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番外:前世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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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秦珣褪去外衫, 遞給阿武。
“皇後娘娘送過來一個人……”阿武躊躇道。
“嗯?”秦珣挑眉,有些不解,“什麽人?”
阿武咬牙,將心一橫:“您還是親自看吧。”他揚聲道:“瓊姑娘, 快出來見過殿下!”
秦珣的神色驀地一變。他想他知道是什麽人了。
隻見一個宮裝麗人婷婷嫋嫋一步一步走近。她約莫十七八歲,豐滿豔麗, 福身行禮:“奴婢瓊娘,見過三殿下。”
秦珣微眯起眼,沉聲問:“你是誰?”
瓊娘白皙的臉頰浮上一抹嫣紅,她聲音極低:“皇後娘娘派奴婢來伺候殿下……”
秦珣不是諸事不懂的孩子,自然明白她的“伺候”是什麽意思。他麵無表情:“阿武,你先安排一下, 我要去一趟鳳儀宮。”
自那日知曉“人事”後, 他內心深處, 對長輩賜美人這種舉動竟隱隱有些排斥。——他還記得四弟的話, 他自己很清楚,麵前這個瓊娘, 絕對不是他心儀之人。那麽有的事情,也就沒有做的必要。
秦珩兩日後才聽說這件事,還不是聽三皇兄提起, 而是掬月悄悄告訴她的。
掬月講到此事,眼睛亮閃閃的:“殿下, 聽說三殿下把皇後娘娘賜的教導人事的宮女給退了回去……”
“竟有此事?”秦珩一驚, 驀然憶起那日看歡喜佛時的情形。她心頭一跳, 努力忽視心裏的異樣,對自己說,別多想,不一定是你的原因。
長者賜,不敢辭。三皇兄一向看著散漫不大上進,但是還不至於去做這種極有可能會得罪皇後娘娘的事情。他又不像自己,有非拒不可的理由。
掬月沒有察覺主子的心事,她難掩興奮:“這是不是說明,殿下也可以效仿三殿下?”
秦珩眼眸低垂,輕輕“嗯”了一聲。
次日午後,她照例去武安侯府習武,與三皇兄同乘一輛馬車。秦珣在車廂中,端正而坐,閉目沉思。
秦珩望著兄長的側顏,有些話想問,卻不好問出口。她雙目微闔,倚著車廂,放空思緒。
然而她沒發現的是,她剛合上眼眸,秦珣便睜開眼,看著四弟,眼含疑惑。四弟方才是有話想對他說?所以才欲言又止?
下車時,秦珣輕咳一聲,暗示四弟,想說什麽可以盡管說。可惜那隻呆頭鵝,木愣愣的,隻知道下車,其餘一概不知。
秦珣微惱,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弟弟:“你方才想同我說什麽?”
“啊?”秦珩微怔,她準備邁過門檻的腳略一停頓,隨口答道,“啊,我想問問皇兄,關於母後賜的宮女……”
“推了。”秦珣神色淡淡。他以為是什麽呢,原來是這事兒。佯作無意掃了四弟一眼,他想,他會看到四弟臉上浮現出敬仰、驚訝等神色。
唉,四弟對他,向來尊敬而崇拜。他都知道的。
兩人一起進府。
秦珩麵顯猶疑之色:“不妥吧,長者賜,不敢辭……”
“……”秦珣黑眸沉了沉,有點意外,臉色也冷了幾分,“還好,母後通情達理,並沒有為難我。”
他當時告訴陶皇後,沒必要。歡喜佛已經看過,沒必要再多此一舉。
陶皇後近來對他還不錯。雖不滿他說的直白,又落了她的麵子,但她不會因為這等小事與他計較,隻笑他孩子氣,怪脾氣,並不曾真正苛責。
他想,也許四弟是擔憂他被責罰。思及此,他神色緩和,眸中也多了些溫柔。
秦珩“哦”一聲,悄然鬆了口氣,慢慢放下心來。皇後不在乎小事,那就好。
“你二人在說什麽——”武安侯嘶啞的聲音忽然響起。
秦珩抬頭,果然見到不遠處的武安侯。他拄著根手杖,麵無表情看著他們。她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又施了禮:“師父……”
與孟師傅相處三載,她素知他雖不愛笑,外表冷淡,但是心腸極好,對她也很有耐心。
秦珣亦施了禮,他簡單講了方才的事情,臉上有幾不可見的赧然。——有的話,對四弟說得。對孟師傅,就不大能說得了。不過麵對孟師傅的提問,他無法拒絕。
他近來忙於兵部的事,來武安侯府的次數也少了。
然而孟師傅隻點了點頭,啞聲道:“你身為皇子,年紀輕輕,竟懂這個道理,甚好。”他轉了身,也不看一臉愕然的兄弟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
這幾年,他傷勢並未痊愈,反而時常會疼痛難忍,有時甚至需要借助手杖才能行走。
秦珩與皇兄對視一眼,均沒錯過對方眼裏的不解。孟師傅是在誇他吧?怎麽這麽怪呢?
秦珣輕輕搖頭,他也不大清楚。他覺得孟師傅是有故事的人,但是究竟是什麽故事,他就不得而知了。
又幾日,秦珩無意間得知他們的太子二哥竟也拒絕了教導人事的宮女。不過太子的理由倒與秦珣不同。
太子說婚期在即,不想給未來的太子妃添堵。陶皇後哭笑不得,感歎兒子太迂腐了。那丁氏既然是做太子妃,就必須得有容人之量,若因一個小小宮人而置氣,將來如何容忍得了三宮六院?
她這個兒子,就是太過寬厚,事事都為他人著想。若非如此,也不會忍下愈來愈跋扈的大皇子秦琚!
但是,東宮大婚將至,陶皇後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跟兒子鬧不快。兒子願意給太子妃好看,她就如他的意。隻是良娣,她心裏已經有了人選。隻待太子妃過門,少則半年,多則兩載,她們就會進宮。畢竟皇室子嗣為重。
而且,秦珣與秦珩的妻室,她也在考量。
“當然不是。”馮公公笑得有些怪異,“三殿下同殿下一起。”
“哦,原來如此。”秦珩點頭,稍微鬆一口氣。她繼續問:“什麽好東西?”
“殿下到了就知道了,絕對是好東西。”
他神秘兮兮,秦珩心中的不安卻更濃了。她隨著馮公公,一路前行,在臨歡宮門口停下。臨歡宮如今無人居住,平日隻有若幹灑掃宮人。她隱約覺得這裏似乎比其他宮室要涼快許多。
看到遠遠走來的秦珣時,她眼睛瞬間就亮了:“皇兄!皇兄!”她想,有三皇兄在,她的心可以放回肚子裏了。
她這兩聲呼喚聽著並不悅耳,有些沙啞粗糲,秦珣當即微攏了眉,然而看見喜出望外的四弟,他加快了腳步,唇角也微微勾起。
這小子,一看見他,就樂成這樣。
老四不知道他們來這兒幹什麽,秦珣卻是清楚得很。領他至此的太監,告訴他,說是奉皇後娘娘之命,教他們去看歡喜佛。他心下明白,這是宮中規矩,看他們年歲漸長,要教他們知“人事”。
他今年十五歲,知道何為歡喜佛,但是未曾親見,確實好奇。
兄弟二人被領到臨歡宮偏殿的一間內室裏,光線很暗,黑黢黢的,還隱約有種腐朽的味道。秦珩心裏懼意微生,下意識拽了身旁秦珣的手。
手上冷不丁多了一個涼涼的、軟軟的東西,秦珣一驚,很快意識到那是什麽,他用另一隻手輕輕拍了一下,輕笑:“你怕什麽?”
真是,歡喜佛而已,有什麽好怕的?難道是太興奮?
秦珩沒有說話,隻是悄悄抽回了手。她當然害怕了,暗室當中,又無光亮,萬一誰一劍刺來,她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小太監掌燈,宮室亮堂起來。
秦珩眸光一閃,看見了宮室裏矗立著的一尊塑像。但是這塑像和她平時見過的不大一樣,竟是兩個人摟抱一起的。她暗暗稱奇,心說,莫非這就是馮公公說的好東西?
“兩位殿下,這就是歡喜佛了,殿下可以近前來看。”馮公公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佛教裏頭說,這歡喜佛啊,男身是法,女身是慧。男女相交,法慧相成……是不是這個理兒?老奴也沒讀過書……”
秦珩瞪大了眼睛。什麽歡喜佛?這不是佛啊,分明是赤條條互相摟抱的兩個男女!塑的金燦燦的,惟妙惟肖,做佛家打扮,可是佛家又怎會如此?
她悄悄看了三皇兄一眼,見他麵無表情。她莫名惶急,臉頰熱血上湧,不敢細看,視線下移,盯著地麵。然而地麵上,赫然是男女摟抱的影子。她隻得側了頭,轉向秦珣的衣角。
皇兄衣衫上的雲紋挺精致啊。
馮公公雖然自己不能人道,但是對歡喜佛卻不陌生,而且他前不久剛向太子殿下詳細介紹過。他得意一笑,續道:“兩位殿下不知道吧?這歡喜佛是前朝留下的好物件,有講究呢。這邊還有機括,隻要一按,它就會動。跟真的一模一樣……”
什麽真的?秦珩有點懵。
“還會動?”秦珣挑眉。
“殿下一看便知。”馮公公笑著,找到機關所在,輕輕一按。那佛像果然動了起來,緩緩變換出各種動作,“啊,這個有說法的,據說是叫什麽‘觀音坐蓮’,殿下以後自會知道……”
秦珩聽得一愣一愣的,觀音坐蓮?她倒是見過吳大家早年所做的觀音坐蓮圖,華美大氣。她微微抬了頭,待看清馮公公口中的“觀音坐蓮”後,她險些驚呼出聲。
馮公公察言觀色,自然不會錯過四殿下的異常。他微愣,旋即曖昧一笑。
皇子們未經人事,懵懵懂懂羞惱別扭,恐怕還要佯裝正經,有旁人在這兒儲著,未必能真正領會男女之事。
他略一思忖,幹脆像當初教導太子殿下時那般,腆著臉道:“老奴是無根之人,陪著兩個殿下看,也是白受罪。能不能讓老奴先到外邊涼快一下?殿下慢慢瞧?”
秦珣點頭:“嗯。”這種事,有太監在一邊看著,的確尷尬。
他頭一回見歡喜佛,以前看話本子,或是偶爾聽到旁人的葷話,出於本能,隱約能猜出男女間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卻都不像這次形象清晰。
他不由感歎,果然宮裏好東西多。
馮公公帶著小太監離開,想留下兩位殿下細細觀摩。秦珩暗鬆一口氣,隻剩她與三皇兄了,還好。
歡喜佛還在動著,發出吱吱的聲響,緩緩變換出種種姿勢。
她眼珠亂轉,就是不往歡喜佛上瞧。沒有人教過她那是什麽,可直覺告訴她,那是不好的,是她不能看的。她低著頭,能看見地麵上相擁交合的影子。熱血一點點上湧,她腦海裏一片空白,隻能緊緊閉著眼。
歡喜佛吱吱響動,還能聽到皇兄略顯粗重的呼吸。秦珩心裏頭就像是有小貓在撓撓,癢癢的,刺刺的。她終是按捺不住好奇,悄悄睜開一隻眼睛,去看那歡喜佛。隻掃了一眼,她就匆忙移開視線,轉而去看皇兄。
映入眼簾的是他堅毅的下巴,視線微微上移,是他挺直的鼻梁。她明明聽到他呼吸粗重,可是卻看他麵色如常,連發紅都不曾,她不禁心裏疑惑。
秦珣觀摩了一會兒,隻覺大開眼界。他眼眸半闔,想與四弟探討一番。然而四弟縮頭縮腦,不知道在看什麽。他有些詫異,莫非四弟是看不懂?他唇角勾起,想起兩年前的自己,也是什麽都不懂。
他按一下機括,教歡喜佛停了下來,默念一陣清心咒,合上眼眸,驅走身體的燥熱,輕聲問弟弟:“可看明白沒有?”
秦珩有些許恍惚。過去三年裏,她無數次從皇兄口中聽到這句話。有時候是他替孟師傅教她武藝,有時候是他幫她講功課。他會很耐心地問她:“可看明白沒有?”
幾乎是下意識的,秦珩答道:“啊,還好。”
“還好?”秦珣挑眉,似笑非笑,“你倒說說,哪裏好。”
此地離皇宮不遠,那三人來搶劫他們時,街上安安靜靜不見旁人。現下他們沒有危險了,一隊巡邏的衛兵倒是急匆匆趕了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年輕的首領麵容威嚴,聲音冷若寒冰:“拿下!”
“唰”的一聲,利刃齊齊出鞘,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寒光。
“哥,怎麽辦……”秦珩扯著兄長的手,心頭惶急。這回是真的惹事了!
秦珣甚是鎮定,他不慌不忙撿起落在地上的書,踱步上前:“小將軍別急,且聽我一言。我們兄弟二人今日行到此處,遇上三個劫匪,要謀我們錢財,害我們性命。我們迫於無奈,才跟他們周旋。幸虧小將軍到得及時……”
——時候不早了,他不想生事,隻想含糊混過此事,早點回宮。
然而他這一聲“小將軍”戳著了年輕首領的心,對方極不耐煩:“到衙門裏解釋吧!”
“去衙門走一趟倒也沒什麽,隻是我怕回去遲了,家裏長輩怪罪,小將軍……擔待不起。”秦珣輕輕勾了勾唇角,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來,“我姓秦,排行第三 。我家,就在那邊。”他手指向右輕輕一指,赫然是皇宮的方向!
在看清玉牌的一刹那,年輕首領的瞳孔猛地緊縮。這……這玉牌他認得,玉牌上的龍紋,尋常人不敢用!姓秦行三,是宮裏的三殿下!他囁嚅:“是……三殿下?!”——他原想著是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卻不想竟是龍子鳳孫!
秦珣挑眉,並不作答,他輕輕踢了一腳在地上shēn yín的瘦竹竿:“你,給這位軍爺解釋一下,方才是怎麽回事!”
“哎呦,哎呦……”瘦竹竿兀自shēn yín不止,年輕首領的麵色卻倏忽變了。這三人都是熟麵孔,是附近的潑皮無賴,常做一些雞鳴狗盜之事,這一次三人身上帶傷,看來是踢了鐵板。
年輕首領倒不認為眼前這局麵是這兩個半大的少年造成的,他恍惚記得宮中貴人出行,都有明衛暗衛跟隨。興許這三人受傷是傳說中的暗衛所致?
不敢再為難這倆少年,年輕首領命人拖了地上或躺或趴的三人,恭送兄弟二人離開。
秦珣一手拎書,一手扯著弟弟,一步一步,走得雍容自在。他走出十數步後,忽然回頭,直視年輕首領:“對了,天子腳下,竟有人持械搶劫,太亂了,不好。”他搖了搖頭,甚是遺憾的模樣,不等對方回答,就又轉了身,加快了腳步。
秦珩一言不發,隨著他的步子,悄悄觀察他的神色,見他嘴唇緊抿,麵容嚴肅,和方才與那年輕首領對峙時的自信從容全然不同。她不由心中惴惴。細細思量,一時也分辨不出今日之事,她要負上幾分責任。
他們二人私自出宮之事,到底是給皇帝知道了。——皇帝今日見了暌別多年的弟弟睿王,兩人促膝長談,追憶往昔,幾欲灑淚……
說到興頭上時,睿王忽然提起了四殿下秦珩。
皇帝當即吩咐身邊宮人去宣四殿下覲見,然而尋遍皇宮,不見四殿下的身影。再一詢問,方知是和三殿下一起悄悄出宮了。
睿王笑笑,難掩失望之色,口中卻道:“無事,以後總有見麵的機會。”
皇帝氣得不輕,沒一個讓他省心的!等睿王剛離去,他就下令,教老三老四一回宮就來見他。
兩人來見他時,他劈頭就問:“說,怎麽回事?!出宮去做什麽?”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心裏俱是一咯噔。秦珣搶道:“是孩兒的錯,不該私自帶著弟弟出宮,險些惹下禍事,請父皇責罰。”——如果不是他,膽小老實的四弟不會想到出宮。
見皇兄將責任攬下,秦珩眼皮一跳,忙道:“回父皇,不是這樣的。是孩兒想要出宮,才找了皇兄一起……”她無視秦珣的眼刀:“皇祖母壽辰在即,孩兒做了幅畫,想請宮外師傅裝裱,所以才……”
皇帝輕哼一聲,不辨喜怒:“真是兄友弟恭,都知道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了!”——若真懂規矩,就不會私自溜出宮了。還竟然敢拿孝來做名目。
兩個兒子都跪在地上,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皇帝心裏怒火稍息:“讀了這麽多年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四個兒子中,他最重視的是太子秦璋,最防備的是長子秦琚。對麵前這倆孩子,老實說,他沒有太多的感情。老三秦珣經常會被他遺忘,老四秦珩因為性格原因也為他所不喜。但說到底,這是他的兒子,而他的兒子並不算多。
秦珩低聲道:“孩兒知錯了,父皇息怒……”
皇帝冷笑:“知錯?既是知錯,那就外頭跪著吧!”他心情很不好,雖說是他下旨令睿王回京,可是真正看到秦渭後,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秦渭的存在,分明就是在提醒他,他的皇位來的很僥幸。他自己的出身不完美,所以他格外重視規矩,悉心教養嫡子,對其他的三個兒子,則是暗暗打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