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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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神,顧名思義則是分離神魂。

    在元嬰之後可修煉神魂離體, 成第二身, 此乃分神;分神既出, 則如二倍於敵, 無往不利;分神之後神魂凝煉, 可靈魂出竅, 縱千萬裏,一念即至,神魂強大無比, 乃至大乘。

    故而分神之境乃是承接元嬰與大乘的關鍵, 而分神能夠離體的時間以及所蘊含本體力量的多寡, 則取決於神魂本身的強大以及修煉的功法了。

    鍾離晴比之一般宗門的弟子所不如的,是她從來都沒有遵循過一部功法從始至終完整地修煉,隻是東拚西湊地修煉著各種技巧術法, 卻並未係統性地梳理過她的招數和能力, 這也導致了她偏重於技巧和謀略,少有正麵抗衡對決。

    雖然她一直嚐試著通過戰鬥摸索出屬於自己獨有的一套方式, 包括對於空屬性靈力的運用——盡管阿娘留給她的儲物戒指中也存著許多功法, 她甚至還將這些有用的功法教授給瓊華宗的小妖們,但是這畢竟隻是解開第一重封印才得到的東西, 以鍾離晴的心高氣傲, 卻還不屑去鑽研這些阿娘看不上的功法。

    隻是,這種固執的驕傲,正在一點點退卻, 特別是妘堯有意默許她偷學天一宗的功法後,鍾離晴忽然明白過來:隻有實力才是她最應該追求與固守的,而其他一切阻礙她得到強大實力的枷鎖,統統沒有存在的意義。

    不然,在麵對強大如妘堯的敵人時,除了沉默與退避,她將別無選擇。

    鍾離晴恨透了這種彷徨無力,混雜著某種不知名的心緒,教她難以麵對那雙黑眸的主人,更難以保持一顆平常心去帶領瓊華宗諸弟子奪得一線生機。

    她的異樣盡數落入敖千音眼中,湛藍的眸子對上那襲白衣,卻幾乎要被那高冷的雪色刺痛了目光,不期然地想起不久前鍾離晴與夏侯歆談笑的戲語:“我喜歡白色,純潔無瑕,清新高雅……”

    或許就連鍾離晴自己都不曾意識到,隻要有那襲白衣出現的地方,她的目光便再難移開,哪怕那襲白衣從來都是眾人的焦點,可是鍾離晴始終是不同的——敖千音知道,她看向妘堯的眼神,似曾相識。

    ——那眼中若有似無的光,與自己悄悄注視她時,如出一轍。

    冰涼的手掌輕輕搭上鍾離晴的肩膀,敖千音抿唇看向她,欲言又止,卻是無聲地給予自己的支持。

    打斷了與妘堯的視線交集,鍾離晴覺得理智和冷靜都在瞬間回籠了一般,定了定神,她再次轉回目光,卻見那位眾星拱月的妘少主已經側身避開了她的目光。

    負手而立,素衣皚皚,清冷如寒夜的林風,渺遠如天邊的冰輪,雖然隻隔著幾丈的距離,卻像是終其一生都無法觸及的遙遠……

    在瓊華宗與北海諸人全都因為東明群域的兩大宗門警惕萬分時,卻聽那屹立於整個東明頂端的少宗主淡淡地啟唇,不沾半分煙火的聲線,言下之意卻透著一股肅殺:“一個不留。”

    “是!”以談昕爵為首的天一宗諸人恭順地點頭,齊齊應諾,下一刻,那些清一色身著玄色勁裝的劍士同時合掌,從丹田中召出自己蘊養的元劍,劍鳴聲如虎嘯龍吟,錚錚然教人心頭一凜——東明群域第一宗門,劍宗之極果真名不虛傳。

    鍾離晴不知是為著那道形同陌路的目光,還是那句“一個不留”顯然也將瓊華宗諸人包含在內,左側胸口處有股無法忽略的沉悶,教她一陣恍惚,是以也來不及反應那直指眉心的劍光。

    “叮——”一片冰盾在鍾離晴麵前展開,卻隻抵擋了一息的功夫便化作了破碎的冰花,而鍾離晴則是被人攔腰朝邊側一帶,險而又險地避過了談昕爵的劍鋒。

    “你在發什麽楞!”後怕地扯著鍾離晴的衣領,敖千音如海般蔚藍的眸子裏氤氳著兩簇火焰,映照出鍾離晴愣然過後的苦笑,怒氣如鯁在喉,卻終究不得發作,隻能氣急敗壞地甩開手,轉而迎上摒棄了光明磊落之道的談昕爵,“斬龍劍是吧?我倒要看看……”

    “千音。”鍾離晴忽而打斷了敖千音的約戰,拉著她的手後退了幾步,沉眸看了一眼笑得輕蔑的談昕爵,視線又越過他,看向對於這裏的情況好似無動於衷,隻是遙望天際的妘堯,在心中喚了一聲九嬰。

    “阿霽!阿霽!你終於同意讓緋兒出來玩了嗎?”隻見一個玲瓏嬌俏的小娃娃從瓊華宗的幻陣中蹦了出來,旁若無人地朝著鍾離晴撲去,卻在堪堪要抱住她小腿的時候猛然停下步子,咬著手指嗲聲嗲氣地撒著嬌,“好嘛好嘛,緋兒聽話就是了!你不要生氣嘛……”

    被鍾離晴警告的冷眼一掃,九嬰馬上想起了自己被放出來的使命,癟了癟嘴,立即釋放出了自己遠古大妖的威壓——以她為中心蔓延開來的氣勢,教所有在場之人驚駭地望了過來。

    就連一直神遊天外、漠不關心的妘堯也施舍了一個眼神,隻是卻如蜻蜓點水般在九嬰的臉上掃過,很快便再次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至於鍾離晴,卻是由始至終都沒有在意的樣子。

    蹙了蹙眉,在談昕爵等人被九嬰所威懾而不得不放棄對瓊華宗的攻擊時,鍾離晴心中卻未曾感覺到絲毫愉悅,隻是強自壓下了那股莫名的惆悵與憤懣,帶著敖千音慢慢退回瓊華宗的幻陣。

    “……少主?”談昕爵擎著劍,不解地看向放任九嬰敞開威壓的妘堯,等候她的指示。

    卻見她撫了撫腰間的白玉,漫不經心地回道:“不必理會,去奪黑簽。”

    她一聲令下,天一宗的人便已經如離弦之箭,衝向了本以為有機可趁正要逃跑的北海群域諸妖,那談昕爵更是厲喝一聲便撲向了化身為龍的敖彪。

    在那巨龍的身軀對比下,身形健碩的談昕爵卻宛如參天巨木下的一片落葉,好似那龍爪一抓便能將他碾碎似的。

    可他卻巍然不懼,舉劍的手穩如磐石,更是揚起一抹誌在必得的笑意,擎著劍便向那敖彪衝了過去。

    一聲淒厲的龍嘯,鮮血漫天噴灑……隻一個照麵,那談昕爵竟然已經砍下了敖彪的一隻龍爪!

    ——斬龍劍,確實不容小覷。

    鍾離晴神色凝重地拍了拍敖千音的手臂,從她蒼白的臉上看到了一絲不甘與憂慮,心中一沉,更是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

    帶給瓊華宗極大威脅的北海龍族與火鳳族,也是四大群域中數得上名號的強大勢力,卻僅僅隻抵抗了半柱香的時間,便在天一宗如暴風驟雨般強勁而迅疾的攻勢下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當最後一個火鳳族的花語荼飲恨捏爆了自己的玉牌後,這被血腥氣浸染的山穀中隻剩下天一宗的百名弟子與瓊華宗諸人。

    若非九嬰在此,即便修為對等,但是人數上的巨大差距,瓊華宗也斷然不是天一宗的對手。

    而這位妘少主的實力,深不可測,隻怕與恢複本體的九嬰也不相伯仲,如果她有意,縱是動手,她們也沒有幾分勝算。

    鍾離晴不禁想起了大比前那清冷的姑娘壓著怒氣,鐵青著臉推開自己的分神,冷冷淡淡地與她劃清了界限:“大比之日,天一宗可不會手下留情——你,好自為之。”

    此時此刻,她還能清楚地回憶起那張欺霜賽雪的臉上淡漠又端雅的神色,那雙眼中所倒映著的無措赧然的自己,以及那個時候鼻尖嗅到的仿若仙境煙靄的清逸香氣……

    那麽,現在的情況,這位妘少主,會如何做呢?

    而自己,又要怎麽應對?

    鍾離晴恨自己的無能,除了九嬰之外,竟是無力抗衡。

    可她更恨的卻是自己心底那一絲無法言明的軟弱與茫然,教她無法想象與這一抹孤高的白衣對立的場景。

    她從心底裏擔心著、排斥著乃至於逃避著要與妘堯背離的結果。

    “我就知道,能揮出那般絕世劍法的,定然是談兄!果然不出所料啊!哈哈哈哈……”這時,一個豪邁的男聲朗笑著打破了僵局,教鍾離晴陡然間從那種情緒中抽離開來,又瞬間被另一股更為深重濃烈的情緒所籠罩,若非敖千音眼疾手快地攔住她,怕是早就忍不住舉劍殺了過去。

    ——能讓鍾離晴喪失理智,不計後果衝動的理由,向來與阿娘脫不了幹係。

    那一群逐漸顯露身形的修士身上的道袍,隻一眼便讓她認出對方的身份來……太乙宗。

    鍾離晴正愁要怎麽去找他們,沒想到對方倒自己個兒送上了門,也算是省去了她一番功夫。

    “……你是?”談昕爵的傲慢僅僅隻有在麵對妘堯時才會收斂起來,盡管那太乙宗是僅次於天一宗的大宗門,然而在他眼中卻與其他破落戶無異,隻是因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習慣,這才勉強給了個回應。

    顯然早就預料到天一宗這位少俠目下無塵的性子,那太乙宗的修士故作瀟灑地甩了甩袖子行了一禮,諂媚一笑:“在下太乙宗掌門親傳弟子呂錦程,見過談師兄,見過……妘少宗。”

    “什麽事?”見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朝袖手於側,好似與世隔絕的妘堯身上瞄去,談昕爵皺起了眉頭,不悅地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目光,不耐煩地質問道。

    “在下與宗內弟子見到此處有人激鬥,認出是天一宗的劍陣,因此特地帶人來支援。”那呂錦程隨即一臉正氣凜然地解釋道。

    “呿,我天一宗若是要淪落到靠你們太乙宗的人來救,這東明第一的位置怕是也坐不穩當……”談昕爵冷笑了一聲,對於呂錦程的說辭嗤之以鼻。

    那呂錦程被揭穿之後倒也不尷尬,附和著笑了笑,打量的目光隨即瞥向了鍾離晴等人,在見到她的一瞬間,眼中劃過一抹驚豔,而其後的貪婪卻被他藏了起來,輕易難以發覺。

    感覺到對方的視線,鍾離晴朝著他勾起一個燦爛得過分的微笑,薄唇輕啟,卻是出人意料地嘲笑:“東明群域萬年第二的太乙宗,除了跟在人家後頭撿便宜,想來也沒別的擅長了……不知這位呂少俠,撿漏了幾塊牌子,可還保得住這第二的名頭?”

    “你!放肆!你你你……”那呂錦程被鍾離晴氣得麵紅耳赤,難以想象這樣漂亮的姑娘竟然麵不改色地說出這般惡毒的嘲諷——鍾離晴那特意加重的“第二”深深刺痛了他,卻也教他無從反駁。

    太乙宗無論是從哪一方麵,都被天一宗死死壓製著,盡管在東明群域還能標榜自己是僅次於天一宗的大宗門,隻是放眼四域,強敵環飼,群雄並立,怕是難以服眾——離天一宗的差距,也就格外明顯了。

    鍾離晴一陣見血地指出太乙宗的尷尬境地,不啻於是在呂錦程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即便他對鍾離晴的相貌驚為天人,若是不出手,今後在太乙宗可就無法立足了。

    因而沒等鍾離晴繼續開口,那呂錦程已經“嗆啷”一聲抽出了佩劍,直指鍾離晴,義正辭嚴地嗬斥道:“大膽妖女!我太乙宗的赫赫威名,豈容你褻瀆!就讓我呂錦程來領教一下南昭的妖術!”

    “正有此意。”鍾離晴冷笑一聲,提劍迎了上去,同時傳音給九嬰,讓她護著瓊華宗諸人,更讓敖千音帶著諸人遠離紛爭。

    而她卻故意當著那呂錦程的麵,盡其所能地數落埋汰乃至嘲笑太乙宗,更是不惜將冷言冷語落到當事人身上,從他的相貌一直嘲諷到他的才能智商,更以談昕爵作比較,將他貶低得一文不值,氣得那呂錦程就連握劍的手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那已經被憤怒衝昏了理智的人絲毫未覺自己正被鍾離晴引向越來越遠離人群的僻遠之處,而鍾離晴也為此付出了數條深深淺淺的傷口為代價——相比起來,方才和那花語荼交手時的傷,可說是不值一提了。

    “少主,他們……”談昕爵疑惑又氣憤地指著鍾離晴與呂錦程離開的方向,請示著妘堯,隻等著她首肯,便準備將那兩個目中無人地鬥起來的無禮之徒抓到她麵前請罪。

    看了一眼鍾離晴的身影,又瞥了一眼被太乙宗其他人包圍的瓊華宗,妘堯背過身,淡然地吩咐道:“靜觀其變。”沒有答應他出手,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斂眸輕歎,掩去了眸中一抹淡淡的憂思。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鬥到了百裏之外。

    “嘖嘖嘖,堂堂太乙宗掌門親傳弟子,原也不過如此!奉勸閣下一句,切莫總將那句話掛在嘴邊,教人明悟了太乙宗掌門的執教水平也就罷了,教人識破了太乙宗滿門廢物的真相,可怎生是好?閣下不覺得丟人,我卻替你羞愧呢!”鍾離晴蠻不在乎地由著那呂錦程聞言後,發狂似的在她腰側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繼續出言挑釁著——若非她在危急關頭,用瞬移悄悄挪開了些許,怕是要被這發了狂的劍士攔腰斬斷。

    轉眸一看,此處已經遠離人煙,她眸色一沉,笑意更是冷冽了幾分。

    “臭娘兒們!也就隻會逞口舌之利!待我廢去你的雙手雙腳,定要教你嚐嚐什麽叫……啊!”那呂錦程已是滿目赤紅,除了對麵滿身是傷卻依舊不屑地勾著嘴角,絲毫無損驚人美麗的鍾離晴,眼中再也看不進其他。

    是以,當一柄淬了毒的短匕悄無聲息地紮進他的後心時,他隻是感覺到胸口的幾分涼意,卻未能在一時之間反應過來。

    等到劇痛與渾身的麻木侵襲而來時,已來不及了。

    “你!你……呃啊——”呂錦程死死地瞪著一臉魔魅冷笑地俯視著他的女子,又艱難地轉過頭,看向慢條斯理地布設著結界陣法,而後朝著他慢慢走來的鍾離晴,眼神怨毒,卻隻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鍾離晴正要開口,她的分神卻尤為心急,手中短匕快如閃電,“刷刷——”幾下,竟是將那呂錦程的雙手雙腳都挑斷了筋脈,而後更是將刀尖抵住他的心口,在那直貫胸肋的傷口處惡意地攪了攪,陰鷙地威脅道:“不聽話,就把你的心……剖出來。”

    那呂錦程嚇得一個激靈,不由大聲喊道:“你不能殺我!我乃神裔之族薑氏的附庸,呂家嫡係!我可是薑六郎的心腹,你若是殺了我……”

    “神裔之族?薑六郎?”鍾離晴勾起一個冷笑,已經失了慢慢逼問的耐心,收回了分神,抬指便點上了他的眉間,使出了搜神之術。

    顧不得這是在大比,顧不得對方比她更甚的修為,滿腦子隻想著知道那追尋已久的真相……

    強行使用秘法禁術的後果便是筋脈盡斷,神魂大損!

    神識一陣劇痛,鍾離晴陡地噴出一口鮮血,指尖無力地滑落,眼中恨意難消,卻又忍不住淌下淚來。

    ——阿娘!阿娘……

    昏迷前的那一瞬,隻聽得一聲幽幽的歎息,背後一暖,好似跌入了一個馨香的懷抱。

    “真是個固執的小瘋子……”那一道清冷又溫雅的聲音,如飄揚的輕塵,消逝在微風中,恍惚得好似從未出現過。

    作者有話要說:  “那眼中若有似無的光,與自己悄悄注視她時,如出一轍。”

    寫這句的時候,我腦子一抽,本來打的是“一毛一樣”,然後我盯著讀了半天,頓時笑噴了……論如何用一句話破壞傷感氣氛2333

    你們感受一下——那眼中若有似無的光,與自己悄悄注視她時,一毛一樣。

    哈哈哈哈哈我對不起我的小千音哈哈哈哈哈……

    以及,薑家終於浮現了一點蛛絲馬跡啦~好想快點走主線劇情哦~~

    至於你們期待的阿娘,還有好久好久好久呢╮(╯_╰)╭

    最後是誰救了我們晴寶寶,不用我說你們也猜得到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