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舛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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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過後,我為了逃避收玉米,即刻啟程奔赴鳳丘。
清晨,公雞剛剛打鳴,草尖上還掛著珍珠,我悄然來到橋頭,趕最早一班車。
靳臘梅估計也是今天走,不過她肯定會等到太陽鑽進被窩,從小嬌慣,上學那時就經常遲到。
那時,早上的太陽總是又圓又暖,我總是慵懶地趴在金黃的光暈裏,癡癡地望著門,哪怕是老師的板擦飛下來,我也不懼。突然,門外一聲清脆的“報告”聲,我一個激靈。
身上灑滿陽光、紮著麻花辮的臘梅終於來了。
一聲汽笛,大班車穿過晨霧,緩緩而來,我跳上車,車裏的大叔大伯已經開始回籠覺了,我走到車尾,正要閉上眼再來一段黃粱美夢。忽然看見有人朝車招,正是臘梅。
車已經緩緩開出。
“師傅,你停一下,有一個人追上來了。”我喊了一聲。
司停車。
我下車幫靳臘梅把一袋月餅和一袋水果提上。
“好險啊!”她說。
我還是坐到了車尾,她坐在了車頭。
我們倆之間總有段忽遠忽近的距離。
我瞅著瞅著她,麻花辮變成了馬尾辮,又變成了短發。我似乎又回到了傻而美的往日時光。
車依舊在晨霧緩行。
我從包裏拿出那個珍藏的木匣,開鎖,啟封,樟腦味,裏麵有一張紙條,字跡因為汗漬已不清晰,我突然感覺事情有點異樣,趕緊喊停了班車,這時距離槐莊已有二裏。
霧氣越來越重,似乎起了牛毛雨,我向北狂馳,很快就濕透了。
終於跑到了那片樹林,癡癡地臘梅也許等了整整一夜。
清晨的樹林還十分幽暗。
我壓低嗓音輕輕呼喚,臘梅——臘梅……
沒有回音。
莫非已經錯過……
我站在林央,霧氣重重包裹著,我感到有些窒息。
突然發現一丈之外有個土丘,土丘上開滿了紅色的小花,在深霧特別刺眼。
我走到花丘旁邊,感覺事情有點奇怪。
靈感忽來,我撲到花丘上,開始徒挖掘,直至指甲脫落,滿鮮血。
終於,土丘露出一個白衣裳的女人,不過她已經冷得像冬日的鐵器一樣,開始粘了。
她的臉雪白雪白的,鹹澀的汗水讓我流淚,我有些模糊,隨一拭,血又流到眼,更難以看清她的麵目……
我從她頭上摘下那個帶蝴蝶的發卡。
那正是我送給她的禮物,淚水瞬間決堤。
然後,開始瘋狂奔跑,直到班車跟前,司仍在等我,車上的人都開始埋怨我。
我瞅了一眼車上的靳臘梅,她卻微笑著……
正是她,這個妖魔,獠牙尺長的妖魔,殺死了臘梅,並占據了她的軀殼。
然而,我必須裝作沒有發現真相的樣子,微笑著坐在我的座位上,渾身上下,又冷又累,幾乎昏昏睡去。
車突然一顛簸。那個臘梅就在我的身邊,“到站了,你再幫我提下東西唄,一會兒分你點。”
她的月餅裏必然摻了斷腸的毒藥……
我終於又回到了令我愛恨交織的鳳丘——未到時思念,到了以後憂傷的地方。
我提著臘梅的東西就像小跟班一樣,送她到門口。
“進來坐會兒?”臘梅問。
既是問句,我就不必打擾,“不了,馬上去工地。”
臘梅也不強留,“好吧,有空過來玩。”
走出兩步,她正要關門,我又問:“我以前是不是送給過你發卡?”
臘梅一怔,“嗯,好像有過。”
然後我就下樓,邊走邊撥通胡玉環的電話,“玉環,明天早上你不要送我了,工地有事,我提前一天走了,現在已經到了鳳丘。”
胡玉環還沒起床,“你耍賴皮!”
“真的,不是騙你。”
“那我明天去你那找你吧!”
“千萬別,我這兩天忙,沒時間陪你玩。”
“白天幹活,晚上也不閑著?”
“白天幹活累,晚上休息。”
“不敢讓我去,知道你在鳳丘談著女朋友,我明天非要去看看!”
“你別調皮搗蛋啊……”
“好吧,聽你話。”
聽這語氣,她似乎已成了我女朋友,甚至是媳婦兒了。
我的麻煩來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晚上雖然月色很美,我卻沒什麽心情出去賣弄風騷,總覺得有一個潛藏的危險在等我,我一旦出門,就會從滿是霧氣的樹林,撲出一個血盆大口、森森利齒的妖魔,將我撕碎嚼碎。
我有些焦躁不安,便拿出崔嵬琴,彈奏《煉魔引》,這是一首看似簡單卻古怪的曲子,最後一闕無論如何也彈奏不成,也因此可以死死的將我的精神吸附在琴弦上,忘了愛恨,忘了情仇。
一曲彈完,我拿出,想打給小芰,想打給臘梅,想打給海若,甚至想打給玉環,一股深沉的綿柔的寂寞緊緊箍住了心髒,我似乎有點喘不過氣來。
我需要月光,甚至需要一隻烏鴉……
我打開門,走到樓道窗戶跟前。
這時,小芰從樓上下來,我倆在逼仄的樓梯口相遇。
我倆的目光猛然交接。
她的目光柔和得像摻了蜜漿的月色,之前那種清冽與鋒利已蕩然無存。想必是經過冷靜思考,覺得我是好人的可能性更大,所以由仇恨轉為歉意了。
她本想與我說話的,但是驕傲卻不允許她開口,因為她是至尊的君王,而君王是不會犯錯的。
我也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也許這樣正好,既然緣盡,何必再獲得那麽一點點淡淡的希望而徒增煩惱呢!
她緩緩下樓。
我望望她蕭蕭離去的背影,轉過身,月色如紗,一隻寒鴉孑然而立。
我問:“你去哪?”
“和誰約會?”
“在哪約會?”
“幾點回?”
最後再叮囑一句,“回家小心點,上樓慢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