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番外:皇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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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珩聽到生母的名號, 心頭一顫, 她輕喚:“舅舅。 小說 ”
她知道她的形貌酷似生母。可是在後宮裏, 大多數時候,她給人留的印象是麗妃的養子,而非珍妃的親子。姨母留給她的印記, 遠比母妃留給她的多。沒想到這個素未謀麵的舅舅竟一語道破了真相。
她跟蘇方不熟, 又有皇帝在側, 自然也說不出什麽貼心的話來,隻客客氣氣說上兩句, 就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皇帝素知兒子膽小老實寡言少語,對此不以為意,揮手教秦珩退下。——他今日允他們見麵, 也算是給足了他們麵子。
秦珩施禮退下, 心裏有些茫然。其他皇子都盼望著有母族支持, 可是她多了一個舅舅,也沒看出什麽不同來。——哦, 是有不同的, 她肩上的擔子會更重一些,以後走的每一步路,都要更小心一些。
冬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 她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覺得從裏到外都冷颼颼的。
“殿,殿,三殿下?!”山薑驚呼聲引起了秦珩的注意。她抬頭, 看見了前方數十步外的秦珣。他一身簇新的玄色大氅,靜靜地站立著,俊挺冷峭。
他也發現了她,身形一動,向她大步行來。
幾乎是一瞬間,秦珩就從方才的思緒中抽離,她臉上浮現出一個憨憨的笑容,加快腳步向秦珣走去,口中喚道:“皇兄……”
“嗯?”秦珣停下腳步,不動聲色打量著四弟,見其眼睛雖紅,並無驚懼之色,略略放心,“沒事吧?”
“沒事,我見到了我舅舅……”秦珩輕輕“呀”了一聲,後知後覺,眨眨眼,滿是感動,“皇兄是擔心我,所以在外麵等著嗎?”
秦珣挑眉,嗤笑一聲,語氣冷了幾分:“你想多了。我找你,不,我找父皇有事。”
事實上,在聽聞四弟被父皇傳召後,他心神不寧,不知怎麽就到了永寧殿外。直到看見老四毫無異樣,他才放下心來。但他並不想告訴老四,怪別扭的。
“啊?這樣啊……”秦珩耷拉了腦袋,眼裏若有若無的失望,看得秦珣心底一顫。他想起一事,輕輕拍了拍四弟的腦袋:“你在這兒等著,待會兒帶你出去。”
“誒?什麽?”秦珩以為自己聽錯了,想要追問。然而秦珣卻已經大步向永寧殿走去。
說起來,他確實有事要麵見父皇。今日既然來了,那就直接去吧。
聽聞三皇子求見,皇帝有些詫異,老三找他有什麽事?他今日心情不錯,揮一揮手,令蘇方退下,宣秦珣覲見。
過得片刻,秦珣快步走入,他周身裹挾的冷肅之氣衝淡了殿裏氤氳的香味。皇帝眉頭一跳,看向正施禮的兒子:“我兒有事?”
“回父皇,兒臣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父皇能否答應。”秦珣神色凝重端肅。
皇帝知道此子散漫,不求上進,一時也想不出所求何事。他鳳眼微眯:“哦?你且說來聽聽。”
“兒臣想拜武安侯為師。”秦珣聲音不大,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
“武安侯?孟愛卿?”皇帝臉上驚詫的神色一閃而過。他屈起食指,輕敲桌案,空蕩蕩的殿中回蕩著“噠噠”聲。
“是。”
皇帝皺眉,武安侯孟越,也算是個人物,出身平平,從小兵做起,征戰多年,屢立功勳。戰事結束後,他又鎮守邊關,直到舊傷複發,才回京容養,近來鮮少出門。如今乍然中聽到這個名字,皇帝驚訝之餘,還有些恍惚。
秦珣繼續說道:“父皇,季夫子教導兒臣,要做賢王輔佐明君。可惜兒臣不好詩書,隻好舞刀弄槍。教兒子們武藝的陸師傅又……”
聽到“陸師傅”三個字,皇帝麵色微變,雙眉緊鎖,冷聲道:“你想拜師,朕不阻攔。不過這要看孟愛卿收不收你。若他同意收你為徒,朕自會替你準備束脩。”
秦珣忙施禮謝恩。他眉眼低垂,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能不能讓四皇弟同兒臣一起……”
“朕說過,這要看孟愛卿的意思。孟愛卿的人品武功,確實當得起你們的師父。隻是……”皇帝頓了一頓,“他恐怕不會收徒。”
在皇帝看來,一身舊傷的孟越,再活幾年都成問題,更別提坐帳收徒了。但是他不會給兒子說的太直白。——在不威脅太子地位的前提下,他偶爾也願意向其他幾個兒子展示自己的父愛。
老三喜歡兵法韜略,可以啊,真學成了,將來也能替新君守江山。——不過,也僅限於此了。帝王手中的權杖,將來還是要交到太子手上的。
秦珣目光堅定:“行與不行,兒臣總要試上一試。”
皇帝頷首微笑,頗為讚許:“知難而上,倒有朕的風範。”他滿意地看著兒子眼中的孺慕,揮了揮手:“好了,你下去吧,朕也乏了。”
“是,兒臣告退。”秦珣躬身退下。他驚訝於此事的容易,沒想到就這麽成了。
走出永寧殿,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正自張望的四皇弟秦珩,他唇畔浮起了一抹笑意。嗯,還在等他,果然老實聽話。
冬日室外並不暖和,秦珩見到皇兄時,眼睛發亮,巴巴迎上來,露出大大的笑臉。
這笑容甚是明媚,秦珣墨黑明亮的眼眸微斂,說起了方才之事。
兩人並肩緩緩而行。
聽說要拜武安侯為師,秦珩一臉震驚。她知道武安侯,有功無權,身體殘疾,確實是一個能讓父皇放心的師父人選。皇兄還真是出乎意料的周到。她忽略心頭的異樣情緒,遲疑道:“武安侯要是不收咱們怎麽辦?”
秦珣挑眉,黑亮的眸中露出自得之色:“我敢向父皇提,自是有十足的把握。”
秦珩略一思忖,做恍然大悟狀:“武安侯已經允了?”見皇兄含笑點頭,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那,皇兄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秦珣今日耐心十足。
“如果武安侯同意了,父皇不同意,那怎麽辦?”
秦珣一怔,模仿她的語氣:“是啊,怎麽辦……”他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終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不同意就沒辦法了嗎?他去求父皇,不過是想替老四求一個名正言順罷了。
麗妃過世數月,章華宮的膳食多是清涼爽口的素食。秦珩一麵招待皇兄,一麵歉然:“皇兄莫怪。”
“無事。”秦珣很久沒吃過這般可口的素菜了。這一餐,他吃的滿意,對四皇弟的好感也上升了一些。
殘羹冷炙被撤下,秦珩試探著問:“皇兄可還喜歡?”
秦珣低頭飲茶:“還好。”滿意,當然滿意。
秦珩輕歎一聲:“不瞞皇兄,我有好久沒同人一起用膳了。今天皇兄肯陪我,我很高興。”
秦珣瞥了四皇弟一眼,對老四的某些想法,他不是很理解。吃飯這種事情,還需要人作陪嗎?他來吃頓飯,怎麽就跟幫了老四多大的忙一樣?老四是有多孤單?他放下茶盞:“以前麗妃娘娘……”
秦珩眼神微黯:“我姨母她,喜好清靜。”
秦珣緩緩點頭,明白了。想起宮中的一些傳言,他對老四心生憐憫。他正要開口說話,太監山薑匆忙而至:“殿下,高公公來了。”
秦珩微怔,高公公?他來做什麽?
高公公是奉皇後娘娘之命,給四殿下送冰的。他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環顧四周,白胖的臉上堆滿了笑意:“天兒熱,皇後娘娘心疼兩位殿下,特意勻了些冰出來,給殿下消暑……”
秦珩麵露感激之態,心裏卻頗感微妙,如今是七月底,比起前段時日的酷熱難忍,已經好了許多。偏偏此刻皇後娘娘賜冰,還真是讓人不想消受啊。
“我也有麽?”秦珣冷不丁問道。
高公公臉上笑容更燦爛了:“當然,娘娘對兩位殿下的心是一樣的。這冰是新采的,滿宮也隻有幾位主子才有。”
秦珣點頭:“是麽?那看來,我和四皇弟,該當麵向母後謝恩才是。”他微微一笑,又道,“也辛苦高公公走這一趟了。”
“殿下這話說的,這不都是老奴該做的嗎?”高公公打個哈哈,“兩位殿下歇著,老奴先回去給娘娘複命啦。”
高公公來去匆匆,秦珣心中生疑,他問秦珩:“高公公以前也常來麽?”
秦珩遲疑了一下,搖頭:“沒有。”她有些苦惱:“唉,夏日都要過去了,母後賜冰做什麽?”
秦珣目光轉冷,方才因飯菜可口而生出的好心情消失殆盡。賜冰做什麽?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陶皇後那日應承了關照他們,可對他們的關注著實有限,反而是他今天第一次踏入章華宮,她的人就來了。
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母後對他們的關注,比他以為的要多。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一臉感激的老四,莫名生出一絲鬱氣,這人一點警惕心都沒有嗎?
不管如何,皇後賜物,他們必須謝恩。兩人到得鳳儀宮時,卻得知陶皇後剛睡下,不便見客。皇後娘娘有頭痛的舊疾,夜間不能安寢,她素有午睡的習慣,短則兩刻鍾,長則一兩個時辰。
秦珩歎氣:“皇兄,咱們怎麽辦?”她看一眼鳳儀宮中的大樹:“要不,咱們在樹下等?”
老老實實等母後醒來再進去謝恩,很符合四皇子平日裏的形象。
“有什麽好等的?”秦珣嗤笑,“我有些事情要忙,你回去休息,別傻待在這兒。”
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他可不願意把大把的光陰花在等待這種無聊的事情上。
見三皇兄轉身欲走,秦珩壯著膽子,扯了扯他的衣袖:“皇兄要忙什麽事?我能幫上忙麽?”
秦珣低頭,看向衣袖,他今日一身玄色夏衣,衣袖領口處有精致的暗紋。此刻衣袖被一隻嫩白的手握住,他心頭無名火起,盡量耐著性子:“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看在今日這一餐的份上,他不願意嚇著老四。而且,這孩子雖然煩人些,可還不算討人厭,尚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秦珩心裏想笑,你才比我大幾歲?我是小孩子,難道你不是?可她一臉認真:“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隻比皇兄小了兩歲。”
“想幫我?”秦珣將秦珩的手指輕輕掰開。兩人肌膚相觸,他隻覺得像是碰到了一塊涼玉,又涼又滑。他愣了一愣,笑得玩味,“真想幫我?”
他說的平淡,可秦珩卻隱約嗅到一些危險的氣息,但此刻反悔明顯與她形象不符。於是,她點頭,語氣誠懇:“嗯。皇兄對我好,我也想幫皇兄。”
這話甚是真摯,秦珣笑了。與以往的似笑非笑不同,他笑得很暢快,還有些小得意:“行啊。我現下有件大事,急需你的幫忙。”
——他不能理解秦珩所說的“皇兄對我好”,他不禁懷疑四皇弟是不是得到的關愛太少了,以至於稍微有人待他和善親近一些,他都能覺得人家是真心對他好?這麽傻,傻得他都想欺負一下了。
“什麽事?”
“我的書看完了,需要幾本新的,你去幫我弄來。”
秦珩眨眨眼,一臉迷茫:“去哪裏弄?”
秦珣伸手,輕輕拍拍四皇弟臉頰:“自然是宮外啊。”
真傻,沒救了。
“宮……外?”秦珩瞪大了眼睛。出宮啊……那她能不能帶著秘密逃出宮去?她心跳一陣加速,血液上湧,臉頰通紅。
但很快,她理智回籠。皇子雖在父皇同意之後能出宮,但是出宮之際,隨從如雲。她想甩掉他們逃走,絕非易事。
“是啊。”秦珣露出詫異的神色來,“你不會沒悄悄出過宮吧?”
兩人並沒有跪多久,陶皇後聽聞皇帝罰跪一事,匆忙趕來求情。
她言辭懇切,感情真摯,皇帝的麵色緩和了不少。對陶皇後,他雖無多少情意,但是還有一分尊重在,何況她又是太子之母,不能不給她麵子。點了點頭,皇帝命人去免了兄弟二人的責罰。
秦珩隨著秦珣,一起向父皇母後施禮謝恩,看起來老實懂事。
皇帝低頭飲茶,任他二人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言不發。
秦珩的小腿隱隱發顫時,她聽到陶皇後刻意壓低了的提醒聲:“皇上……”
皇帝“嗯?”了一聲,像是剛注意到他們:“罷了,看你們母後麵上,饒你們一次。以後若再犯——”他頓了一頓,鳳眼微眯,冷聲道,“絕不輕饒!”滿意地看到兩個兒子神情凜然,他轉向秦珣:“朕聽聞你從宮外帶了幾本書。是什麽書?宮裏沒有嗎?”
秦珣低眉斂目,如實作答:“回父皇,是兵書韜略。”
“喜歡兵法?”皇帝挑眉,有些意外。
秦珣點頭:“是。”
“竟然喜歡兵法!”皇帝笑笑,眸中帶著一絲戲謔,“難道是想當將軍?”
秦珩悄悄看了秦珣一眼,她猜不透父皇此刻的想法。
秦珣察覺到四弟擔憂的目光,心中稍暖,他微微一笑,暗暗給了四弟一個安撫性的眼神。他抬起頭,認真答道:“回父皇,如果朝廷需要,孩兒願披鎧甲,為國盡忠。”
皇帝一愣,玩味一笑:“朕竟不知道你有這等心思……好了,你們兩個回去吧!”
他揮了揮手,令兩個兒子退下。
跟著秦珣走出來後,秦珩長舒了口氣,輕撫胸口。太陽已經下山,半邊天空被晚霞染得通紅一片,巍峨的宮殿壯麗肅穆,她不覺多看了兩眼。
站在她身側的秦珣,雙手負後,同她一樣目視前方,良久才道:“走吧!”
今日之事,算是暫且擱下了。三日後本是秦珩與雅山齋約定好的取畫的日子,這一回她不敢大意,提前稟明緣由,征得父皇同意後,帶著若幹侍衛出宮取畫。
把這幅觀音祝壽圖收好,秦珩了卻一樁心事,靜待皇祖母的壽辰。
不過,先到來的是中秋家宴。今年睿王回京,皇帝少不得要設宴來慶祝一家團聚。
家宴是陶皇後安排的,就設在玉清宮。陶皇後不用燭火,教人從庫房取出了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布置妥帖,將宮殿映得如同白晝一般。訓練有素的宮人端著酒水在殿中穿行,襯得玉清宮猶如仙境。
今夜酒菜自不必說,俱是難得的佳肴。歌舞也高雅大方,美不勝收。秦珩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不免有些意興闌珊,她強打起精神,扮演好老實的四皇子。
她的行為落在秦珣眼中,則是另一番光景了。秦珣很快得出結論:老四心情不好。
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四弟大約是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形單影隻,又礙於團圓家宴,不敢感傷,所以隻能強顏歡笑。
環視一周,將各人的歡喜收在眼底,秦珣雙目微斂,對四皇弟頓生憐惜之意。沒娘的孩子,連悲傷都像是偷來的。
他忽然覺得殿中柔和而明亮光芒變得刺目起來。他低聲吩咐了身後的內監阿武幾句。阿武點頭,領命而去。
這一夜平靜而祥和,一家人和睦,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起舞的宮娥退下。微醺的睿王醉眼朦朧:“皇兄,今夜月明星稀,又是仲秋之夜,何不讓侄兒們各自賦詩一首?”
皇帝拊掌而笑:“此言甚好。”他目光微轉:“琚兒,你是長兄,就由你先開始吧!”
大皇子秦琚騰地站起,硬邦邦道:“父皇,孩兒做不出詩,願意自罰一杯。”
皇帝笑笑,不以為意:“噯,都是自家人,做的不好也……”
他那句“也不打緊”還未說完,秦琚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徑直坐下。
見他自說自話,秦珩眉心微攏,父皇不會喜歡大皇兄這樣。
皇帝麵色陰鬱,目光沉沉,他酒杯裏的酒水灑了大半,猶未發覺。
秦珩默默歎一口氣,也不知道大皇兄是怎麽想的,為何表現出來的模樣,教人這麽不自在呢?
不自在的不止她一個。太子秦璋暗歎一聲,想要站起身來,打個哈哈,將此事揭過。——原本是一樁小事,然而父皇不喜歡大皇兄,那這事兒就不小了。
沉默著的寇太後忽然開口:“你這是幹什麽?好好的,非要提什麽作詩!你小時候不善此道,現在就來作弄侄兒?”
聽她話中之意,竟是在指責睿王。眾人一怔,隻當她是打圓場,心想這般圓過去,倒也不錯。
睿王忙起身謝罪,他俊美而精致的眉眼,微微上揚著,臉上滿是笑意:“母後這話說的,可真是冤枉孩兒了。”
寇太後擺手,頗不耐煩:“好好的家宴,都教你給攪和了……”她站起身,扶著嬤嬤的手,眉目清冷:“皇帝,哀家乏了,你們繼續。”言畢,搖搖擺擺離去,竟不再看睿王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今晚又遲了。
想來想去,皇叔的番外決定寫成前世吧,也算是一些慰藉。
我算算,還差幾個。
再強調一次,隻看自己感興趣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