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爐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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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這兔妖既然不識好歹,那就別怪我了!”看那小兔子態度堅決, 從那巴掌大小的身體裏竟也釋放出一陣金丹期的威壓, 看來這隻小小的妖獸修為不弱, 若能收服來做靈寵, 倒也是個不錯的助力。
柳子沾陰陰一笑, 手中劍光閃爍, 開始蓄起了攻擊——雖然之前鍾離晴一劍透過他的腹部,差點毀了他的丹田,不過卻也算不得什麽致命的傷, 太乙宗秘法眾多, 能人輩出, 自然有辦法修複——隻是到底比不得沒受傷前了。
“笑話,看你這酒囊飯袋的模樣,怕是早就被掏空了身子, 虛得很, 哪裏是我的對手?好叫你知道,我泱泱崇華大派, 就連一隻兔子都能打趴你!”那小兔子機靈地抖了抖耳朵, 口出譏諷,卻敏捷地避過了那柳子沾惱羞成怒劈來的劍光, 同時張口噴出一道烈焰, 角度刁鑽,那柳子沾一時不察,竟然差點被燎到了頭發。
“兔妖敢爾!”氣急之下, 他手中寶劍青光大漲,顯然是要使出殺招了。
這時,一直在他身邊安靜作陪的鍾離暖卻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虛攔了一下,柔聲說道:“柳師兄且慢,這小兔子是難得的活口,若是就這麽貿然殺了,沒得打草驚蛇不說,也套不出話來,誤了呂師兄的大事!不如……”
“滾開!我怎麽做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區區一個爐鼎罷了,柳師兄也是你配叫的麽?”柳子沾暴怒之下,一把甩開了鍾離暖的手,反手一記耳光,扇在那白皙柔嫩的臉上,臉色比麵對著那兔妖時更猙獰三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人盡可夫的女表子!背著我爬上了那姓呂的床!賤人……”
冷不防他突然的暴躁,鍾離暖被扇了個正著,嬌嫩的臉被打得一歪,臉上立馬浮現了一個紅彤彤的五指印,其他幾個弟子麵露不忍,她卻毫無所覺似的,上前貼住了柳子沾,將他的手臂夾在胸口,揚起一抹嫵媚至極的笑,柔聲勸道:“奴家是什麽樣的人,柳師兄莫非還不知道麽?有了柳師兄,奴家哪裏還有心思去想別的?隻不過,若是完不成呂師兄交付的任務,苦的可是柳師兄,心疼的卻是奴家……不管柳師兄怎麽想,奴家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
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倒是讓那柳子沾臉色好看許多,攏在胸前的手甚至順勢在她的高聳豐盈上揉捏了幾把,鄙夷地冷笑,眼中卻又劃過一抹火熱:“小浪蹄子,□□也不分場合,不愧是雲浮宗調=教出來的人,晚上回去,看我怎麽收拾你!”
心中再怎麽屈辱痛苦,麵上卻隻剩下柔媚順從的微笑——隔得這樣遠,鍾離晴卻仿佛能感覺到那個女子身上傳來的淒楚與不甘。
眯了眯眼睛,她隻是默默地看著,並未動作。
被鍾離暖一勸,那柳子沾也清醒過來,知道若是沒有完成任務,等待他的可能就是呂師兄的滔天怒火——自從他被那小白臉莫名其妙地刺傷,功力大損以後,在門派裏的地位可謂一落千丈,就連離殤草的培植園也不準他進入,其他弟子看他的目光也不如以前那麽敬重了。
因此,找到那個叫鍾離晴的小姑娘,是他翻身的機會。
“圍起來,抓活口!”看了一眼袖手旁觀的其他幾個太乙宗弟子,柳子沾目光一厲,發號施令道,“謝長河,你也去!”
那個元嬰期的青年冷眼看了看柳子沾,又看了一眼在他身後麵無表情的鍾離暖,袖擺一揮,也加入到戰團之中。
五個人將那小兔子和地上的刑峰弟子團團包圍,頗有些人多勢眾的架勢,而那小兔子一邊要防著那五人的偷襲,一邊還要看顧著身後昏迷重傷的弟子,本來就隻是金丹期的修為,雖說仗著妖獸本體強橫,硬扛下幾道,但也受不住接二連三的合擊。
那元嬰期的青年一直抱著留活口的打算,並未下死手,隻以圍堵為主;而那柳子沾就卑鄙得多,專往那刑峰弟子身上招呼,沒一會兒,小兔子雪白的皮毛便多了幾條血痕,而那刑峰弟子卻被劍光擊中,一命嗚呼了。
“嗯哼……”就聽一聲悶哼,那小兔子陡然被打落在地,噴出一口鮮血來。
“兔妖,你若是不肯配合,休怪我們用那搜魂之術了!”柳子沾蹲了下來,用劍身挑了挑那小兔子的的耳朵,在她長長的耳朵上又割出了幾道傷痕。
“呀!”小兔子吃痛地叫了一聲,瑟縮了一下,還想要噴火攻擊那柳子沾,卻被他輕輕巧巧地躲過,陰狠一笑,手腕翻轉間,竟是要削下這小兔子的耳朵。
——說時遲,那時快,最後哀嚎的卻不是那小兔子,而是下黑手的柳子沾。
從鍾離晴這邊看去,他握劍的手已然與手臂分離,切口整齊,鮮血飆射,刹那間便將他染成了一個血人!
這一下子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所有人都愣在當場,不知所措,莫說是柳子沾猝不及防,就是他們之中修為最高的謝長河也沒有反應過來,驚駭地看向抱著手腕嚎叫的柳子沾。
鍾離晴卻看了個分明——那是一襲高貴而凶煞的純黑,一個清冷而絕美的女子。
在柳子沾的劍就要落到小兔子身上時,一柄鋒利的飛刀從那黑衣手中直射向柳子沾的手腕,攜著霸道狠戾的氣勢,倏然斬斷了柳子沾的手腕,又迅速回到了那黑衣人的手中。
與此同時,一道黑色的暗光托住了身受重傷的小兔子,將它攏了回來。
鍾離晴雖說沒有見過對方,卻對她的大名早有耳聞——刑峰長老徐伊景,崇華弟子的夢魘,是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狠角色。
傳聞這位刑峰長老六親不認,鐵麵無私,卻獨獨對自己的靈寵百依百順,疼愛有加,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這幾人竟然傷了她的妖獸,還被她抓個現行,隻怕是有好戲看了。
“真真,你可知錯?以後還敢亂跑麽”就見她單手抱著那奄奄一息的小兔子,掌心運起黑光,旁若無人地替那小兔子療起了傷,聲線清冷,透著一股子漫不經心,聽在人耳中,卻像是被陰影籠罩,背脊生寒。
被那眸光掃到,好像渾身的血液都結成了冰。
那女子本就生得極為冷豔,觸及到那小兔子身上斑斑淋漓的鮮血時,本來黝黑冷肅的眸子卻陡然幽深了起來,好似有風暴凝聚,最後竟變成了如血一般的赤紅。
不僅是隱在暗處的鍾離晴心下震驚,那直麵威勢的幾人更是滿目駭然——赤色的眼眸,這世上隻有一種族類才擁有的罪惡之瞳。
這刑峰的長老,竟然是魔。
一個純正的,來自深淵之地的,魔。
“主人……伊景……”小兔子喃喃地喚了她一聲,終於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將她小心翼翼地托在掌中,那赤色的眼眸中褪盡了最後一抹溫柔,再望向那太乙宗的幾人時,便隻剩下了無盡的森冷殺意。
“你們——該死。”她揚起手,掌中黑色刃光極速流轉,凝聚成越來越濃重的霧團——身形被製住,靈力被封禁,所有人心頭都像是被壓了一塊巨石,呼吸困難,喉嚨幹澀,甚至連轉一個念頭都做不到。
一個區區元嬰期的長老自然無法製住全部人,但一個來自深淵的魔,要將這群人滅殺在此處,隻消一個眼神。
就要動手之際,鍾離晴的氣息忽的一亂——那黑衣女子冰冷的目光已經看了過來。
暗道一聲晦氣,卻擔心遭受攻擊,鍾離晴抬起手,乖乖地站了出來,臉上堆笑,腦海中極速思索著對策,等到在那女子麵前站定,心裏已經有了決斷:“徐長老,我與你做一筆交易,如何?”
“死人是沒有資格交易的。”徐伊景冷冷地看著這個掌門座下的小弟子——那日拜師大典,真真要去湊熱鬧,她也就跟著望了一眼。
走過了煉心路,天資不錯,前途一片光明——隻可惜,既然撞破了她的魔族身份,那就留不得了。
“我若是死了,這小兔子可就真的要隨著你墮入魔道,永不超生了。”鍾離晴看著她懷中連昏迷都不安穩的兔妖,從乾坤袋裏取出一顆清心丹,塞進那三瓣嘴裏,“給我三日時間,我便能煉製抵禦魔氣的鎮魔丹,教她免於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隻要徐長老放了我,我保證不會將此事泄露。”
魔的魔氣極具侵蝕性,哪怕暫時緩住了這兔妖的傷勢,時間久了,卻會侵蝕她的經脈,湮滅她的血肉,將她撕扯成碎片——這就是魔族功法的霸道之處。
除非有什麽方法能夠剝離魔氣。
鍾離晴見她有所意動,神色卻依舊冰冷,於是又湊近了她半步,壓低了聲音說道:“若是徐長老依舊心存疑慮,那我不妨也用一個秘密來交換吧……”
聽她低語了幾句,黑衣女子終於臉色一變,看向鍾離晴的目光也越發複雜了起來。
“徐長老,我隻有一事問你——若是崇華有難,你可會挺身而出?”頂著她犀利的眼神,鍾離晴坦然地笑了笑,卻認真地望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徐伊景低下頭,溫柔地撫了撫懷中的靈寵,清冽的聲線在冷硬之外,又多了一分堅毅:“我雖然是魔,為了任務潛入崇華,隻是百年時光,又怎能真的無情?刑峰長老之名,我絕不會辜負,若有人要對崇華不利,便是我徐伊景畢生之敵。”
“有徐長老這一句話,我便放心了……”鍾離晴微微一笑,與她欠了欠身,“三日之後,我自會將丹藥雙手奉上。”
見徐伊景點了點頭,隨即就要揮手滅殺那太乙宗的幾人,鍾離晴忽然出聲製止道:“且慢,這兩人的性命,暫時留給我,可否?”
“別留痕跡。”徐伊景可有可無地點點頭,掌中黑霧漫出,便將另外三人兜頭罩在了裏麵,眨眼的功夫,三人便被絞成了碎屑,被一道火符燒了個幹淨。
做完這一切,黑衣女子便帶著那小兔子化為一道黑色流光,消失在了此處。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鍾離晴勾了勾唇角,轉身看向臉色蒼白的柳子沾與鍾離暖,笑容不由深了。
她正要走向鍾離暖,不料那柳子沾忽然失聲驚叫起來,指著鍾離晴憤恨不已:“是你!我知道是你!就是你刺傷我的!是你……”顯然是認出了鍾離晴。
“閉嘴。”鍾離晴不假思索地抽了他一個巴掌,打得他一個踉蹌,一邊的臉頰高高腫起,偏頭吐出了幾顆牙齒,神色怨毒地望著她,總算是噤了聲,不敢多嘴,“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發覺的,但是這不重要……你若是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說完,便不再管他,而是走到鍾離暖身前,定定地看著她,直把她看得呼吸急促,額上冒出了冷汗,才勾起一個冰冷的笑,一邊拂過自己的臉,一邊說道:“好久不見……聽說,你們在找我?”
屬於鍾離晴的容貌逐漸展現在對方麵前,那柳子沾看得眼神都發直了,舔了舔嘴裏的鐵鏽味,還是不敢出聲。
鍾離暖卻像是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陡然睜大了眼睛,惶然地搖著頭:“怎、怎麽會!你還活著!你真的、真的還活著……”
下一刻,她忽然歇斯底裏地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卻又從眼中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咬牙切齒地喊出三個字,情緒幾乎失控:“鍾、離、晴!”
“不錯,是我。”蹙了蹙眉,鍾離晴掃了一眼恍然的柳子沾,一指點在他眉心,將他震昏了過去,“你是怎麽回事……什麽爐鼎,嗯?”
鍾離晴覺得自己有些奇怪。
最在意的卻不是鍾離暖與柳子沾來找自己的緣故,而是她被當作爐鼎這件事——爐鼎,顧名思義是將人當作提升修為的容器,雖然修煉者能夠大幅度提升修為,但是對於被使用者卻有著極大的損害,以後再也沒有進階的可能了。
所以,被當作爐鼎的修士,等於是在修行上被斷絕了未來。
鍾離暖當年是東林城最有天資的少女,被宗門長老看中帶走修行;那日相見,還是被一群弟子眾星拱月地簇擁著,怎麽今時今日,卻淪落到了這種地步?
“何必多問?難道還不夠一目了然麽?那雲浮宗的長老本就是打算將我訓練成爐鼎敬奉給太乙宗的修士,枉我還天真地自命不凡……哈,可笑至極!”鍾離暖擦了擦眼角的淚跡,不屑地笑道——也不知是嘲諷自己,還是嘲諷那些藏汙納垢的宗門。
看著眼中憤恨不已的女子,鍾離晴抿了抿唇,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還是鍾離暖嗤笑一聲,先開了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奴顏屈膝,苟活於世,甘心當個被人鄙夷的爐鼎?”
不等鍾離晴回答,她咬了咬牙,又惡狠狠地說道:“我隻是恨!我鍾離一門一百二十七口的血債!一日找不到凶手,我便一日不得安寢,一日不能放棄!每當我合上雙眼,就能看見父親母親慘死的模樣!聽見阿弟阿妹抽泣哀鳴的聲音!我恨!我恨呐……”
鍾離晴看著她幾近癲狂的樣子,心口一緊,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而鍾離暖看見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阿晴,小晴!好歹你也姓鍾離,你是二叔的孩子,如今鍾離家隻剩下我二人!你要報仇!你要報仇……”
鍾離晴看著她,搖了搖頭,眼中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逝,很快便收起了那一絲不合時宜的悲憫,挑起一個冷然的笑來:“鍾離暖,若你一心想要複仇,那麽我不妨告訴你——鍾離一門一百二十七口,盡數死於我手,你若要尋仇,隻管來找我便是。”
“為、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啊!”鍾離暖懵然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怪物,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扯著鍾離晴大喊大叫,像個市井潑婦,再也不見絲毫閨秀的風姿禮數。
等她哭喊得嗓子都啞了,鍾離晴才慢條斯理地掰開她的手,而後湊近了她耳邊,幽幽地說道:“這是……報應……嗯哼!”
低頭看了一眼腹部被刺穿的傷口,刀刃的另一端還緊握在鍾離暖的手中,鍾離晴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在她驚懼又憎惡的眼神中,伸出手指點上了她的眉心——調動所有的靈力,一下子衝撞進她的識海之中。
轟然一聲——神識湮滅隻在一瞬間。
鍾離晴扶著死得無知無覺的鍾離暖,慢慢將她放倒在地上,不在意地將腹間的小刀拔了出來,攥在手裏,用另一隻幹淨的手,輕顫著蓋上她的眼簾,低聲呢喃道:“本來都已經放你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呢?我的仁慈,隻有一次——這世間,唯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鍾離晴,已經死了……你且安心去吧,你的仇,我會替你加倍討回來的。”
說完,她不再看那具還溫熱的屍體,轉身走向昏迷著的柳子沾,掌中的小刀還在滴著鮮血……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第一份便當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