在擔心同情另外一個人,尚不能保全自己,卻心念著他人。她胸口脹脹的,澀澀的,張了張口,想說不妥,卻不知一時該怎麽說出口。
秦珩微微低了頭,聲音很輕:“姑姑讓人做一碗,再找人悄悄給他送過去吧。”
掬月沉默了一會兒,終是緩緩點了點頭:“是。”這是個老實心善的孩子,可惜生在了皇家,又是這麽一個尷尬的身份。
她不禁想,若是當年麗妃沒走那一昏招,四殿下做個乖巧善良的公主,該有多好。
秦珩想了一想,又道:“涼水荔枝膏有些偏甜了,再送一份冰雪冷元子吧。”準備充分,考慮周全,也算是體貼吧?
——她自然不奢望一碗吃食就讓秦珣把她視作過命的兄弟,但她總得從小處著手,向他表達自己的誠意。
掬月輕聲應下,吩咐人去準備。
秦珩簡單用了些餐飯,躺在竹榻上,翻書納涼的同時,等待宮人的好消息。她回想著季夫子的話,思忖著有機會一定要拜讀一下三皇兄的《庖丁芻議》,他不是在評價禦廚的廚藝麽?或許可以從中窺探出他的飲食喜好。
其實,三皇子秦珣在吃上並不特別講究,有時禦膳房送到景昌宮的膳食冷了、硬了,他也能將就吃下,隻要飽腹就行。隻是夏季炎熱,他無甚食欲,隻勉強動了動筷子,就叫人撤下了膳食,倒是灌了一肚子的涼茶。
他正打桌上瓜果的主意,忽聽太監來報,說是章華宮內監求見。
秦珣訝然,他調整了坐姿:“教他進來。”
章華宮來人是小太監山薑,秦珣認得他,知道這個小太監是四皇弟的近身太監,跟他主子一個德行,都是老實呆滯,甚至有些蠢笨的。
秦珣閑閑地問:“你主子有什麽事?”他想,老四今天很反常。
“小的奉四殿下之命,特來給三殿下送些東西。”山薑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打開了食盒,“這是章華宮小廚房做的涼水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
秦珣眼睛微眯,掃了一眼藍底青花碗裏的食物,看著不錯,是消暑之物,可惜他已許久沒在宮裏吃過了。隻是,老四派人過來,就為了給他送這些?他有些難以置信:“沒別的事?”
山薑不明白還能有什麽事,他搖搖頭:“沒別的事。”
秦珣心中詫異之極,老四近來有古怪,以前跟他來往不多,但是今日很明顯正巴巴地往他身邊湊。他想不出他有什麽值得老四所圖謀的。
他心念急轉,麵上卻絲毫不顯。他隨意點頭:“多謝四皇弟好意,那就放下吧。”
秦珣使個眼色,太監阿武會意,上前笑嘻嘻地接下了冷飲,又給山薑塞了一點銀錢,算作是打賞。
山薑將賞銀緊緊攥在手裏,給三殿下磕頭謝恩,歡歡喜喜地去回複四殿下。
他人老實,話也不多,先講了三殿下的反應,後講了三殿下的賞銀:“有快一兩呢。”
秦珩不關注賞銀,她隻問道:“他沒說別的?你有沒有看見他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