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叛出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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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華五峰前的廣場大殿前,賓客如雲, 興奮有之, 沉穩有之, 輕鬆有之, 凝重有之, 眾生百態, 不一而足。
悄然隱入人群中觀望,沒有再發現其他可疑人物的鍾離晴暗暗舒了一口氣,卻不敢放鬆警惕——從那柳子沾的記憶裏搜尋到的有用信息不多, 隻是受了門派中呂師兄的吩咐, 上頭另有指使者, 不過以他的地位,卻沒資格知道太多。
歸根究底,還是要去一次那太乙門才能有些眉目。
想通這一茬, 鍾離晴也不氣餒, 隻是臨到要實施自己的計劃,又有幾分不甘與不舍……搓了搓指間烙著戒指印痕的位置, 想到了阿娘, 又想到了崇華,她歎了口氣, 又壓下了那些複雜的情緒, 神色便再次堅定起來。
五派大比,以往都是各自派上最得意最出色的弟子相互切磋——可以是叫陣挑釁,也可以是輪番守擂, 全憑自己喜歡挑選對手;總之勝利場次最多的,堅持到最後的那個,便是本屆大比的魁首,而魁首所屬的宗派,便是這次剿滅魔修的總統令。
以往的大比,不出意外,最後的魁首都是崇華,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慣例了——是以,這個大比還保持傳統,一屆又一屆流傳下來的緣故,除了冰焰島與千羽門還是不死心地想要爭上一爭外,便是為了給這些年輕一輩的小弟子們奮勇向上的目標。
隻有一顆不服輸的心,才是修真路上最好的激勵。
而在各派對決以前,作為主辦方的崇華往往會設立一些彰顯主動權的活動,例如本派弟子間的演武和挑戰……無形間便是一種實力的展現和威懾。
鍾離晴找到徐伊景的時候,她正抱著自己昏昏欲睡的妖獸,不耐煩地端坐在長老席上,周圍的位置卻空了一大片,無人敢靠近;黑袍掩去了她青筋暴起的手背,也攏下了她蠢蠢欲動的魔氣。
這場為了聲討魔修的盛會,卻沒人想得到,一個正統的魔族,竟然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坐在席位上,冷眼看著這一群烏合之眾討論著怎麽圍剿那些魔修。
壓下心中暴虐的念頭,冷冷一笑:雖然在崇華潛伏了那麽久,每當這個時候,卻還是不得不感慨人族的愚蠢和孱弱——魔修與道修,本質上全是人族修士,為了道統之爭你死我活,實在是可笑之極。
卻不知道在魔的眼裏,所有人族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卑賤,一樣的弱小。
是食物,是玩具,是踩在腳下的螻蟻。
她也曾經質疑過魔之主交付給她的任務,後來卻又無比慶幸自己沒有違抗命令,乖乖地潛伏來了崇華——不然又如何能遇到懷中這隻笨兔子?
隻要這笨兔子安好,而崇華依舊屹立不倒,其他的,她並不在乎。
鍾離晴來到她身前站定,當著所有人的麵行了一禮,悄悄奉上了丹藥,而後提高了聲音說道:“青蓮峰座下白衣弟子秦衷,願挑戰佑原峰長老徐伊景,望前輩不吝賜教。”
——來了。
纖指又撫了撫蔫了吧唧的小兔子,見她服了丹藥便再次昏睡了過去,狀態卻好了不少,那些正在肆意毀壞經脈的魔氣果然被抑製住,徐伊景點了點頭,將她放到一邊交由信得過的弟子護著,便起身隨著鍾離晴走上演武台,兌現與她的交易。
論理說,鍾離晴區區一介金丹期的弟子,越階挑戰元嬰期的弟子無異於以卵擊石,更何況是成名已久,威勢赫赫的刑峰長老?
眾人聽她叫陣便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雖然大都嘲諷她不自量力,不過是礙著她掌門親傳的身份而約束著不曾大聲調笑罷了。
“你既然誠心,我也不推辭,權當指點你一番……出招吧。”徐伊景負手立於場中,淩厲的眉眼平靜地望著鍾離晴,端的是不怒自威,身上元嬰期的氣勢壓製著,依舊教人膽寒,一些修為較低的弟子已經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鍾離晴微微一笑,不卑不吭地與她行了一禮,目光相對間,已是了然雙方的意圖,她也不拖遝,翻手一招絕螭劍,輕挽了一個劍花,足下輕點便主動朝著徐伊景攻了過去。
不說別派的弟子,便是崇華的弟子們也鮮少見過這個得以被掌門相中,拜入門下的小師姐,更不要說是她手中這把造型狂肆的骨劍,那骨刺根根外放,劍柄處的紅寶石鮮紅欲滴,揮舞間劍風淩厲,好似那一根根骨刺都要激射而出,紮向那些旁觀者似的。
她這邊來勢洶洶,攏在黑袍之中的徐伊景卻不閃不避,隻是微一抬手,一道黑色暗光便從她掌心竄了出來,好似一支利箭直刺向鍾離晴的眉心。
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耳邊卻聽得“當、當、當”三聲悶響,那暗光竟是一柄巴掌大小的飛刃,與鍾離晴的絕螭劍在她身前連擊三下,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刁鑽地循著空隙,突破防線——索性鍾離晴的劍道功底打得十分紮實,苑瓊霜傳授她的劍招也尤為精妙,因而麵對元嬰修士的不算狠戾的攻擊,才能堪堪抵擋,分毫不差地將那飛刃盡數攔下,最後一揮劍,竟是反手將那飛刃抽擊了回去。
黑色暗光回到徐伊景手中,極速地打著旋,切割風聲“刺啦啦”地響著,可見轉速之快,若是割到人的身上,也不知是怎麽樣個光景。
第一個回合權作試探,不過鍾離晴既然能夠毫發無傷地避開,勉強算作平手,以金丹硬抗元嬰來評判,已是極為出色了。
也因而這一回合才落罷,圍觀之眾中那些好事又急躁的已是忍不住拍手叫好,替她鼓起了勁來。
鍾離晴卻不驕傲,隻是將那交手時從暗刃中渡來的魔氣悄悄攝進掌心,咬牙忍受著魔氣的侵蝕,按計劃好的做起了布置。
第二回合交手,她便故意落了一些敗象,任由那暗光轉換成的飛刃削去了一縷鬢發,同時稍稍逸散出一縷魔氣,釋放在場中。
那些專心致誌關注比鬥的修士即便不曾及時發覺,總會有人察覺到……這五派之中,有心人可不少。
第三個回合間,魔氣已經收攏不少,看著時機便要成熟,鍾離晴與徐伊景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地點了點頭,順勢斂起了所有魔氣,那脫手而出的黑光卻陡然間幻化成了三把,而近到鍾離晴身前時,又是一次變化,陡然間進了三三之數,九把寒光凜凜的飛刃朝著鍾離晴的罩門逼近,攜著風雷之勢,元嬰之威,鋪天蓋地地壓下,竟是避無可避。
旁觀之中,那些閱曆尚淺的小輩們多是為鍾離晴捏了一把冷汗,那些個修為高深,看出門道的長者卻不由生疑——這徐伊景本還壓著修為,怎麽一下子咄咄逼人起來?那九道寒刃若是襲中了,這金丹期的小弟子怕是性命不保。
危急時分,在那其中一道黑光就要擊中鍾離晴以前,手中的絕螭劍忽而生長了猙獰的骨獠,幻化成了一條白骨長鞭,將她護攏在其中,叮當聲不絕於耳,卻無一道黑光能夠擊中鍾離晴。
本以為是那寶劍通靈,自行護主,這就算完了——卻見她腰間的禦獸袋紅光一閃,從中躍出一條手臂粗的小赤蛇,仿佛那樹妖精怪似的迎風就漲,呼啦啦一下,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變成了一隻龐然大物——八隻巨頭盤旋在空,陰沉地俯視著全場所有人,鱗片覆蓋的粗壯軀體充滿了力量,四肢有力,指爪如刀,輕易便能將修士撕成碎片。
大妖九嬰,伴著森森魔氣,好似從西荒深淵來的魔物,教人如墜冰窟,寒意驟起。
“好重的魔氣!這是一頭魔獸!你是……魔修。”徐伊景冷哼一聲,當先照著約定好的台詞,厲聲嗬斥道。
“什麽!怎麽會如此……”
“怪不得老夫方才一直覺得不妥,果真是魔氣!”
“魔修?崇華掌門的弟子居然是魔修派來的奸細……”
“荒謬、荒謬!”
雖然早知結果,鍾離晴卻依舊為著這勃然作色的喧嘩之聲白了臉——崇華之名,怕是要毀於她手。
那些人已經找到了崇華,若是被他們抓到了把柄,不說自己,隻怕崇華也將迎來覆滅——東明群域鼎鼎有名的大宗門太乙宗也隻是那個勢力的走狗,更何況區區一個崇華?
要洗去自己與崇華的聯係,便隻有她主動離開崇華,親手斬斷——她雖不願,卻終究是……別無選擇。
鍾離晴不敢去看那高台之上苑瓊霜的眼神,隻能挺直了背脊,撫了撫九嬰湊過來的一隻蛇頭,仿佛不屑,實則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壓下心底的悲苦狂躁,冷冷笑道:“我本名鍾離晴,元都東林人士,一介魔修——既然被你們拆穿了,也省得我偽裝了。”
她朗笑幾聲,好似歡欣地提高了聲音:“天下之大,任我縱橫,鍾離晴從此與崇華——再無瓜葛。”
撇清關係的方法有很多種,然而時間緊迫,她卻隻能用最蠢也最傷人的這種。
若是自己與崇華一刀兩斷,甚至以魔修自居,公然叛出崇華,想來這些人也就沒了牽連的借口。
崇華叛徒鍾離晴——這個名頭還真是異常響亮。
鍾離晴心中痛極,麵上卻還要做出暢快淋漓的樣子來,隱在白袍下的手指死死地掐著掌心,隻能靠著那疼痛提醒自己鎮定下來。
紛亂之際,徐伊景卻悄然退了開來,而其他長老與各派高手反應過來,正要上前捉拿鍾離晴,卻聽一聲冷哼,端坐高台的苑瓊霜一甩袖擺,揮手間化去了所有人的攻擊:“本座的徒弟,誰敢動她?”
鍾離晴渾身一震,卻不敢回頭,更不能動彈,生怕忍不住泄了神色,壞了大計,隻能無動於衷地僵在原地。
“莫非苑掌門要包庇門徒,與我正道作對麽?”被苑瓊霜掌風掃到,毫無還手之力的冰焰島的島主心下惱怒,不由陰陽怪氣地說道。
“她是我的徒兒,她犯了混,那也是我崇華的家務事,我清理門戶可以,旁的人若敢動她一下,便是與我崇華為敵——柔兒,你去,把你師妹捉回來……不懂事的丫頭,為師要好好教訓她一頓。”苑瓊霜輕描淡寫地說道,收在背後的手卻倏然收緊,攥得發白。
“是,師尊。”陸纖柔冷著臉應下了,麵無表情地提劍而上,隻有與她相對的鍾離晴看見了她眼中的憂慮和為難。
“動手吧。”兩相凝望間,鍾離晴忽而朝她燦爛一笑,陡然間放開了自己的氣勢。
在陸纖柔舉起手中的劍,直指向她胸口的時候,氣息一滯,瞬間移到了數丈以外,避開了陸纖柔的攻擊。
對方不愧是元嬰期的劍道高手,禦劍之術爐火純青,仿佛是預料到了鍾離晴的避讓,早早就準備好了應對的劍招——手腕翻轉間,那剔透如血的寶劍便一連串刺出了一十二劍,恰逢了天幹地支十二處方位,封死了鍾離晴活動的空間——明眼人一下便能瞧出來,這招式看著聲勢浩大,滴水不漏,卻委實算不得殺招,而是以禁錮為主。
鍾離晴的身法卻端的是詭譎莫測,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麽突兀地閃避開了那十二道幾乎封鎖了全部方位的劍招,擰身出現在幾丈外陸纖柔的身後,湊近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在對方愣神間,一掌印在她背後,將她狠狠打飛了出去。
“噗——”陸纖柔墜勢減緩,卻偏頭噴出一口鮮血,聚氣穩住了身形。
雖然鍾離晴是仗著神秘莫測的身法突襲,到底是小勝一籌。
被擊中打傷,已露敗跡,陸纖柔卻顧不得擦去嘴角的血絲,震驚地望著眸色冰冷的鍾離晴——剛才那一下攻擊,看著凶狠,其實隻是震到她的髒腑,靈氣吞吐控製得極為精準,多一分便會重傷她,少一分便安然無恙,卻是不輕不重,隻教她噴出了一口血,隨即卻也是將那滯澀悶痛之感一掃而光。
看著重傷,其實並無大礙。
陸纖柔卻無暇深想鍾離晴為何要如此,滿心都是那姑娘在她耳邊輕輕柔柔地說道:“師姐,我曾心悅你。”
在她驚駭之時,那引得她心頭大亂的罪魁禍首卻已飄然後撤,閃到了數十丈以外,麵色冷然地望著自己,好似方才那句話並不是出自她之口。
陸纖柔不敢置信,心中複雜,正要再次規勸鍾離晴不要執迷不悟,卻猛然瞪大了雙眼——鍾離晴遙遙而立,好似一葉孤舟在風中飄零,而在她頭頂上,卻正有一團烏壓壓的劫雲在醞釀。
雷光閃耀,天地變色。
所有人都被這變故驚得不知所措,鍾離晴卻隻是蹙著眉頭看了一眼,隨後拍了拍愣神的九嬰,吩咐她按計劃行事。
九嬰低低地低吼一聲,八顆碩大的腦袋按照一個詭異莫名的節奏擺動了起來,而她腳下也慢慢浮現出一個玄奧古樸的法陣,正自她第一個腦袋擺動的方向逐漸成型鐫刻,照著這個勢頭,不消片刻,這個陣法便要完成了。
“不好,這魔修要布陣逃跑了!大家快攻擊這陣法!”那冰焰島主卻斷喝一聲,驚醒了還在震撼之中的人們。
鍾離晴惱恨地瞥了他一眼,卻不敢動作。
她使計逃脫,九嬰的傳送之能便是最後一環,隻是千算萬算,卻沒料到臨到最後,竟是招來了雷劫。
早不來,晚不來。
若是她有絲毫動彈,這雷劫隻怕立時就要兜頭劈下來!
而她,除了身死道消,恐怕再無出路。
眼看著那陣法就要成型,諸人的攻擊卻也接踵而至——千鈞一發之際,卻見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倏然闖入戰圈。
那紅色咆哮一聲,仿佛是要撲向那魔獸,卻橫衝直撞、不管不顧地,撞翻了當先的攻擊,將去勢阻了一阻;而那白色卻輕巧一躍,長尾輕擺間,九嬰腳下的陣法刻畫陡然間幻化出耀眼白芒,仿佛是被定格控製,再也沒了變化。
這一紅一白,乃是崇華的鎮派妖獸,凶煞的朱駮與精通陣法的騶虞。
——天要亡這魔修。
眼看那雷劫轟然作響,就要當頭劈下,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同樣的念頭。
鍾離晴眷戀地回首,望著苑瓊霜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陸纖柔,而後麵色平靜地抬起頭,任由那粗壯如巨龍的劫雷兜頭罩下,將她包裹。
黑光湮滅之時,無人發現,那九嬰腳下的陣法,法印已成。
震耳欲聾的巨響聲過,耀眼奪目的亮光漫天,下一刻,鍾離晴她身邊的九嬰已經消失在了原處,氣息消失不見。
劫雲散過,場上空空如也,幹淨得連一點灰塵都沒有剩下。
一時間,碧空如洗,又是晴朗無雲的天光。
在場諸人的心中,卻是散不開的陰霾。
淒風拂過,偌大的演武場,數萬與會觀禮的修士,鴉雀無聲,竟然沒有一個人開口。
良久,唯有天音寺的和尚不約而同地道了一聲佛號,合著眾人的唏噓,漸漸消逝在風中。
——那叛出崇華的逆徒,竟是連天也容不得,生生被劫雷劈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