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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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曦提著燈籠為鍾瀾照亮,鋪滿鵝卵石的小道月光下反著瑩瑩的光,道旁的枝葉隨晚風擺動,漆黑的影子落在地上張牙舞爪,大紅的燈籠似是他們的眼。
鍾瀾情不自禁攏了攏身上的衣領,一到夜晚她的視力便不怎麽好,問向頌曦道:“如何?到了沒。”
頌曦一邊提著燈籠,一邊注意著她家女郎腳下,回道:“就快到夫人的院子了,女郎莫急。”
鍾瀾緊跟住頌曦,悶悶回了一聲恩。
她夜夜夢魘,得知長兄有了外室,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還未想好如何是好,便得知長兄竟要將那女子接進府中,在母親院中長跪的消息。
聽到此,雖不知為何長兄與前世做法不同,但鍾瀾心裏是舒了口氣的,這才急忙來見長兄。
黑暗逐漸褪去,溫暖的燭光透過窗棱打在外麵堅硬的土地上,打在一個背脊挺直長跪不起的人身上,走近才看清,那人臉上盡是懊悔與灰敗。
鍾瀾覺得臉上涼涼的,一摸才發覺是落了淚來,鼻頭酸酸的,低聲喚了聲長兄。
鍾清抬頭,見是鍾瀾,問道:“天涼,怎的不多穿些,何況你眼睛不好,晚上少出來。”
鍾瀾蹲在地上,拿出自己準備的暖爐,不由分說給鍾清塞上,又將墨綠色的素麵杭綢鶴氅給鍾清披上。
不待鍾清拒絕,搶先說道:“長兄先用著,暖和暖和身子,一會阿姈走時,自會帶走。”說著,又掉下淚珠來,扭過頭不讓鍾清看見,拿出了準備的吃食,打算喂鍾清食些。
鍾清搖頭道:“我暖和一下身子就好,吃食就不必了,未免母親知曉了,覺得我不誠心。”
鍾瀾將食盒交給頌曦,抱著膝,蹲在那不再言語,看見長兄跪在這裏,便如同看見了前世頹廢了的長兄一般,讓她心如刀割。
前世何等意氣風發的長兄,因一女子,人不人鬼不鬼,差事沒了不說,還因醉酒被人打斷一條腿,再也無法入朝為官。若是,若是長兄當真對那女子念念不忘,她定會幫長兄將那女子接進府中,避免前世覆轍。
“莫哭。”鍾清伸手觸到鍾瀾冰冷的臉蛋,輕輕為鍾瀾擦拭著,鍾瀾這一哭,似是哭去了自己往日心底對她小小的不滿。
鍾瀾呆呆的蹲在那,任由鍾清為她擦去越來越多的淚水,她才不管那些世俗禮法,她隻知道她隻有一個長兄。
“長兄,你下定決心要接那位小娘子進門了嗎?”
鍾清聽著帶著濃濃鼻音的鍾瀾問話,伸手摸了摸鍾瀾的黑發,答道:“嗯。”
鍾瀾將鍾清的手死死地握住,說道:“長兄莫急,阿姈會幫你,定會說服母親的!”
鍾清雖不信鍾瀾能改變母親看法,心中卻覺自己妹妹終於要長大了,信任般地點點頭。
鍾瀾鬆開鍾清,正想去屋內見見母親,卻被馬嫗攔了下來,衝她搖頭。
“母親可睡了?”
“睡了,二娘明早再來吧。”
鍾瀾無奈,隻得拿出自己帶來的溫酒,看著鍾清飲的一滴不剩,這才滿意的將帶來的東西統統拿走。
第二日清晨,幾乎一夜未合眼的鍾瀾,早早便來了母親這,卻見鍾彤已經到了,一臉委屈樣,正對著鍾清獻殷勤。鍾瀾隻當自己沒看見,打了個招呼便進了母親的房間。
“母親當真是如出水芙蓉般美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母親和我是姊妹呢,有何保養秘訣,母親快告訴我。”鍾瀾一進屋,便摟住鍾柳氏的胳膊,眼神羨慕,甜甜的說道。
鍾柳氏這些年保養得道,肌膚吹彈可破,如同少婦般,塗著脂粉,斜昵了眼鍾瀾,說道:“少在這裏哄我開心,為你長兄求情來了?”
鍾瀾一頭拱進鍾柳氏懷中,撒嬌道:“是呀,阿姈來為長兄求情來了,真是知女莫若母!”
“莫要亂動,坐正了好好說話,你也知事了,鍾家怎能容忍那樣的女子進門!”鍾柳氏一臉嫌棄地扶正鍾瀾道。
鍾瀾貼著鍾柳氏的身子,低聲說道:“母親,你覺得長兄能否放棄那名女子?聽聞那女子與長兄青梅竹馬,兩人感情深厚。”
鍾柳氏梳妝動作一頓,一個眼神望去,馬嫗便帶著婢女退了下去。
“感情是最不值錢的東西,都是一時新鮮,過幾年,哪裏還有濃情蜜意。”鍾柳氏不屑道。
鍾瀾心裏歎氣,長兄的情誼還真不是貪圖新鮮,不過,也隻能對不住長兄了。
“母親說的對,正因為不過是一時迷了眼,母親不讓長兄納了她,和長兄產生隔閡,值不值?母親將長兄推到外麵女子那,讓言官知曉,彈劾長兄,值不值?若是長兄鐵了心和那女子在一起,您的第一個孫子誕生在外麵,值不值?”
鍾瀾一連三個值不值,砸進了鍾柳氏的心裏。
眼看鍾柳氏有了鬆動之意,鍾瀾再接再厲說道:“母親莫不如讓長兄納了她,您與長兄不會鬧翻,還能時時刻刻將那女子看在眼下,豈不是更好。待長兄過了新鮮勁,您想如何處置她,不都由著您?”
鍾柳氏蹙眉道:“可他房中有了一妾,隻怕婚事會受波及。”
鍾瀾晃著鍾柳氏的胳膊道:“長兄仕途之路還未走穩,當下談婚論嫁為時尚早,待長兄在朝堂上站穩腳跟,還指不定對那女子有何心思,許是厭煩了呢,您還怕貴女不嫁?我長兄人中龍鳳,她們巴不得呢!何況家中有小妾的公子也不少。”
“也是!莫不如將那女子放在我眼下看著,日子長著呢!”鍾柳氏露出一個笑容,想到外麵跪得久了的人兒,自個所出怎會不心疼的,再看著麵前小人兒笑得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那滑潤的臉,“還不快告訴你長兄,為母同意他納妾了,讓他趕緊起來,回屋養著去。”
“謝謝母親!”
鍾瀾內心激動,將人接進府,總不會再無緣無故死了罷,隻要那女子活的好好的,日日與兄長作伴,兄長也不會悲傷過度發生前世種種,定能一展宏圖!
鍾瀾見鍾柳氏派人告之了鍾平一聲,又請府醫為鍾清診治,放下心來,回屋換上男裝,帶上頌曦與珠株稟告了母親悄悄出了府。
“長兄在外的宅子也是夠隱秘的,”珠株帶著鍾瀾與頌曦,在一小巷裏轉來轉去,將鍾瀾轉的頭暈,根本沒能記住路線,鍾瀾撇嘴,“這地方也太偏了,再向外走走,可就要走出洛陽了!”
“到了,女郎,是這!”珠株停在一處宅子外,頌曦上前扣門。
裏麵傳出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誰呀?這大早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接著一陣踢踢踏踏的收拾聲,一個如泉水般流過心間,令人舒適的聲音響起:“如梅,快去開門。”
鍾瀾忍住心裏不適,眸光暗了暗,便見門打開後,一個打著哈欠頭發枯黃的小婢女露了個頭出來,問道:“你們找誰啊?”
頌曦退回將鍾瀾護在身後,珠株向前一步,道:“我們找你家娘子,我家公子是鍾大郎鍾清的弟弟。”
如梅聽見鍾清的名字,將鍾瀾三人打量一遍,見鍾瀾衣裳名貴,一般人穿不起,這才將門打開,側身讓她們進來。
不大的小院,被打理的井井有條,雖因春天未過,沒有爭奇鬥豔的鮮花作襯,但院中露出的綠意也惹人眼前一亮,顯得生機勃勃。
可見這範妙菡是個有心的女子,鍾瀾想象中的範妙菡若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就應是大家閨秀般的樣子,卻沒料到,站在她麵前的範妙菡竟是個小鳥依人的柔弱女子。
身高隻到她的鼻尖,沒有讓男人流連的好身材,幹癟的像是沒有開花的豆莢。
範妙菡的笑容似是鍛煉了千百遍,擺出的自認為最美的笑容,不卑不亢道:“想必是二娘了?子詹與我說過你。”
鍾瀾大方的應道:“妙菡好眼力,既然你知我是何人,那我也不繞圈子了,今日找你,俱因母親已同意長兄將你接進府。長兄為了讓你進府,在外跪了整整一夜,我來隻想見見你,看看令長兄神魂顛倒的人是何樣子。”
“二娘見到了,可還有甚疑問?”
範妙菡依舊平靜的望著她,聽見鍾清為她跪了一夜,隻求讓她進府,臉上的笑容變都未變,一絲心疼都看不到,鍾瀾已尋到她想找的答案,此時見到了真人,心中替鍾清不值。
在範妙菡這坐了半晌,聊了聊家中人事,將種種應注意的事情交代下去,鍾瀾便帶珠株和頌曦回了府。
鍾瀾走後不久,因母親同意,欣喜若狂想將好消息分享給範妙菡的鍾清到了小院,卻不料見到範妙菡無聲落淚的場景。
“妙菡,你這是怎麽了?”鍾清一腔滾燙的熱血被澆了個透心涼,範妙菡被何人欺負在他腦海中盤桓,快走兩步,雙手捧住範妙菡的臉頰,低頭吻去她的眼淚。
範妙菡似是被突然出現的鍾清嚇到了,想要扭過頭去,不讓他見到這副模樣,卻被鍾清強硬的固定頭部。
“我無事,夫主,快些將我放開。”
鍾清的吻小心的密密麻麻的砸下來,“告訴我,你為何哭。”
“還不是你家二娘子欺負了女郎,今日來給女郎下馬威!”如梅探了個頭,見範妙菡瞪了她一眼,扔下一句話,利落地跑遠了。
範妙菡仰著頭,說道:“你莫聽她胡說,二娘今日不過是告之我鍾府的一些規矩罷了。”
鍾清沉吟,猛地抱起範妙菡走向床榻,邊走邊說:“你莫多想,你能進府,全靠阿姈給母親說好話。”
“嗯,我知。啊,輕點!夫主,”範妙菡軟軟的叫著,眼底掠過一抹精光,“今日聽聞呂家的案子破了?”
鍾清含糊,“嗯,牽連不少人,明日就能出結果了,你問這個做甚?專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