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番外:前世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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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直呼皇子姓名, 秦珩心中幾乎已經確定了, 卻仍露出震驚的神情:“你——我是秦珩,你……”
“原來是老四……”那人點頭, “我是你叔叔,連叫你一聲小子都不能?”
“叔?”秦珩做驚訝狀, “您,您是皇叔?!”
她確實有個皇叔, 睿王秦渭,寇太後的親子。先帝子嗣綿薄,且多數夭折,隻有宮人所出的皇子秦瀚, 被無子的皇後寇氏養在膝下,後立為太子。但是誰都沒想到, 寇氏年過三旬始妊, 生下了皇子秦渭。然而此時東宮已立, 秦渭雖是中宮嫡子,卻也與皇位無緣。
先帝駕崩時,秦瀚已經成年,助力不少, 而秦渭尚年幼。寇氏一力支持秦瀚繼位, 她的親生兒子秦渭被封為睿王,還未成年就去了封地, 多年未歸。
父皇繼位十餘年, 對寇太後極為恭敬, 幾乎從不違拗,對幼弟也有幾分愧疚。今年寇太後生辰,父皇說服皇祖母,下旨召睿王回京為母祝壽。
算起來,皇叔是該到了。——提前半個月,還能跟皇祖母共度中秋。
“你以為呢?”睿王秦渭沒好氣道,“難道現在皇宮裏誰都可以自由出入了不成?”
秦珩沉默了一瞬,恭敬施禮:“侄兒見過皇叔。”
“嗯。”睿王點頭受了她的禮,端著架子,“小子,我問你,你在穀陽宮門口晃來晃去做什麽?”
“並沒有晃來晃去。”秦珩小聲辯解,“侄兒本來要去景昌宮找三皇兄,聽到塤聲,就多站了一會兒,不知道皇叔在此。皇叔何時回的京城?為何會在這裏?”
睿王雙手負後:“今日剛到,來給母後請安,有些近鄉情怯,就先在這兒先待上一會兒。怎麽,難道本王做什麽事,還要向你小子稟報不成?”
秦珩心中暗歎,這個皇叔脾氣不大好,說話語句也甚是單調。才說了這麽一會子話,他竟用了兩次“難道……不成?”她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來:“不是,侄兒不是這個意思……”
她臉色發紅,額上也有薄汗,看上去慌亂而又無措。
憑幾句話就相信了他的身份,因為他的質問而緊張至此,睿王心中輕視的同時,又感到好笑。他正要說話,目光微轉,看到寇太後身邊的溫公公正朝這邊小跑而來:“哎呦,王爺,您怎麽到這兒來了?正說著話呢,一眨眼就不見了。教老奴好找啊!”
秦珩瞧瞧皇叔,又瞧瞧溫公公,默默低下了頭,第一次發現溫公公會翹蘭花指。
睿王指一指秦珩:“本王看見侄兒,說兩句話,溫公公緊張什麽?”
溫公公這才注意到四殿下,忙施禮:“四殿下也在啊。”他又轉向睿王,一臉焦急:“王爺快隨老奴去吧,莫教太後等急了。”
睿王不置可否,衝秦珩擺了擺手:“罷了,你去吧。你去見你皇兄,本王也該去見本王的皇兄和母後了。”
秦珩恭敬行禮:“侄兒告退。”
睿王揮手,直到那個背影消失不見,他才又瞧了瞧手裏的塤:“還算有幾分見識,知道是難受。”
“王爺說什麽?”溫公公沒聽清。
“沒什麽。”睿王抬頭,看一眼天上的太陽,與皇帝如出一轍的鳳眼微微眯起,掩住了眼中複雜的情緒,“走吧!”
十多年了,他終於還是回來了。
秦珩告別睿王,深吸一口氣,繼續前往景昌宮。她心裏隱隱有些不安,這個皇叔,跟她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她近來常常到景昌宮,景昌宮諸人對她並不陌生她,也不阻攔,直接放行。她信步走進,一抬眼,就看見了在院中習武的三皇兄秦珣。
秦珣正在打拳,身手矯健,動作靈活,輕便的夏衫隨著他的行動輕輕飄動,瀟灑靈動。
秦珩不便打擾,就站在樹蔭下。待他結束才上前默默遞上了帕子:“皇兄,擦擦汗吧。”
毫無意外看到四皇弟眼中的敬佩與心疼,秦珣“嗯”了一聲,接過帕子,胡亂擦拭了一下額上的汗,本要直接將帕子遞還給秦珩,心念微轉:“洗了再還你吧。”
“嗯。”秦珩點頭,一條帕子而已,不還也無所謂。
“你找我有什麽事?”秦珣一麵往殿中走去,一麵說道。老四常來找他,每一次都能一本正經地說出一兩個理由來。
秦珩道:“不瞞皇兄,過幾日是皇祖母的壽辰,我準備的賀禮是一副觀音祝壽圖,還沒裝裱。我想著……”
“找人送到宮外裝裱一下就行,這有什麽難的?”說話間已經到了內殿,秦珣招呼弟弟坐下,命人上茶。
秦珩臉上露出一點遲疑:“可是……”
“你想自己出宮裝裱?”秦珣看她神色,猜出了她的心思。
秦珩赧然:“是,皇兄真聰明,一猜就中。”
秦珣扯了扯嘴角,你心思都寫臉上了,我再看不出來,就是傻了。他咳嗽一聲:“你來找我,是要我陪你出宮?”
秦珩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麻煩皇兄……”
“知道麻煩還來找我?”秦珣挑眉,果然看到了四皇弟臉上極力遮掩的失落無措,他輕嗤一聲,“不過,誰讓我是你皇兄呢?你回去拿上你的畫,我換身衣裳,咱們一起出去。正好我也有點事情要辦。”
“皇兄真好!”秦珩眼中的喜意再也遮掩不住。
有那麽一瞬間,秦珣幾乎都要誤以為老四眼睛會發光了:“未時一刻,在景昌宮會合。”
“好。”秦珩心滿意足回了章華宮,迅速換衣取畫,重返景昌宮。
她約莫等了一刻鍾才看見秦珣。他剛沐浴好,頭發微濕,僅用一根玉簪鬆鬆綰住,越發顯得眉目清朗,他挑眉:“這麽快?走吧!”
秦珩跟在他身側,隨著他的步子,似是後知後覺一般,講起了自己在穀陽宮門口看見皇叔一事,感歎:“……皇叔好年輕啊……”
“嗯,皇祖母三十多歲生的皇叔,他自然年輕。”秦珣隨口應道,心裏卻說,若是皇叔早出生幾年,不這麽年輕,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還真不一定是他們父皇。
“他還會吹塤,皇兄會吹塤麽?”
秦珣不答,隻淡淡說了一句:“咱們是晚輩,對皇叔一定要恭敬。”他壓低聲音:“但是親近就不必了。”
他有點擔心,老實呆傻的四弟會因為旁人的善意對人心生好感,繼而掏心掏肺。——他如今跟老四關係不錯,能提醒還是要提醒一下。
皇兄話裏的意思,秦珩一聽便知。睿王是父皇心裏的一根刺,她又不傻,怎麽會跟睿王走太近。她長這麽大,刻意去接近的,也隻秦珣一人。
所以,她一臉認真:“我知道的——我隻跟皇兄親近。”
她聽到有人小聲問:“吳大家?聖手丹青?他不是很多年前就聲稱不再作畫了嗎?”是啊,所以更顯得皇叔的壽禮難得啊。
睿王麵上幾分驕矜,幾分自得:“吳大家十年前就封筆不再作畫了,兒臣求了他好久,還答應了他的條件,他才……”
他像是一個渴求讚揚的孩子,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若能換母後一句稱讚,也不枉他一番辛苦。
然而寇太後根本不看那畫,她神色淡淡,有些不耐:“你有心了,可惜哀家也評不出好壞。比起什麽‘五大家’、‘六大家’,哀家更喜歡珩兒畫的。”
寇太後此言一出,席上一片安靜。秦珩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皇祖母。她心內著實驚訝,還夾雜著淡淡的愧疚與不安。
她心裏暗暗叫苦,不明白皇祖母為何會這樣對待皇叔,即使不喜歡,也沒必要當麵給他沒臉,更沒必要違心地拿她做對比。她真不認為她的會比吳大家畫的更好。她這回是不是得罪了皇叔?可是,她也很無辜啊。
皇帝心中狂笑,臉上卻一本正經,打圓場一般:“各有各的好,吳大家畫的好,珩兒的心意好。說起來,他們叔侄倆能想到一塊兒,也是緣分。”
他都有點心疼睿王了。花費多少心思,才求得聖手丹青的畫,可惜太後不屑一顧,甚至在太後眼裏,那畫還比不上小兒塗鴉。
睿王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他動了動唇,試圖勾起唇角,卻以失敗告終。他沉默了一瞬,勉強把那句“他才做了此畫”說完。他教宮人收起了畫卷,默默入座。
場中一片安靜,眾人皆歎,睿王果真不得寇太後的歡心。難怪當年寇太後毫不猶豫放棄了親子而支持了養子。
還是太子秦璋笑道:“皇祖母真疼愛孫子,怪不得人都說隔輩親,為了四皇弟,連皇叔的麵子都不給了。四弟,你還不快過來謝謝皇祖母抬愛?”
接收到太子的暗示,秦珩忙整理心情,出席施禮。
寇太後大約很喜歡秦珩,含笑問道:“你那幅畫畫了多久?”似是極感興趣。
秦珩認真答了,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周圍人別樣的目光,她隻能裝作不曾察覺,扮好她老實四皇子的角色。
寇太後心知這個孫子不善言辭,秦珩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她掃了一眼低頭飲酒的睿王,很快收回了視線。她親切地問秦珩了幾句,方讓其回自己位置上。
沉默著坐下後,秦珩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才漸漸褪去。飲下一口茶,讓自己恢複鎮定。皇叔的眼神如鷹隼一般,鎖在她身上,她隻作不知。
誠然她心裏對皇叔感到抱歉,但是這真的跟她無關,她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寇太後拉著手親切慰問啊。
見四弟茫然四顧,秦珣心生憐意,他悄聲安慰:“你不用害怕。皇叔是明理之人,不會遷怒於你……”
秦珩點頭,心裏卻說,怎麽辦?皇兄這麽一安慰,更不自在了。
“再說,這不過是一樁小事……”秦珣實在是看不得四皇弟臉色發白的樣子,緩緩續道,“等會兒給他敬杯酒,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嗯,好。”秦珩應了。她心說也是,太後不給皇叔麵子,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酒過三巡,舞姬翩翩起舞,在場諸人都有了些醉意。寇太後、皇帝、陶皇後皆提前離席,剩餘之人比先時隨意了許多。
秦珩飲了半杯酒,似是壯了膽色,悄悄去尋睿王。
此事與秦珣無關,但是他想到四皇弟的酒量,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暗歎一聲,端起酒盞跟隨上去。
睿王今夜連飲了不少。等秦珩出現在他麵前時,他眼眸幽深迷離:“小子,是你啊?你來看本王笑話?”
“不是……”秦珩心神一震,忙擺手,“侄兒給皇叔敬酒,請皇叔……”“原諒”兩個字,她不好說出口,並不是她的錯。
肩膀一沉,她回頭看去,卻是秦珣。
秦珣給她一個安撫性的眼神,衝睿王笑道:“不知道皇叔願不願意賞臉。”他做一個“請”的手勢,率先一飲而盡。
睿王看看老實的秦珩,再看看一副保護者姿態的秦珣,有一些恍惚。他唇角微微上揚,意有所指:“你們兩個,感情倒還不錯。”
秦珣拍拍四弟的肩膀,不以為意:“親兄弟,自然感情好些。”
睿王雙目微斂,不置可否。他自然清楚這兄弟倆的來意,他滿飲一杯:“放心,本王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還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為難自己的侄子。”
秦珩點頭,心下稍安。
“不過,本王倒是很好奇,什麽樣的畫技,竟然能勝過吳大家……”睿王挑眉,“難道是天賦異稟不成?”
秦珩麵露赧色:“這……”
“本王想請四殿下賜丹青一幅,不知道……”
秦珩紅著臉打斷皇叔的話:“皇叔不嫌棄的話,侄兒願意。”隻是,見識了聖手丹青的畫,她那點微末畫技,還哪裏拿得出手啊!
“本王當然——不嫌棄。”
這事算是就此揭過,睿王沒有為難自己的侄兒。事實上,他在寇太後壽辰後的第三天就離開京城,回了封地,幹脆利落,毫無留戀之意。
睿王走後,皇帝去壽全宮看視寇太後,感歎:“五弟回去得太急了,皇後還說要幫他在京城選個王妃呢……”睿王娶過妻,可惜他妻子短命,成親不足一年便去世了。
寇太後仿佛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她轉動佛珠,漫不經心道:“他福薄,以後再說吧。”
皇帝哂笑。秦渭福薄?大約是吧?皇後嫡子,因生得太遲而錯失皇位。生辰是先皇忌日,生母不喜,嫡妻早逝,確實福薄。這一回召他回京,結果還算不錯。下一次,不知會是何時。
睿王走得急,秦珩答應他的畫直到他離京數日後才完工。她請人裝裱好,小心收了起來。時日久了,這件事也漸漸被她淡忘了。
丁家的這一任家主丁讚一是當世大儒,著書立說,聞名遐邇。坊間傳言,天下學子,泰半是丁家門生。丁讚一有兩個兒子,一文一武。長子丁玉階師從父親,現為翰林院學士。次子丁玉行早年投筆從戎,尚駐守邊關。丁家門生雖多,但子息綿薄。丁玉階隻有兩女一子,可惜長女早夭,而丁玉行年過三旬尚未娶妻生子。
文能享譽文壇,武能征戰四方,子嗣不豐,又無外戚之憂。真是絕佳的嶽家。所以,丁家二xiǎo jiě丁如玉剛一及笄,皇帝就授意陶皇後將她召進宮中。
見丁xiǎo jiě容貌美麗,落落大方,帝後二人都極滿意。嗯,也不枉教太子等她幾年。這婚事可以定下了。
當陶皇後含笑問丁xiǎo jiě:“可許了人家不曾”時,皇帝借故離去。
丁xiǎo jiě螓首低垂,滿麵紅暈,用纖纖玉指絞著衣帶,不發出半點聲音。
陶皇後微微一笑,親切地執起丁xiǎo jiě的手,聲音溫柔:“你與東宮年歲相若,倒也相配……”
她話未說完,丁xiǎo jiě便猛地抬起了頭,怔怔然問道:“太子麽?”
“不是太子,還能有誰?”
丁xiǎo jiě低下了頭,繼續沉默。是啊,不是太子,還會是誰?很小母親就暗示過她的。
陶皇後見過不少貴女,對丁如玉的寵辱不驚很滿意。她又說了幾句閑話,見丁xiǎo ji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笑了一笑,也能理解,就教丁xiǎo jiě先回去。
丁xiǎo jiě今日進宮,被特許乘馬車而入。馬車在宮裏緩緩行駛,她能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一下一下碾在她心上,她的思緒漸漸飛遠。
在宮門口,馬車驀地一停,她身子往前一撲,差點跌出去。還是丫鬟眼疾手快拽住了她,她才不至於出醜。
她心跳加快,後怕不已。
“xiǎo jiě身體可有不適?方才馭者無禮,衝撞了xiǎo jiě,還望xiǎo jiě見諒。”男子冷冽的聲音驀然在車簾外響起。
丁如玉深吸一口氣,簡單答道:“無事。”她不知此人是誰,隻隱約聽得聲音很年輕,年歲不大。她心知出入宮廷的,定然是身份貴重之人。她不清楚方才是怎麽一回事,但她並不想多事。
馬車繼續前行,她輕撫猶自跳個不停的心髒,低低歎了口氣,耳畔隱約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皇兄,那是誰家馬車……”
她心裏一咯噔,皇兄?莫非,那就是太子?太子秦璋的名頭,她自然聽過,隻是無緣得見。原來,那就是太子的聲音啊……她輕輕合上眼,有些許恍惚。
沒聽到dá àn,秦珩繼續壓著嗓子問皇兄:“……皇兄怎麽知道那裏麵是個xiǎo jiě?”她微微歪了頭,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盯著秦珣,眸中氤氳的水汽看得秦珣有點不自在。
——今日是武安侯孟越的生辰,他們兄弟倆結伴前去給其祝壽。武安侯性子古怪,又無妻小。偌大的候府隻有幾個老奴並若幹丫鬟仆婦。他壽辰之際,竟也無其他同僚前來。師徒三人將就吃了些菜肴,飲了幾杯薄酒,就算是過壽了。
孟侯爺的壽辰,秦珩不好推拒,隻估摸著自己的酒量,飲了兩小杯,不敢再飲。
她練了三年,酒量大概比先時有了長進。她同秦珣宮乘馬車回宮時,坐得端端正正,神誌清醒。此刻卻有了些許醉意而不自知,追著秦珣要dá àn。
他們乘的馬車在宮門口與丁府的馬車差點相撞,秦珣下車致歉,四弟呆呆愣愣的,也跟著踉踉蹌蹌下車。人家車還沒走,老四就問他怎麽知道馬車裏是個xiǎo jiě。還能為什麽?!車上有丁家的徽記,今日皇後召了丁xiǎo jiě進宮,不用想就知道裏頭是丁xiǎo jiě啊。
他有些不耐,擰了眉:“上車!”
秦珩衝他傻傻一笑,猶不忘做個請的手勢:“皇兄,請。”
輕嗤一聲,秦珣心內有幾分無力。還以為四弟的酒量真見長了,怎麽還是才兩杯就醉?哦,或許比先時好點,還能撐到回宮,沒在馬車上就睡著。秦珣率先躍上馬車,一回頭,見四弟正欲上車,可惜手腳像是癱軟了一般,費了好大的勁兒也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