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獨闖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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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當失眠之夜,樂正洋腦子裏都會浮現出無數張猙獰的麵孔,目光銳利,齜牙咧嘴問著同樣的問題:“你是怎麽進入公司的?”這是他事業的起點,職業生涯無論是**還是低穀,無論是啟航還是謝幕,他都無法回避。在大多數人眼裏,樂正洋的依靠是裙帶關係,哪怕實情並不如此,隻要大家都這麽說,都這麽想,它也就成了事實。裙帶關係並非人們想象那麽神通廣大,無能之輩關係再多、人脈再廣,也是扶不上牆的劉阿鬥;真正厲害的人隻需要一個“招牌”,足以成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關係在於運用,能進公司除了嫻熟地運用了人脈,更為重要的是樂正洋對權力結構的深刻理解,創造了別人看不到卻極其重要的價值。
2009年月,伏天,除了北江省的省會林川市,國任何地方的胖子都不會想出門。這裏的夏天不用空調,勝過任何一個避暑山莊。宜人的氣候給了陳冬極佳的午睡,身高剛好1米6,體重達80公斤的他鼾聲如雷。呼哧之間,響起,陳冬迷糊地詛咒著打擾午休的人?他有個獨門絕技,哪怕睡得再死,電話聲再小都能聽見。他微睜右眼,瞄了來電,“付明”兩個字讓他立刻清醒過來,迅速端坐,全力調整聲帶,小心翼翼地接起電話:“付董事長,您好。”
“周六沒打擾你吧,陳主任。”電話那邊傳來付明渾厚的聲音,“這個點在睡午覺嗎?”
陳冬奉承道:“才睡下,一看是您的電話,響兩聲就接了”
付明沒有理會隔著都能嗅到的諂媚,繼續說:“明天有個大學生要去公司,找工作的事情,你和謝錦一起去麵試。”
陳冬腦子轉得飛快,他一個後勤保衛科主任,招聘根本不是自己的事兒,為什麽堂堂北江一建設的董事長會親自打電話給他?不過,他一貫堅持凡領導指示表態要足的原則。不需多想,立“軍令狀”一般:“請付董放心,明天我一定會準時參加。”
付明接著說:“正式一點,公事公辦。你聯係一下謝錦,就這樣,有什麽再說。”
掛斷電話,陳冬滿臉疑惑。後勤保衛科平時連向他匯報工作的資格都沒有,竟然親自打電話參與招聘。莫非此人背景不凡?他越想越覺得離奇,好在與人力資源部經理謝錦關係甚密,立馬撥通了謝錦的電話。
謝錦長陳冬歲,兩年前從副職提拔為部門正職。雖同是肥胖症患者,但比陳冬高出10公分,身高優勢外加娶了一個博士老婆,在兩人的交往更具心理優勢。
謝錦的電話一通就被接了起來。
陳冬試探性地問道:“謝哥,接電話的速度真夠快呀,睡不著了吧?”
謝錦沉默了幾秒鍾,語氣凝重地反問道:“你也接到付董的電話了?”
聽出謝錦不想插科打諢,謹慎地說:“付董剛才打來電話,讓我明天跟你一起麵試。麵試誰,名字也沒說。”
陳冬雖然是西元省人,但北江話越說越順。
謝錦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名字:“樂正洋!”
“樂正洋?”陳冬歪著腦袋思索道,“沒聽說過這個人,有哪樣背景?董事長親自打電話安排。”
“不知道”
“這事歸你管嘛,叫我這個管後勤的幹什麽,還非得在星期天整麵試?”
“不清楚!”
情商極高的陳冬知道,謝錦麵對複雜問題時言簡意賅,不多廢一個字。話雖然套不下去,但也不能讓沉默發酵,他故意放低姿態:“老謝,你是我哥,這事你說咋個整就咋個整,我聽你的吩咐。”
謝錦沒有揭穿陳冬有逃避責任的想法,假笑了兩聲:“我說,老弟,我們都是領導的兵,付董咋個說就咋個做,他說公事公辦我們就正常麵試,想那麽多整哪樣。明天上午十點,在我辦公室,你看著時間來噶。”
樂正洋,從西元省省會凰源市坐了21個小時火車來到林川,89塊5的硬座車票,讓他過足了火車癮。因為上高,16歲時,有幸走出了縣城;因為上大學,19歲時,有幸走出了市界;因為找工作,21歲的他,人生第一次走出了西元省。獨自一個人遠行,他不僅不恐懼反而很興奮,“我們恐懼的隻是恐懼本身”是他敢於實踐的信條。走出火車站,迎接他的是一個陌生的年男人和一輛新款白色邁銳寶。年男人身材勻稱,臉龐輪廓清晰,麵帶微笑,用家鄉話不溫不火地問了一句:“你就是樂正洋咩?”此時的樂正洋還沒從疲憊舒緩過來,舌頭跟不上大腦,下意識地點點頭。
“我是你爸的朋友”年男人自我介紹,“我叫徐鵬。”
“我爸給我說咯,徐叔叔”樂正洋打破內心的拘謹,回應道,“來之前,還專門看望過您爸爸,他喊我好好跟您學習,早點出人頭地!”
對這個孩子的單純,徐鵬很意外,收斂了上下打量的眼光,關切地說:“你在火車上肯定沒吃啥子東西,我帶你去吃點北江的特色。”
白色的小轎車給了樂正洋莫大的刺激,並不是他沒見過車,這隻是通用的檔轎車,但在陽光渲染下,純白的車漆光鮮奪目,完美地詮釋了工業明帶給人們的視覺享受。此前,他對車從未有過什麽特別的興趣,在他看來,車隻是代步工具,到一定階段才是身份的象征。而此時,特別渴望擁有一輛車,嚐嚐競速的滋味,從小自詡“天生我才必有用”的他,深信這一天不會遙遠。
徐鵬一路繪聲繪色地介紹著沿途的街景,樂正洋坐在副駕駛默默地聽著、看著。對北江省和林川市的認知僅僅來源於地理課和影視劇,他非常好奇不同地域的人不一樣的生活方式,這種好奇出於旅行者的一時興奮。他來這裏是為了工作,為了將來的生活,興奮勁很快隨著窗外的風遠去。
邁銳寶停在一家米線店門口,店麵裝修古樸優雅,更像是書店或是講堂,如果不是擺放在窗口的食材,還真看不出是一個吃飯的地方。一家米線店為什麽要裝出藝範,他忍不住問:“叔叔,北江人都來這裏吃米線咩?”
徐鵬笑著說:“這就是木香園,招牌是過橋米線,幾乎每個來林川的人都會甩一碗。”
“甩一碗?”樂正洋,眼睛一睜,對這個“甩”字十分的差異,推測地問,“是吃一碗的意思?”
徐鵬大笑著說:“是,是,在北江省生活久了,都講成習慣了。北江人說‘甩’就是吃‘克’就是‘去’。”
不同的語言展現出不同地域的生活狀態,這兩個字形象地凸顯北江人曬脫的生活姿態。
店內靠邊的牆上,詳細介紹了過橋米線的來曆和製作工藝。過橋米線源於北江某縣,已有一百多年的曆史。傳說縣城有一南湖風景優美,常有墨客攻書讀詩於此。有位楊秀才,經常去湖心亭內攻讀,其妻送飯。秀才讀書刻苦,往往學而忘食,以至常食冷飯涼菜,身體日漸不支。其妻焦慮心疼,把家母雞殺了,用砂鍋燉熟,給他送去。待她再去收碗筷時,看見送去的食物原封未動,丈夫仍如癡如呆在一旁看書。隻好將飯菜取回重熱,當她拿砂鍋時卻發現還燙乎乎的,揭開蓋子,原來湯表麵覆蓋著一層雞油、加之陶土器皿傳熱不侍,把熱量封存在湯內。以後其妻就用此法保溫,另將一些米、蔬菜、肉片放在熱雞湯燙熟,趁熱給丈夫食用,由付楊秀才從家到湖心亭要經過一座小橋,大家就把這種吃法稱之“過橋米線“。
借助這個傳說,米線成為了北江人墨客、書香門第的主食,難怪店麵裝修一派藝範兒。樂正洋,又看了一下價格,從8塊、18塊到88塊188塊不等,同是米線差距十分明顯。
徐鵬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不同的價格,佐料、配菜不一樣,8塊的配菜就一兩片青葉子,188塊的什麽配菜都有。”
徐鵬堅持點了兩份88塊的過橋米線。收銀員打出小票,徐鵬拿著小票走到出餐口,將小票遞給裏麵的廚師。廚師掃了一眼,邊的兩個號牌,說:“找個位置坐,把號牌放在桌上,米線好了自然有人抬過來。”樂正洋,又聽得一個“抬”字,原來北江省人一般不說“端”和“遞”,都用“抬”字,給人一種很賣力氣的感覺。
不一會,一個服務員左右各端著個大盤子走過來,近桌時,樂正洋傻眼了,盤子裏麵放著一大碗雞湯,一碗米線,還有十幾個小碗裝著魚肉、雞肉、牛肉、雞蛋、韭菜、白菜、青菜等各種配菜。吃法很簡單,先將肉厚難熟的配菜放入雞湯之,再放入米線,待要吃時再放入易熟的配菜。樂正洋並沒有急著動筷,他發現碗口有大小不一的缺口,不禁感歎,北江人有多喜歡吃米線。後來他才知道,去北江旅遊不得不吃過橋米線,但要在北江生活,小鍋米線才最地道。
飽腹之後,徐鵬帶他回了家。徐鵬有個同是西元省的妻子,兩人是大學同學,畢業後分在一個地方工作,戀愛、結婚水到渠成,育有一個兒子正在上小學。嶽父嶽母住在一起,幫忙照料。禮貌地與大家見麵時,他清秀的五官,帶有層次感的碎發和青春悅耳的聲音,給徐鵬家人留了個好印象。徐鵬將他領進客房,房間早先已收拾幹淨,拎包入住,這讓他深受感動。卸下行李,徐鵬示意坐下,他不由得心跳加快,仿佛自己是不能掌握命運的小白鼠,隻能按別人設計的路線爬。
徐鵬雙交叉,嚴肅地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做什麽工作?”
樂正洋誠實地答道:“我沒多想,現在是大暑假,下學期是大四,能實習、積累經驗就行。”
徐鵬繼續說:“有兩個事情你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一是,你將來到底要在哪裏就業,是定在北江省還是回西元省。二是,你到底想做什麽工作。”
樂正洋沒有回避徐鵬的目光,鄭重地點點頭:“叔叔說得對,規劃很重要,我會認真思考!”
徐鵬沉吟了一會,說出了安排:“你的事情,我找了個熟人,明天你先去麵試,看看情況。下周一我會再陪你去一趟。沒什麽意外的話,你就在那家公司實習,想清楚以後,我們再做決定。”
“好的”樂正洋應聲回答,“我明天就去!”
徐鵬把地址告訴了樂正洋,沒有過多囑咐,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你不認識路,要不要我送你去?”
“要不要”仨字非常有意思,用這個句式的人其實都帶有很強的心裏預判,表麵上是在征詢別人的意見,其實內心是希望別人能解讀出自己的心思,並按自己的想法辦。以自我為心思考的人,回答往往會不假思索地說出自己的意圖,或是出於客氣假裝推辭。樂正洋,是一個洞察力高,車站木訥的反應讓他對自己很不滿,這次他一下明白:如果回答說要,那麽便是沒闖勁,凡事都依賴別人,典型的獨生子女病;如果回答不要,顯然是逞強,初來乍到,雖說有公交車和出租車,但也不能保證能準確找到,做事欠考慮。
樂正洋選了一個折方案,回答:“叔叔,我一會去門口買張地圖,先找找確切的地址和公交線路,再跟您對對。”
徐鵬沒有讚揚也沒有批評,點頭默許,介紹了一下房間的生活用品,說了些客套話,囑咐多休息就離開了。
樂正洋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徐鵬並沒有明確地告訴他,工作是否已經落實。他想不通,為什麽還讓自己思考回不回西元省,難道事情沒有辦成?他覺得揣摩人心很累,很費腦子,懷念起在校園想說什麽說什麽,不拐彎、不墨跡。慶幸的是,他意識到校園和社會的巨大差距,現實遠比想象的複雜,要真正融入社會,就得從察言觀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