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你生我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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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存希從醫院地下停車場離開醫院,沒有驚動媒體,車子駛出醫院,嚴城看向後視鏡,看見沈存希盯著手中的骨頭項鏈發呆,他猶豫了一下,道:“沈總,您要回公司還是回沈宅?”
嚴城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沈存希的回答,沈遇樹坐在副駕駛座,他轉身看著沈存希,替他回答:“回依苑吧。”
“小沈總”嚴城遲疑的喚道,依苑有沈總與宋小姐最快樂的回憶,此時回依苑,隻怕會勾起沈總的回憶,他擔心他會承受不住。
沈存希頭也沒抬,道:“回依苑。”
嚴城沒再說什麽,前麵路口他右轉出城,向依苑駛去。一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依苑,花園裏的紫色拱形門還沒來得及拆,紅地毯還鋪在地上,沈存希站在拱形門下,仿佛還看見他挽著她的手從別墅裏走出來。
不過一夜,他的世界就已經天翻地覆了,昨日的幸福再不複存在。
思及此,他難過得彎下腰去,蹲在紫色拱形門前哽咽出聲。沈遇樹與嚴城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俱都擔心的看著他,嚴城剛要過去扶他起來,就被沈遇樹擋住,他低聲道:“讓他發泄一下吧。”
嚴城從未見過沈存希這個樣子,那樣消沉,那樣悲傷。失去宋小姐,他也去了半條命。直到此刻,他仍不相信,宋小姐就這樣離開了。
“小沈總,沈太真的死了嗎?”
沈遇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就算她死了,也會永遠活在四哥心裏。”
“沈總真可憐!”嚴城歎息道,昨日那一對金童玉女幸福的結合,羨煞了多少人?可不過短短十幾個小時,婚禮就變成了葬禮,如何不讓人感到絕望?
蘭姨從別墅裏走出來,看見沈存希跪倒在拱形門旁,她的心沉進穀底,早上她看新聞,聽說宋依諾涉嫌故意傷害連清雨被捕,當夜警局發生爆炸,宋依諾不幸遇難身亡。
她還不信這個消息,可是此刻看見沈存希悲慟的模樣,她相信了,宋依諾真的已經遇害了。她快步走到沈存希麵前,眼淚嘩啦啦流下來,“先生,新聞裏報道是真的嗎?夫人真的已經死了?”
沈存希悲痛欲絕,此刻他最不想聽到的就是“死”這個字,他站起來,推開蘭姨,跌跌撞撞的走進別墅,“砰”一聲,將別墅大門關上。
他滑坐在地上,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拿出骨頭項鏈,一時悲從中來,一顆心都像被掏空了一般,空寂得發疼。依諾,你就這樣走了,為什麽不把我也帶走?
蘭姨看著緊閉的門扉,她回頭看著站在身後的嚴城和沈遇樹,她抹著眼淚道:“嚴秘書,新聞上報道的是真的嗎?夫人再也回不來了?”
“是真的。”嚴城心口沉鬱,他與宋依諾共事的幾個月來,宋依諾很敬重他,總是叫他嚴大哥,這樣好的老板娘就這樣香消玉隕了,甚至是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時候,他們都不願意相信,她就這樣死了,但是她真的消失了。
“怎麽會這樣?夫人死了,先生要怎麽活下去,他們那麽相愛。”蘭姨低泣道。
嚴城沉沉一歎,抬眸望著緊閉的門扉,眸含擔憂。
韓美昕幽幽醒轉,她睜開眼睛,熟悉的吊燈讓她知道自己身處在何處,她剛要撐身坐起來,就被一雙大掌按住,耳邊傳來低柔的男音,“醫生吩咐你不要亂動,躺著休息吧。”
韓美昕眼睛一眨,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她啞聲道:“我睡不著,想到依諾慘死,我就睡不著。”
薄慕年坐在床邊,望著她憔悴蒼白的小臉,他眉宇間既含著欣喜,又夾雜著悲傷,他聲音放得更柔,“就算睡不著,也閉上眼睛,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是兩個人的身子,一定要注意休息。”
當醫生告訴他,韓美昕已經懷了一個月的身孕時,他簡直欣喜若狂。他們之間最近的關係非常緊張,再加上宋依諾出事,他隱約感覺到他和韓美昕會越走越遠。而這個孩子的到來,會改變一切,讓他們重新緊密的聯係在一起。
韓美昕倏地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盯著薄慕年,“你說什麽?”
“美昕,你懷了我們的寶寶,你要當媽媽了,所以你一定要堅強,知道嗎?”薄慕年傾身下去,手指輕輕撫開她額上的碎發,在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韓美昕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她伸手按著小腹,那裏還像以往一樣平坦,可是她肚子裏卻已經多了一條小生命,這個孩子來得可真不是時候啊!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先出去吧。”
薄慕年神色一僵,他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垂眸盯著她,兩人離得很近,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呼吸時噴灑下來的熱氣,她心裏更難受了,她撇開頭不看他。
薄慕年豈容她逃避,他大手握住她的下巴,強硬地將她的臉扳過來,他深深地望進她眼裏,神色有些恐慌,“韓美昕,我警告你,不管你在打什麽主意,你想都不要想。”
許多事情都會因為宋依諾的離開而改變,他們倆一直小心翼翼的戒守著自己的心,不敢靠近對方,怕再次受傷。可即便不動心,他們依然被困其中。
隻要想到即將失去他,他就無所適從。
當初強娶豪奪將她奪過來,隻不過是因為她恰好挑起了他的興趣,他恰好厭倦了一個人的日子,想要做些改變。但是現在,他已經深陷進去,不能再沒有她。
韓美昕閉上眼睛,眼眶燙得發紅,她輕輕的吸了口氣,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寒冽冽的疼,“你不是讓我睡覺嗎?我想睡覺,你出去吧。”
薄慕年拿這樣的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盯著她看了許久,終是站起身來離開。
身上的重量一輕,韓美昕心裏沒有她想象中那樣輕鬆,反而更加失落了。身後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臥室的門開了又合,她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眼前浮現的是被燒焦的斷壁殘垣,地麵沉積了很多汙水,汙水黑乎乎的,依諾死得那樣淒慘,甚至是屍骨無存。她到底做錯了什麽?她隻是想嫁給一個自己愛的人,為什麽老天要對她這樣殘忍?
韓美昕哭得聲嘶力竭喘不過氣來,最後劇烈的咳嗽起來,一聲聲摧人心肝。
薄慕年站在門外,聽見門裏傳來的壓抑的哭聲,他心裏難受極了。他想,她會好起來,隻是他沒想到,她一直都沒有好起來。
賀東辰得到宋依諾遇難身亡的消息比所有人都晚,他的私人律師打電話告訴他有關宋依諾精神有問題方麵的文件已經辦理妥當,早上就可以將人保釋出來。
那時候他正在看早報,早報頭條便是有關宋依諾的新聞,看到她不幸遇難的消息時,他騰一聲站起來,抬步就往門外走去。
他起得太急,傭人正好給他送咖啡過來,咖啡被他打翻,淋了他滿衣袖都是,滾燙的咖啡潑在他手上,他卻絲毫沒感覺到疼,腳步未停的快步走出去。
傭人呆呆地站在那裏,賀夫人從樓上下來,看見一地的咖啡,她望著已經走遠的賀東辰,問道:“東辰這一大早的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好好的看著報紙,結果忽然起身,一杯滾燙的咖啡潑在他手上,他都沒喊疼,也不知道為什麽心神不寧。”傭人邊說邊蹲下去撿摔碎的杯子,生怕惹得賀夫人心情不好。
賀夫人下樓來,走到沙發旁,拿起那份報紙,當她看到宋依諾不幸遇難的消息,她隻覺得大快人心,“嗬,有句話叫什麽來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活該她要毀人家庭,死了倒是幹淨。”
“媽媽,誰死了?”賀允兒回到賀家,心境平和了許多,不再像往常那樣唯我獨尊。
賀夫人抬頭望著她,笑眯眯道:“還能有誰?自然是那個害你流產的賤人,報紙上說警局發生爆炸,她被炸死了,連屍骨都拚湊不到,真是大快人心。”
“宋依諾死了?”賀允兒怔愣住,饒是她這個不相關的人聽見這個消息,都覺得心驚不已,那沈存希呢?
“除了她還能有誰?”賀夫人心情愉悅,都不用她出手,這個眼中釘就讓人拔了,她喜滋滋道:“我得約幾人牌友出去打牌,今天我的手氣一定很好。”
“”賀允兒站在樓梯扶手上,她想著她離開沈宅時連清雨說的話,她渾身如墜冰窖,她真的做到了,這個女人怎麽會這麽狠毒?
賀東辰開車趕到警局,警局外麵拉著警戒線,他的私人律師也趕到了,兩人站在警戒線外麵,看著遠處的斷壁殘垣,警察正在上麵取證以及找尋線索。
賀東辰看見這一幕心都涼了,他的私人律師去打聽了,據說昨晚的爆炸威力很大,臨時關押嫌疑犯的住所裏37個人無人身還,離爆炸中心點的五個嫌疑犯屍骨無存,被大火燒成了灰,消防隊來救火後,連灰都沒找到。
還有幾個人被炸得支離破碎麵目全非,隻有幾個人受到衝擊波被拋出去,還有全屍,但是亦是慘不忍睹。在這樣的情況下,宋依諾必死無疑。
賀東辰聽完私人律師的話,他腳下踉蹌了一下,私人律師連忙伸手扶住他,“賀先生,你還好吧?”
賀東辰站穩,他擺了擺手,抬頭望著遠處,實在無法相信,宋依諾就這樣沒了。昨晚他還見過她,他還答應她會救她出去,她怎麽就沒了?他道:“閔律師,這起爆炸你有沒有覺得來得太突然了?”
閔律師一愣,不懂賀東辰的意思,“賀先生,據說昨天警局逮捕了一個幫派的關鍵人物,這個關鍵人物手裏掌著這個幫派最重要的信息,幫派老大怕他被警察策反,供出對他不利的消息來,才會殺人滅口。”
賀東辰蹙緊眉峰,官方的解釋合情合理,可是為什麽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到底哪裏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他站在警戒線外麵,不知道哪裏吹來的風掀起了他的衣角,他的背影蕭瑟孤寂,宋依諾,我答應救你出去,可是你食言了。
有一個承諾,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兌現了。
沈存希將自己關在臥室裏三天三夜,他不接電話也不見人,甚至是不吃不喝。不管蘭姨在外麵怎麽勸,他就是不開門。
從知道宋依諾再也回不來了,他的心也跟著死了。
這三天三夜,他沒有喝酒,怕酒氣會將屋子裏她留下的氣息衝散。他不敢睡覺,因為一閉上眼睛,他就會夢見她慘死的模樣。他無法原諒自己,是他親手將她推進了鬼門關,是他害她屍骨無存。
他抱著被子靠在床頭,被子上還殘留著她身體的馨香,仿佛這樣,她就還在他懷裏,她就還沒有離開他。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和她說,也有太多太多的事想和做。
他還想她給他生個足球隊,然後等他們老了他退休了,他要帶著她去環遊世界。
可是再也不可能了,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的夢想會成為一輩子遙不可及的夢,依諾,你恨我嗎?因為恨,你才這樣絕決的離開我,因為恨,所以你連懺悔的機會都不給我,你才是這世上最鐵石心腸的人!
你拋下這樣一個行屍走肉的我,你讓我生有何歡?
他緊緊地抱著被子,將腦袋埋進去,用力嗅聞,可是被子上屬於她的味道越來越淡,淡得他再也聞不到。他心裏越來越絕望,如果連這裏都沒有她的氣息,他該去哪裏找她?
他抓著被子,翻了一邊,被子上的氣息隻剩下他的了,她的氣息逐漸淡去,就像她從他生命裏離開一樣,他再也挽留不住。
“啊!”他嘶聲大吼起來,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哀嚎。
蘭姨在樓下聽到他的嚎叫,她嚇得連滾帶爬的往樓上衝,已經三天了,從先生回到家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出過房下過樓。
她衝到主臥室門前,抖著手拿備用鑰匙開門,門從裏麵反鎖,鑰匙沒用,她聽見門裏傳來一聲比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她急得直拍門,“先生,你快開門,先生,你這樣,讓夫人怎麽走得安心?”
薄慕年開車駛進來,就聽到那如困獸的哀鳴,他心中大慟。他與沈存希認識多年,他從未見他如此失控。他停下車,連火都來不及熄,推開車門快步向別墅裏跑去。
他衝到二樓,看見蘭姨站在門外用力拍門,他一所拽開她,抬腳就往門上踢去。他是特種兵出身,腳力相當厲害,幾腳踢過去,門框搖搖晃晃,他再用力一腳過去,門板“砰”一聲倒在地上,泛起無數細塵。
主臥室裏很黑,窗簾拉上,密不透光。薄慕年大步走進去,抬手按開燈掣,臥室裏頓時光芒大盛。他銳利的目光在臥室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床上那個悲鳴的男人身上。
他沉聲吩咐道:“蘭姨,麻煩你煮點清淡的粥,再炒兩個清淡的小菜。”
“噯。”蘭姨應了一聲,轉身快步下樓去了,薄先生來了,先生就有救了。
薄慕年走到床邊,看見沈存希抱著被子,頭發邋遢地耷拉在腦袋上,臉頰上布滿青色的胡茬,眼圈浮腫,眼裏泛著腥紅嚇人的血絲,臉色更是蒼白得嚇人。
看見這樣的他,薄慕年心口像放著一塊烙鐵,沉甸甸的難受。縱然他心裏不忍,也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他消沉下去,他一把扯著被子,“小四,起來,外麵還有一堆的事等著你處理。”
“不要搶我的依諾,把我的依諾還給我。”沈存希死死地拽著被子不放,就好像薄慕年要搶走他心愛的人一樣。
看到這樣的沈存希,薄慕年更加堅定自己的要帶他走出陰霾的決心,他用力拽著被子,怒聲道:“這是被子,你給我看清楚,宋依諾已經死了,你要是不讓她入土為安,她就是孤魂野鬼。”
不知道哪句話刺激了沈存希,他拽起枕頭朝薄慕年砸去,厲聲道:“我不許你胡說,她沒有死,她還活著。”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沈存希,在體力是敵不過薄慕年的,薄慕年很快就將被子搶走,他無比痛心地看著他,“小四,你以為你一撅不振,她就會回來嗎?不會!她會走得不安心,會牽掛著你,不肯去輪回,她的孤魂會永遠留在這世上飄蕩。她活著的時候不斷被人拋棄,死了也不得安寧不得善終,你於心何忍?”
“閉嘴!”沈存希突然從床上跳起來,一下子將薄慕年撲倒在地,他眼睛腥紅,滿眼殺氣,他騎坐在薄慕年身上,雙手死死的掐著他的脖子,“她沒有死,她不是孤魂野鬼,我不準你詛咒她!”
薄慕年脖子被他掐住,嗓子眼疼得厲害,他沒想到他的攻擊力還這麽強,他雙手緊扣住他的手腕,力氣逐漸加大,然後用力一扯,就將他的手扯開,他一個翻身,將沈存希一手反剪在背後,屈膝壓在他背上,將他死死抵在地板上,他冷笑道:“耍長了,居然敢向我動手!”
沈存希掙紮不開,漸漸的他也不掙紮了,他頹然倒在地上,哀聲道:“一個人的心到底要痛到什麽程度,才會變得麻木?老大,我想她,好想再抱抱她。”
薄慕年心中大疼,不忍再這樣對他,他放開他,坐在地上,“小四,學著接受吧,她回不來了。”
沈存希哽咽,“那天如果我抱抱她,如果我告訴她我相信她,她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絕決的離開?就算她不諒解我,就算她要和我離婚,我都答應她,隻要讓我還能看到她,還能碰觸到她,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小四”薄慕年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從何勸起。
“我好恨我自己,總說愛她,總說要給她幸福,總說不會讓她受到傷害。可是我卻親手將她送進牢房,親手將她送到地獄,我好恨我自己。”沈存希握緊拳頭用力捶著地板,那咚咚聲像是敲在薄慕年心上,他難受極了。
這世上最讓人無能為力追悔莫及的事,就是死別!
“小四啊,讓她安心的走吧。”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沈存希嘶聲喊道,他要怎麽才能說服自己接受她已經死亡的消息,他說服不了自己,也接受不了。
“有一件事你一定做得到,去調查連清雨為什麽滾下樓梯,還宋依諾一個清白,讓她了無牽掛的離開。小四,你打起精神來,不要讓她失望。”這幾日沈存希躲在依苑獨自舐舔傷口,宋依諾的後事交由沈遇樹打理,沈存希一撅不振,為了避免再惹他傷心,沈遇樹沒有再來煩他。
但是明天就是下葬的吉日,沈存希不能再躲起來,他必須出席葬禮。
聞言,沈存希悲從中來,直到此時此刻,他終於接受了依諾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薄慕年坐在地板上,看他哭得像個孩子,一時心中亦是悲痛不已。
這幾天他的日子也不好過,韓美昕日日以淚洗麵,隻要他稍加勸說,她就發脾氣,說他隻在乎她肚子裏的孩子。他若是否認,她更不依不饒,說他連孩子都不喜歡,還娶她作啥,他簡直成了裏外不是人。
女人發起脾氣來,果然是無理也說成有理。
過了許久,沈存希才止住眼淚,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此刻的他已是悲痛到極致,哭過痛過,他知道他要振作起來。依諾已經死了,他不能讓她就這麽離開,他要還她一個清白。
他強打起精神來,扶著床邊站起來,他抬步往浴室走去,走到門邊,他聲音低啞道:“老大,你去樓下等我吧,我有些事要和你說。”
薄慕年從地上一躍而起,看見他的背影沒入浴室門後,他才終於鬆了口氣。
沈存希站在鏡子前麵,鏡子裏的男人看起來很陌生,那雙淩厲的鳳眸隻剩下悲痛,往日神采飛揚的俊臉,此刻也隻剩下憂傷,他伸出手去,觸摸著鏡子裏自己的臉,那樣陌生,陌生得他都快不認識了。
“依諾,如果你還活著,看見這樣的我,你會不會心痛?”
他解開大衣,搭在洗手台上,地上傳來清脆的響聲,他低下頭去,一抹亮光閃過,他看著躺在地上的骨頭項鏈,彎腰撿起來,緊緊攥在掌心,心痛得無法呼吸。
他將手貼在胸口,眼眶再度炙熱,在流下淚水前,他轉身走到花灑下麵,打開水龍頭。
冰冷刺骨的水兜頭澆下,他冷得直顫抖,可他沒有躲開,咬著牙關挺著。身上的衣服吸了水,沉重的掛在身上,他閉上眼睛,眼淚再度滾落下來,逆流成河。
薄慕年坐在沙發上,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看到沈存希從樓上下來,他稍微打理了下自己,比剛才好了許多,隻是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
蘭姨看見他下樓來,欣喜萬分,還是薄先生有辦法。她高興的轉身進廚房,去準備飯菜。
沈存希走到薄慕年麵前,他在沙發上坐下,將手裏的盤遞給薄慕年,他嘶聲道:“這是事發後我去沈宅重新拷貝的監控錄像,這三段錄像我看過,暫時沒有找到任何破綻,但是我在沈宅看到了傑森的弟弟,所以我懷疑監控錄像被人動了手腳。”
薄慕年接過去,“我去樓上看,你先吃點東西,吃完我們再談。”
沈存希點點頭,蘭姨已經將準備好的飯菜端出來,沈存希起身走進餐廳,坐在椅子上,他突然怔住,耳邊響起宋依諾的驚喜的聲音,“好漂亮!”
什麽好漂亮?
他恍惚想起來,那晚他給她做了甜品,四周燈光暗下,他用打火槍將布丁上的焦糖融化,她一臉興奮加崇拜地望著他,那模樣讓他忍不住想吻她。
思及此,他心口像鑿開了一個大洞,痛徹心扉。
蘭姨見他怔怔地發呆,她小聲道:“先生,先生?趁熱吃吧,待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沈存希回過神來,他抹了抹眼角的濕潤,低頭慢慢喝起粥來,他沒有胃口,味同嚼蠟一般,但還是逼迫自己吃一點。他現在還不能倒,他要讓依諾清清白白的離開,不能讓她在九泉之下不安心。
蘭姨站在旁邊,看他勉強自己吃東西,她心裏難過極了。他們本該是讓世人稱羨的一對,最後竟天人永隔。這世上,人死如燈滅,可活著的人,卻要用一輩子去祭奠,活下來的人才是最難的。
沈存希喝完粥,胃裏空了三天,此刻被粥一暖,倒是有些不能適應。蘭姨勸他再吃一點,他搖了搖頭,沒有胃口。
他退開椅子上樓去了,蘭姨站在餐廳門口,看著他蒼桑的背影,忍不住搖頭歎息。
薄慕年正在播放第二個監控錄像,見沈存希推門進來,他抬頭望著他眼底的鴉青色,他心中不忍,道:“小四,去睡會兒吧,就是鐵打的身體,這樣也熬不住。”
“我沒事,你看出什麽端倪沒有?”沈存希走到書桌後,看著電腦上的畫麵,這個攝像頭是從側麵拍攝的,離得不算遠,所以能夠看到宋依諾的模樣,他目光一凝,心中酸澀。
薄慕年不讓他來看,就是怕他看到宋依諾再觸景生情,此刻看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電腦畫麵,他心中沉沉一歎,輕聲道:“沒有什麽特別的。”
耳邊傳來薄慕年的聲音,沈存希閉了閉眼睛,強行壓下心頭的悲慟,他道:“上次依諾在沈宅,有人趁她去洗澡的時候往我們房間裏放蛇,當時門反鎖的,有人從外麵打開了鎖,將蛇放進去。但是監控錄像裏並沒有拍到有人進房間的畫麵,所以我懷疑有人動了監控錄像。後來我叫人重新安裝了幾個比較隱密的監控攝像頭,尤其是我們房間外與客廳都多裝了一個監控攝像頭。我們結婚那天晚上,我回沈宅找證據還依諾清白,我發現客廳還有第四個攝像頭,可以清楚的拍攝下當時的畫麵。但是當我去監控室時,那個攝像頭的監控錄像已經被人刪除。”
薄慕年眯了眯黑眸,眸裏泛著幽幽的冷光,“你的意思是說這三段視頻已經被人改了?”
“是的,所以我們現在要找出這三段視頻的破綻,那麽就能證明視頻被人改了,不能成為證據。”
薄慕年輕輕摩挲著下巴,“小四,你想過沒有,就算確定視頻被人改了,也改變不了什麽,你現在要知道的是,到底誰想陷害宋依諾,為什麽要陷害她?這個人又能得到什麽?”
沈存希想起那個囂張的混血男人,他低聲道:“那個人想報複我,在美國的時候,他就曾綁架了依諾,我明明已經讓人處理他了,沒想到他竟然沒死。”
薄慕年抬起頭來嚴肅地望著他,一針見血道:“就算他想報複你,為什麽偏偏找宋依諾下手?還有就算他調換了監控錄像,如果沒有同謀,他怎麽陷害宋依諾?”
沈存希心裏一驚,太陽穴突突直跳起來,“你的意思是”
“連清雨,你從來沒有懷疑過她嗎?”薄慕年沒有和他兜圈子,剛才他拿到視頻時,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傑森的弟弟是來複仇的,那麽沈宅裏一定有內應,幫他爭取改視頻的時間,而這個人除了當事人,沒有第三個人能做到。
宋依諾不可能這樣做,那麽就隻剩下連清雨。
沈存希瞳孔緊縮,在薄慕年說出這三個字時,其實他已經有所懷疑,但是他一直在否定,“不可能是她,她曾被傑森欺辱,她不會幫仇人的弟弟,更何況她是小六,是我的親妹妹,她不會聯合外人來害自己家人。”
“小四,萬事沒有絕對,你好好想想連清雨有什麽動機這樣做。還有就算我們找到視頻的破綻,也無法知道事發時的真相。宋依諾已經死了,連清雨也昏迷不醒,就算她醒了,隻要她推脫得一幹二淨,現在也死無對證。”薄慕年心裏清楚,小四對連清雨心懷愧疚,他甚至不願意將她想得太壞,但是這件事必須要有一個結果。
“小六不會這樣做。”
“小六是不會這樣做,但是如果她隻是連清雨呢?”薄慕年忽然道。
沈存希一怔,他將薄慕年的話在心裏過了一遍,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他搖頭道:“不會,n樣本是我親自送去美國,這中間不會有任何失誤,美國的鑒定機構並不是誰都能伸手進去,所以我相信,n鑒定結果不會錯。”
“你親手扯的她的頭發嗎?”
“不是,她當著我的麵扯的,依諾也在場,當時她的情緒特別激動,知道這件事對她的打擊也很大,所以n結果絕不會出錯。”沈存希從未懷疑過連清雨不是小六,除了頭發是她當著他們的麵扯下來的,還有就是美國的鑒定機構十分保密,國內的人手再長,也伸不進去。
薄慕年抬頭望著他,他忽然道:“如果你對宋依諾有這樣的信任,拚死也要護著她,那”剩下的話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忍說下去。
沈存希臉色迅速一白,如果當時他拚死也要護著她,就算是她推小六下樓,也不準老爺子報警,那麽現在的結果會不會變得不一樣?依諾也許就不會離開他。
他一心想著要引出幕後指使者,想著找證據還她清白,但是在他默許威叔報警,在他默許警察帶走她時,他就已然失去了她對他的信任。
一件事,隻是方式不對,結果就不一樣,沈存希心中又痛又悔,是他親手將依諾送去了鬼門關,是他的自以為是害死了她。
薄慕年拍了拍他的肩,收回目光繼續看視頻,三段視頻播放完,他們沒有找到漏洞。如果不是有前車之鑒,他們會以為這段視頻拍攝下來的就是當時的畫麵。
在播放第三遍時,沈存希靈機一動,忽然道:“時間,我們一直忽略了時間。”
“什麽?”薄慕年還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沈存希。
沈存希握著鼠標,將三段視頻用不同的播放器打開,然後拉到最後一小段,他道:“我們假定清雨是內應,她一直拉著依諾說話的目的,是讓傑森的弟弟有足夠時間做出不一樣的視頻來,那麽這些視頻裏最重要的部分應該是在她摔下樓梯前那幾秒時間,隻要我們對比這三段視頻的時間,就能找出其中不一樣的地方。”
薄慕年頓時明白過來,他接過鼠標,分成三小個窗口播放這三段視頻,果然發現在宋依諾推連清雨下樓的那一瞬間的時間點不一樣,這就足以說明視頻被人剪揖替換了。
“視頻果然是假的,小四,我拿視頻去警局銷案,還宋依諾清白。”薄慕年關掉視頻,拔下盤,銷了案,至少能告慰宋依諾的亡靈。
沈存希神色灰敗,心裏說不盡的痛悔與自責,三段視頻定了依諾的罪,三段視頻還了她的清白,可是她已經不在了,他做這些又有何意義?
薄慕年瞧他自責的模樣,他輕拍了拍他的肩,道:“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小四凡事往前看,不要往後看。去休息一下吧,遇樹已經把宋依諾的後事料理得差不多了,明天去送她最後一程吧。”
沈存希忽然就悲痛欲絕,他緩緩蹲下去,再沒說一句話。
薄慕年歎息一聲,小四還需要很長的時間去療傷,也有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從傷痛中走出來。他有多愛宋依諾,就會有多恨自己。
他最難捱的那幾天已經捱過來了,他並不擔心他會怎麽樣,就算要怎樣,也會等到送完宋依諾最後一程。
翌日,大雪紛飛,依苑到處布滿素縞,黑色鐵門“吱呀”一聲,從內打開。
早已經等候在外的記者們頓時來了精神,數抬攝像機對準出殯隊列。今日宋依諾出靈下葬,她僅當了一天沈四少奶奶,就香消玉隕,葬禮轟動全城。
首先湧出的是數十名黑衣保鏢,他們有序的沿著依苑的圍牆依次排開,每人手裏都拿著一根電棒,一個對講機,確保車隊行進過程中,不被任何突發事件中斷。十分鍾後,哀樂奏起,第一輛靈車緩緩駛出來,加長林肯車頭懸掛白色靈花,林肯後是清一色黑色豪車,與前車相距一米緊緊跟隨。
道路兩側已經進行了交通管製,這位四少奶奶的葬禮甚至比婚禮時還隆重。記者們不敢亂動,大家都知道宋依諾是被無辜牽連,昨日警方已經正式宣布撤消控訴她故意傷害罪,甚至當著媒體向她致歉。
眾車跟隨林肯開得極慢,大雪紛飛,似乎也在為她哀歌,悲歎她英年早逝。靈車裏,沈存希捧著骨灰盒與宋依諾的遺像,裏麵卻什麽都沒有,她的遺物,他一件都舍不得長埋地下。他臉色沉肅,就像是天邊的暮色,陰戾重重。
車隊到達西山墓園時,用時九十九分鍾,時間極為考究,意喻久久同生。
黑衣保鏢從山底排開,每十階都有一名保鏢控製著場麵,林肯車門打開,沈存希一身黑衣,胸前別著一朵白玫,從林肯車裏下來。
嚴城立即撐開傘舉到他頭頂,擋住漫天飛舞的雪花,卻被沈存希輕輕推開,他啞聲道:“你們不要跟來了,我要單獨送她最後一程。”
嚴城正欲言,卻被沈遇樹拉住,衝他搖了搖頭。
韓美昕看著那道不知道承載了多少悲痛與絕望的身影,她竟不忍心再責怪他,此時此刻,又有誰比他更痛更絕望?
所有人都在山下等,雪越下越大,遠處霧靄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道身影始終沒有再出現,等薄慕年和眾人察覺不對勁衝上山時,看到的那一幕讓他們的心跳都差點停止。沈存希坐在墓碑前,雙眼緊閉,一手抱著宋依諾的遺像,另一手手腕處,潺潺流出刺目的豔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