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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隨著大司農鍾平的怒吼,寒風卷起地上散落的雪花,紛紛揚揚飄灑下來,籠罩住屋外跪了一片大氣不敢出的奴仆,隻餘枝頭喜鵲歡樂地蹦跳鳴叫。

    屋內鍾瀾麵露疑惑的看著鍾平,似是不理解鍾平為何要生氣,兩彎柳葉眉似蹙非蹙,問道:“父親這是何意?退親難道不是父親之意?可阿彤說……”

    鍾平看著跪在地上的二女兒,聽著她未盡話語,頓時皺起眉頭,但對鍾瀾還是收起了怒火,長歎一聲:“婚姻之事豈可兒戲?如今朝局未穩,鍾家表麵花團錦簇,實則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

    鍾家雖是吳地望族之一,卻遠不及王謝的百年底蘊,但家中族人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危機的到來,依舊把酒高歌,肆意妄為。身為鍾家的族長,父親以一己之力抗起保護鍾家的重擔,雙鬢早已斑白。

    父親鍾平今年也不過三十九歲,是個極其英俊且心思深沉很有手腕的男人,年輕時便與當今陛下稱兄道弟,如今更是成為了掌管大晉朝金銀的大司農,深得陛下信任。

    如今陛下身體病弱,太子與四皇子安陽郡王鬥法,雙方竭力拉攏父親,拒絕任何一方,想必都會招來禍事,當真是如履薄冰。

    “可謝家不同,謝家枝繁葉茂,樹大根深,半個朝堂都是謝氏族人。阿姈,你會成為謝氏宗婦,謝家會護你,就會護鍾家。隻是可惜,謝相身子確實不大好。”

    鍾瀾雖未在養在鍾平身邊,但對於這個容貌姣好,肖似自己的二女兒,鍾平也是真心想要嗬護的,亂世將至,唯有性命最為重要,他絕無將女兒推入虎口之意。

    聽著父親叫著自己的小字,話裏顯露的推心置腹的維護,鍾瀾眼中不禁升起一層薄霧,濕潤了濃密的睫毛,愈發悔恨自己前世所為。

    父親一語中的,前世沒有謝家庇佑,鍾家傾落,族人皆絕,自己也身死異處。今生,還能得見親人,已是萬幸,自己定要護鍾家周全!

    “父親,五郎人中龍鳳,弱冠年紀便是一朝丞相 ,權勢聲望便連父親都望塵莫及。得此夫婿,是女兒之幸,何況,若是五郎身子大好,那謝氏宗婦,恐怕也無女兒之事。”

    鍾瀾越是語氣平淡,輕描淡寫,就越讓鍾平心中難忍。女兒眼中的濡慕之情,他又如何會看不見,百年望族的宗婦,豈是好做的,若是有朝一日謝相歸天,女兒的處境隻怕不妙。

    但為了鍾家能在這亂世之中得以保全,隻能苦了女兒,隻願謝相能好好待女兒。

    “為父絕無退婚之意,阿姈且放心。你剛從吳地歸來,想必甚是疲倦,且回閨房歸整。”

    “諾。女兒知曉,這便退下。”

    行雲流水一般給鍾平行禮後,鍾瀾背脊挺直,目視前方,從容不迫的邁出書房,其氣度風華讓鍾平及謀士宛若見到了真正的宗婦,鍾平暗自點頭,母親將女兒教養的甚好。

    直至邁出父親書房,被寒風激到,鍾瀾才從前世慘烈的回憶中回神,一眼便見兩位婢女的擔憂眼神。

    “別慌,我無事。”鍾瀾露出舒心笑容,那一刻竟是美豔得不可方物,讓兩位小婢女都看紅了臉。

    今日先發製人,站在朝廷和家族的立場上肯定的訴說自己絕不退親,定會衝破自己與父親多年未見的隔閡。而自己剛從吳地歸家,是誰,將消息透露給自己的呢?

    鍾瀾興致高昂的領著兩個婢女回去,轉彎就見鍾彤在父親書房外的小道上候著自己,可真是迫不及待。

    隨即故意擺出一張隱約可見怒氣的臉,讓鍾彤看見,心中暗想經過這事,自己以後再也不用和她扮演什麽姊妹情深,當真是快意。

    候在小道上的鍾彤,剛剛探頭見書房外奴仆跪了一地,此時看見盛怒而來的鍾瀾,心裏愈發肯定鍾瀾是惹父親生氣了。

    趕忙快走兩步,上前拉住鍾瀾的手,第一時間給鍾瀾做出解釋,嚶嚶哭道:“阿姊急急忙忙去尋父親,妹妹心中焦急萬分,跟在阿姊身後想要阻止阿姊,可父親的書房可是家裏重地,一般人是不能進的,眼見阿姊進去,妹妹隻好等在這不遠處,幸好阿姊無事。”

    鍾瀾任由鍾彤拉著她的手哭泣,冷聲說道:“妹妹盼望我有何事?我去尋父親卻得知父親根本無退婚之意,那妹妹方才的說辭又是從何而來?”

    跟在鍾彤身後的兩位婢女,被鍾瀾冷漠的眼神掃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頌曦和珠株對看一眼,她們本想提醒女郎,三娘不是個好的,沒想到女郎早已識破。

    鍾彤震驚的鬆開鍾瀾的手,向後退了一步,心裏得意,鍾瀾蠢的真跟父親去對峙,雙手捂嘴,淚如雨下,搖頭道:“阿姊錯怪妹妹了,妹妹不知,不知父親無退親之意啊!妹妹以為,父親斷不會葬送阿姊,妹妹一心為阿姊著想!”

    “為我著想?”鍾瀾似是失望看向她,“當初閨友與我道家中姊妹麵和心不合,我隻為有你這麽個貼心的妹妹而高興,卻不料真叫她一語中的,你是想我與五郎退親,從而敗壞我的名聲,希望父親厭棄於我,更想讓鍾家惹上謝家,從而傾覆是也不是?”

    鍾彤一時愣在那裏,不敢相信鍾瀾竟是將退親之事,擺在如此高的地位。

    “若不是我以嫁五郎為榮,若不是我想去阻止父親。隻怕,如今要被父親狠狠責罰了。更看不清以往書信中那個善解人意的妹妹,到底是何麵目!”

    鍾彤滿臉通紅,雙耳嗡鳴,沒有料到鍾瀾竟真想要嫁那個病秧子!隻得用被拆穿後的吃人目光死死瞪著鍾瀾。

    鍾瀾見鍾彤終於維持不住往日善良大度的臉,俯身對著鍾彤耳旁,輕聲笑道:“妹妹等在父親書房外,是想向父親展現自己的善良大度?可惜妹妹千算萬算,算露了阿姊萬分想嫁五郎,此番爭執,想必很快會傳入父親耳中。棋差一招,日後可千萬別對著阿姊做出姊妹情深的樣子。”

    說完,從鍾彤身旁繞過,領著兩個婢女款款而去,竟再也沒有給鍾彤一個眼神。

    待鍾瀾走出書房後不久,鍾平臉上帶著一絲欣賞一絲可惜,對著自己的心腹謀士蘇白說道:“二娘是個好的,知道為鍾家著想,奈何還是年紀尚輕。”

    蘇白對剛剛鎮定自若的鍾瀾有上幾分好感,回道:“二娘子剛剛的回答,條理清楚明了,可堪大用。但二娘子今日剛歸家,如此迫不及待找郎主商討,必是受了誰的挑唆。”

    鍾平沉默半響,喚來安榮仔細詢問了鍾瀾歸家後都見了何人。

    後轉動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翠綠扳指,對著蘇白說:“看來三娘近些年白長年歲了。”

    若非二娘明辨是非,要是真聽信了她的話,跑到自己這大鬧一番,吵著退親,自己定要對二娘施家法,隻怕二娘更對這門親事生出抵製之心!

    隻知道算計自己的阿姊,卻絲毫沒有想到要真退了親,對他們鍾家是一個怎樣的重擊,也許是想到了,卻並無維護鍾家之意。鍾平搖搖頭,心中對這個妾侍生的庶女,升起了一絲不滿之意。

    蘇白並未回答鍾平的話,隻顧低頭喝茶水,郎主的家事,他不便參與,不過三娘的小心思委實多了些。

    門外部曲請示過鍾平後,老老實實將小廝傳來,剛剛二娘和三娘吵架的內容告之,鍾平眼中愈發不耐。

    待鍾彤心思不定回到閨房,便見父親身邊的得力助手管家安榮攜一眾奴仆前來。

    “郎主說,想來三娘近日太閑了些,禁足三月,待在房中,莫要再做些丟人現眼之事。”

    鍾彤沒有想到父親的懲罰來的這麽快,還來不及向長兄求情,當即焦急道:“父親可是弄錯了,女兒並沒有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啊!父親定是誤會了,容我去向父親稟告!”

    說著便要衝出房門,安榮不敢與之相撞,側身行禮,低頭說道:“三娘不必去了,郎主另有交代,三娘年歲尚小,今日會出言挑唆二娘退婚,定是身邊有人嚼了舌根,身邊奴仆通通發賣出去,我們鍾家斷不會留碎嘴的下人!”

    鍾彤身邊下人嚇的瑟瑟發抖,連忙跪在地上求饒,嘴裏嚷著:“我們沒有亂說話啊!我們從未見過二娘,怎會挑唆我們女郎!”

    跟在鍾彤身邊時日最長的奴婢,跪在地上,手腳並用,爬至鍾彤身邊,抓著鍾彤的裙子,聲音淒慘:“女郎,女郎我們從未多嘴過,不要將我們發賣啊!嗚嗚,女郎,你救救我們!”

    鍾彤被眾人哭的不忍,巨大的恐懼令她顫抖,而安榮說的下一句話,成功壓倒了心中那根想要開口求情的稻草。

    “你們的意思是三娘自己要去找二娘的麻煩嗎?來人,將他們都帶下去。”

    對,當然隻能是他們挑唆我的,隻不過是換幾個奴仆而已,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安榮見鍾彤臉上陰晴不定,卻遲遲沒有開口挽留,心中暗道一絲可惜,若非沒有心思縝密的二娘做對比,三娘也算是不錯,可惜啊!

    待所有下人均被拉走後,安榮恭敬行禮道:“這幾位奴仆,是給三娘重新換的,如此,安榮便先告退了。”

    鍾彤忍不住後退幾步,跌在地上,臉色慘白一片,揮開婢女要攙扶的手,大吼道:“都給我出去!出去!”

    “諾。”婢女也生怕被波及到,當即退了下去。

    鍾彤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憤怒的想要摔東西,但是她不能,她是驕傲的鍾三娘!她在家中多麽不易,才能換來父親一句稱讚,但如今,全被鍾瀾毀了!

    鍾瀾!鍾瀾!鍾瀾!都是你,都是你!定是你在父親麵前讒言。為何你能嫁進世家大族謝家!為何我卻連同那些貴女交談的資格都無,我哪裏不如你,哪裏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