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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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薄荷

    這幾天忙著李介的資料,沈惜凡一直沒有睡好覺,上班時候哈欠連天的,回家時候已經神誌不清,走在路上,盡糊裏糊塗的往雪地裏麵走。腳底下踩著厚厚的積雪,她覺得很好玩,所以每一腳都盡量踩的極重,“吱吱咯咯”的聲音讓她有種盛氣淩人的快感。

    她最近總是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壓力太大”這個問題。

    就是苦了可憐潔白的雪,被她變相蹂躪。

    歸根結底,和何蘇葉那廝有點關係,她有些想他,不著痕跡的想,輕描淡寫的,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了,綿長悠遠。

    但是有些苦澀,不是咖啡的滋味,沒有苦茶後的留香,是中藥入口的味道,有些半強迫的味道,治病救人,不得不喝,對他,不得不想。

    懊喪的把腦袋撞到書架上,卻不小心把櫃子上岌岌可危的一堆書撞了下來,沈惜凡怪叫,享受那種書本砸來的淋漓快感,順便發泄一下情緒。

    她笑起來,大笑,發現自己有些傻,但是傻的可愛,她自己都忍不住喜歡上自己。

    幹脆就坐在地上整理那些散落的書籍,眉眼掩飾不住的笑意,都是自己大學時候的教科書和參考書,有些書翻上去空白一片,連名字都沒有。

    逃課、上課睡覺、為考試熬夜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她獨立了,開始承擔責任了。

    但是那樣的時光,真的很美好,但是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往後隻有用無窮的歲月緬懷那段似水年華。

    隻是她的手忽然滯了一下,看到夾雜在那堆書裏的有一張照片,幾張信紙,猶豫了下,她仍然把它們拾起來,輕輕飄飄的紙,對她來說千斤重。

    因為是痛苦,所以格外的沉重,分量不是壓在手上,而是積在心頭。

    照片上,她笑起來很幸福的樣子,出自真心的,眼眸是濃濃的甜蜜,手臂挽著嚴恒,他偏偏不看鏡頭,寵溺地望著她,當時,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天生一對。

    戀愛的時候,每個女孩子都是天使,受到神的眷顧,所以總是幸福美麗。

    可是現在,她轉過身對著玻璃櫃門,用力的扯出一個自認為算得上是燦爛的笑容,玻璃中的自己,眼中沒有了神采,笑容勉強,和照片相比,反倒成了一種另類的諷刺。

    真的是很諷刺,她覺得,非得三年後碰見自己的初戀,似乎還有點說不上的糾纏。

    她順手把照片和信紙往櫃子裏麵一丟,坐在電腦麵前繼續翻譯資料。隻是沒有留意,那幾張信紙悄然墜地。

    “每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多出很多時間,於是我東張西望,我無所事事。

    你知道嗎?每天我走過學校的街邊的郵筒,發現它的一瞬間我有種衝動,我想把我們過去的日子統統寫下來,然後再一股腦的塞進這個郵筒,而每個信封上都有一個共同的地址,叫愛。

    郵筒不說話,可它知道我愛你,即使你不愛我了離開我了,我也要以這樣的方式死乞白賴遙想當年。”

    “高速路上,成群的雲層被日光吸引,淡藍色的天空,月亮和太陽同時發光,好像第二次我見你時你的臉,刹那間就讓我盲了心,瞎了眼,從此不管不聞不顧,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天崩地裂又如何?

    我好像一直都忘了問你,第一次見我有什麽感覺?

    我不問,你就不說,現在沒機會了,我覺得好遺憾。”

    “時間過得這樣快,櫻花散盡,薔薇盛開,梔子謝幕,初荷綻放,轉眼,我們的人生就這樣疾徐不定的,一路走遠了。

    其實到今日我都沒後悔愛過你,隻是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總要學會接受一些無奈的事情,總要明白原本相愛的兩個人,也可能因為一些原因而不能走到最後。”

    第二天去上班,她有些倦怠,望著窗外滴滴的雪水融化,沒來由的有些沮喪,她想,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白雪皚皚,冰封天地該多好。

    說到底,她覺得自己是個念舊的人,總是不知道下一秒的步伐如何邁出。

    今天輪到林億深值班,沈惜凡因為客房部預算的問題走的極晚,整棟行政樓上,隻有公關部的辦公室和一樓秘書處還亮著燈,她笑笑,準備去打個招呼走人。

    月光,泛著雪色照在走廊上,很美,月色清涼卻透出無限的蒼茫,讓人透骨生寒。她手不由的觸摸上去,手心透白。

    忽然電話鈴猛地想起來,她慌忙把手收回,匆匆忙忙接起電話,對方卻沒有應答,她隻好問道,“請問,您找誰?”

    他輕聲喚她,“小凡我想你了”聲線平和,穿過長長的走廊,有些隔世的迷離。

    三年前,他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那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冬天寒風陣陣,他們就牽著手繞著操場一圈一圈走,最後到了熄燈的時候,他才送她回去,他依依不舍不肯放開她的手,最後還是她掙脫了出來。

    結果還沒有等的到她回到宿舍,他的電話就來了,“小凡我想你了”

    她那天晚上徹夜的失眠,手心裏是他殘留的體溫,她躺在黑暗中慢慢咀嚼那句“小凡,我想你了”,滿心的歡喜,偷偷的把臉埋在被子裏麵輕笑。

    那時候,他每天電話的第一句就是如此。

    隻是她現在異常的平靜,她告訴自己,該來的總是逃不了的,循著聲音的出處,她轉過身,合上手機,輕輕蹙起眉頭,“有事?”

    他瘦了,很憔悴,滿身的風塵,領帶都沒有打好,額頭上細碎的汗珠,但是神情還是一如的自信,像是一切皆在把握的樣子。

    以前她看見這樣的他,會覺得驕傲、自豪,但是現在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她有些悲哀,有些惱怒。他傷了她那麽深,憑什麽還把她想作當然,一如當年那個傻女孩。

    嚴恒快步走過來,氣息有些不穩,他開口輕輕說道,“我想你,那晚上和你分別,然後去了美國,在那裏,我發現很想你,晚上睡覺輾轉就是你的身影,我隻好回來,告訴你,我想你。”

    她內心是倒海似的翻騰,臉上仍然強作鎮定,“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

    “不!”嚴恒說話擲地有聲,走上一步,小心翼翼的試圖去抱住沈惜凡,沒料到她身子微微一閃,就錯過了。

    他卻不依,狠狠的禁錮著她的胳膊,他的下巴緊緊壓著她的頭,沈惜凡掙紮,但是無濟於事,直到最後筋疲力盡,她無力的看著遠方,黑暗的走廊沒有盡頭。

    長久的沉默,然後他低聲的對她說,“對不起,對不起,小凡,三年前是我錯了,現在你回來好不好?”

    這句話,她等了三年,終於等到了。

    但是,卻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她隻想哭,放聲大哭,把三年來委屈、不滿、忿恨,全都哭出去,她恨他,他曾經那麽殘忍的對待她。

    他現在怎麽還能對她說“對不起”,他怎麽能夠開口,他究竟要怎麽樣,才會放過她。

    然後她突然就明白了,錯過了一瞬,就錯過了生生世世。

    感覺到沈惜凡身體不正常的僵硬,嚴恒不由的鬆開了胳膊,想一看究竟,不想她卻用盡力氣掙開,頭也不回的跑遠了。

    他的西裝上,深深的一滴淚漬。

    他打算追過去,不想後麵傳來冷冷的說話聲,“她不會見你的,請你先走吧。”

    林億深站在橘色的燈光下,雙手插在口袋裏,倚在門上,嘴角掛著一絲輕蔑的笑容,表情是不可思議的柔和,“回去吧,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他斂去周身的淩厲的氣勢,朝著樓梯走去,林億深麵對著他走來,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他再次回頭,卻沒了他的人影,隻有林億深與他擦身而過時的那句“她可是我的小師妹,你怎麽能讓她哭”久久回蕩在空曠的走廊裏。

    窗外,蒼白的月亮冷漠地俯視眾生,冥冥的輪回中不知是誰發出了無聲的歎息。

    “別哭了,小師妹”

    沈惜凡抬起頭,眼睛沒有辦法適應突如其來的亮光,頓時一陣眩暈,好容易穩住了,定定的望著林億深,想開口說話,張了幾次口,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不會來的了,我剛才已經讓他走了。”看清楚之後,林億深很驚訝,“原來你沒哭呀,害我白擔心一場。”

    沈惜凡擠出一絲微笑,“怎麽可能,為他那種人,哪裏值得,不過不想麵對他而已。”

    林億深隻好笑笑,順手幫她撩起散落的頭發,沈惜凡無奈,“師兄,你似乎很閑,可惜我可沒空陪你,我要回家吃飯呢。”

    她剛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試探的問,“師兄,你知道,我和他”

    坐在桌子上的林億深不去看她,隻是望著窗外出神,口氣飄渺,字字撞在她心上,“你可是我的小師妹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今晚,沈惜凡自己覺得真的是撞邪了。

    出了酒店,卻不想回家,她隻好百無聊賴的在街上走。街邊還有些積雪,不過浮上了一層灰,再也不是純潔的白色。

    她記得那天晚上何蘇葉送自己回去的時候,雪下的很大,很美,鋪天蓋地的向他們襲來。何蘇葉幫她撐著傘,她卻喜歡在風雪裏玩鬧,不肯讓他打傘。那天晚上的雪,晶瑩剔透,潔白無暇。

    那時候她在漫天的大雪裏唱歌,“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何蘇葉笑吟吟的看著她,然後告訴她“紅豆性平,味甘酸,清熱解毒,健脾止瀉,利水消腫。紅豆配以連翹和當歸煎湯,可治療肝膿腫紅豆配以蒲公英、甘草煎湯可治療腸痛”。

    她笑他職業病,迂腐,老學究,他說她小丫頭裝老成,最後連他也忘了撐傘,和她玩鬧了一身的雪水。

    感情是不是也是如雪,蒙塵了,再也不是原來那麽純潔了。

    走了長長的路,她有些累,想坐公車回去,結果摸了半天的包,卻發現錢包忘記帶了。

    苦笑一聲,她又實在不想打電話回家平白招來一頓責難,隻好在電話簿上一個個按去,按到何蘇葉的時候,她頓了一下,卻是堅定的撥了過去。

    “何蘇葉,我可不可以不要李介請我吃飯?”

    可能他不在家裏,周圍還有些吵鬧,但是他的聲音清晰的傳來,“小丫頭,又打什麽主意?”

    沈惜凡無奈的笑,“我是在想,何醫生你能不能妙手仁心可憐一下我,是這樣的,我沒帶錢包,暫時回不了家”

    何蘇葉真的趕來了,恰巧他留在學校,離她所在的位置很近,她看他從公車上下來,背著單肩包,風衣的紐扣還沒有扣好,額發被風吹起,然後他站在她麵前,輕輕的說,“走吧。”

    隻是這樣兩個字,讓沈惜凡有了想哭的衝動。

    她一直假裝那麽堅強,即使她有多恨嚴恒,在他麵前仍是小心掩飾,不願意輸了半分半毫,即使她覺得她多委屈,也不願意在外人麵前哭出來。

    但是這樣溫情的兩個字,卻讓她的情緒堆積,努力找一個出口宣泄。

    大碗的蘭州拉麵,滿滿的湯料和香噴噴的牛肉,人來人往的吵雜,老板時不時和食客搭一兩句話,多半是調侃,熱氣繚繞,熏紅了沈惜凡的眼睛。

    她大口大口的吃,一刻都不敢停下來,她怕一停,眼淚就要不受控製的流出。對麵這個男子,即使是在街邊簡陋的小食鋪裏,仍然是那麽溫情。

    他笑著為自己點大碗拉麵,然後一言不發的看著自己把牛肉挑完,不動聲色的把他碗裏的牛肉夾給自己。總是比自己後拿起筷子,卻先於自己吃完,還會詢問要不要再來點什麽。

    沈惜凡想哭,她想找個借口大哭,連同委屈、恨意,統統哭掉。

    她看不懂,看不清的東西太多了,她想視線模糊一點,看清最近的東西,自己的心意。

    經過小區的超市,她伸手借錢,然後拿著一包薄荷糖出來,何蘇葉看了咋舌,“很辣的,這個牌子!”

    沈惜凡忿忿的瞪他一眼,“嘩啦”撕開包裝紙,“看什麽?你也想要?”

    何蘇葉搖搖頭,“太刺激了,我吃不了。”說完,就轉過臉去,準備回家。

    然後,她把大把的薄荷糖丟進口,一股薄荷味一下子衝上大腦,她被著實的辣到了、嗆到了,薄荷腦刺激淚腺,她低著頭,看眼淚滴滴,落在地上,卻沒有悲意。

    那樣的委屈、傷痛、恨意,都抵不過零星的溫情,隻要一點點的溫暖,她就滿足了。

    何蘇葉似乎覺察到什麽,停下腳步,去看沈惜凡,發現她蹲在身後,頭埋在衣服裏,忙蹲在她麵前,緊張兮兮,“小丫頭,怎麽了?”

    “被辣到了”沈惜凡不願意抬頭,她的腦袋在努力的蹭著衣服,想把哭過的痕跡抹掉。

    何蘇葉歎氣,“讓你不要吃那麽多,跟藿香一樣,味很刺激的。雖然薄荷疏風散熱,辟穢解毒。治外感風熱,頭痛目赤,咽喉腫痛,食滯氣脹,口瘡牙痛。”

    沈惜凡終於抬頭,眼圈紅紅的,“何蘇葉,你好吵哦你怎麽老是不改你的職業病”

    他蹲在麵前,接過那包薄荷糖,思量著哪有垃圾箱,一邊打趣沈惜凡,“唉,我要是不那麽多廢話,你能抬頭看我嗎?”

    “何蘇葉,薄荷好辣呀,嗆死我了,我要吐出來”

    “忍著!”

    坐在小區花園的椅子上,沈惜凡好容易緩了一口氣,卻迎上何蘇葉的笑容,“薄荷,是會讓人唇齒留香的,但是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嚐試的。”

    沈惜凡笑起來,“何蘇葉,你沒勇氣嚐試?”

    “我?不是,是單純的不喜歡。”

    “那你覺得愛情是不是薄荷味呢?”

    “小丫頭,愛情是什麽味道都有的,酸甜苦辣,不是可以概括的,但是每段感情都會留下痕跡,可能是苦味,可能是清香”

    “如果有種愛情叫失而複得”

    “傻丫頭,愛情是不會失而複得的,過去了就過去了,再回來,就不是那個味了。當你丟了一顆薄荷糖進去,開始辣辣的很刺激,然後香味停駐在嘴畔,最後一抹清甜讓人回味無窮。每一段的滋味都不一樣,半途的愛情,就是嚐了一半的薄荷糖,失而複得,哪有開始的那種滋味?”

    “何蘇葉,我也不知道”

    “那就慢慢去想,時間,是會讓人想明白很多事的”

    風很急,樹上的積雪被紛紛吹落,擦過她的臉,化成小小的水汽,蒸發了,就不見了,也許今年還會下第二場的雪,第三場的雪。

    時間會流逝,那些讓她迷惘的感情,讓她迷亂的人,就讓她好好想想,等第二場雪,然後融化,第三場雪,然後等春天。

    她想,一切會有答案的,關於自己,關於嚴恒,關於初戀的傷痛,關於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