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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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刁奴

    白露也覺得這事奇怪。

    她知道自家主子對四阿哥格外疼愛,攔她怕是也攔不住。索性道:“不如先派小桌子去和皇上稟報一聲?”

    她想的是,四阿哥若真是什麽事,自家主子既非生母也非養母,實在不好管。不如讓皇上知道,由皇上來周全。

    陳文心點頭。

    反正她跑出去皇上是肯定知道的,與其到時讓他興師問罪,不如自己做個樣子派小桌子先去稟報。

    她暗自腹誹,白露這小心機啊,不當嬪妃可惜了。

    走過湖邊的繞堤小道,來到一處清幽的書屋。

    最難得的是邊上一脈小溪緩緩流下,匯到湖水中,發出清冽的水聲。

    陳文心多看了兩眼,這處地方也好,給阿哥們靜心最好不過了。

    院子外頭無人看守,陳文心徑直到了院子裏頭,才有太監上來打了一個千兒。

    俗話說先敬羅衣後敬人,這小太監一瞧陳文心的衣裳,就知道不凡。

    先行禮總是沒錯的。

    “免禮。你是清溪書屋伺候的?”

    貴人出言,音若天籟,小太監忙答道:“回這位主子,奴才是這裏伺候四阿哥的。”

    這倒是巧了,她正愁找不著四阿哥。

    “四阿哥現在何處?”

    小太監聞言頭低得更深了,雖然瞧不著他神色,陳文心料定他是慌了。

    看來四阿哥確實出了什麽事。

    “我們主子是陳常在,問你話竟敢不答?”

    白露厲聲出言嗬斥,全然不似平時溫柔端莊的模樣。

    用陳文心的話說,這叫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當得了賢妻良母,也能上山打老虎。

    小太監慌裏慌張地跪地磕頭,陳常在的名號在園子裏那可比佟貴妃還響亮,他哪敢硬頂。

    “四阿哥在屋子裏玩呢,左邊書房進去的內室就是了。”

    小太監說得清楚,卻沒有要帶她們去的意思。

    白露還想嚇嚇他,陳文心一個眼色攔住了。

    既然這小太監不肯帶路,她們自己去就是了,何苦為難他。

    若是裏頭有他什麽罪責,到時皇上自然捉他問罪。

    “先去瞧四阿哥。”

    她當先走過那小太監,白露緊跟其後。

    身後的小太監這才敢抬頭,看著她婷婷嫋嫋的背影,瞧瞧地向院子外頭跑去

    “這屋裏伺候的人呢?都哪裏去了?”

    書房裏半個人影也沒有,白露叫了一聲,一大串人從緊閉的內室裏湧出來。

    為首的是一個三十上許年紀的嬤嬤,衣著首飾不俗,想來是個有頭臉的嬤嬤。

    這嬤嬤定睛一瞧陳文心,原來是皇上盛寵的陳常在。怪不得四阿哥剛才對著窗子外頭喊陳額娘,竟然是喊她。

    這嬤嬤上前來,慢條斯理地給她行了個禮,道:“給陳常在請安了,奴才是承乾宮的唐嬤嬤,貴妃娘娘派來伺候四阿哥的。”

    見唐嬤嬤不慌不忙,她身後幾個宮女嬤嬤慌張的神色也好轉了起來,紛紛給陳文心見禮。

    這絕對是弄鬼了。

    一見她就搬出佟貴妃的名號來,分明就是想壓她。沒錯什麽虧心事,壓她幹嘛?

    要是這幾個奴才對四阿哥做了什麽,那搬出佟貴妃來也壓不住!

    陳文心冷冷一笑:“唐嬤嬤?”

    唐嬤嬤聽了這麽一句,不知該怎麽回答,福著禮的身子都抖了起來。

    傳聞這陳常在對待下人是極和善的。

    有個叫什麽小椅子的背主忘恩,她不但不責罰,還好好地把人發送去給德嬪了。

    這樣的主子唐嬤嬤是不屑的,在奴才麵前都立不起來,再得寵又如何?

    就是個受氣的命!

    誰想今日一見,這陳常在聽了她是佟貴妃的人,還這麽陰陽怪氣的。也不叫她起身,就讓她這一把老骨頭福著身子

    這可是打貴妃娘娘的臉了!

    她一回宮就要告訴佟貴妃,整治整治這不懂尊卑的小蹄子!

    “起身吧。”

    陳文心說話的同時,已經饒過她們走進了她們身後的內室。

    唐嬤嬤正想阻止,白露守在門口,一臉凜然。

    “諸位姑姑姐姐,”白露說的話倒有禮,語氣沒有半分客氣:

    “我們主子,是陳常在。”

    聽起來像是廢話的一句話,眾人聽罷都愣了愣。

    從何時起,陳常在這個名號,聽起來就像順治爺時的董鄂妃一樣。

    皇上捧在手心裏的人物,位分不高,待遇卻比貴妃不差。

    這回皇上出遊沒帶著貴妃,按說惠妃該是後妃中頭一號人物了。皇上倒把惠妃撇去不見,成日裏就帶著這個陳常在。

    陳常在坐皇上的禦轎,皇上睡在陳常在的觀瀾榭。

    貴妃坐過皇上的禦轎嗎?

    就連先皇後赫舍裏氏都沒坐過!

    嘖嘖。

    陳文心進了屋子,秋天的下午光線不算明亮,屋子裏竟連一扇窗子也沒開。

    她皺了皺眉,嘩啦的一下推開了邊上的一道明瓦方窗。

    屋子裏一下子亮堂了起來,陳設簡樸,書香濃厚。

    四阿哥從羅漢床上光著腳跳下來,抱住她道:“陳額娘,陳額娘”

    他白嫩的小包子臉上掛著淚水,抱著她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

    “陳額娘,求求你和皇阿瑪說,我不要唐嬤嬤!不要唐嬤嬤!”

    他這樣說著的時候,眼神害怕地看向門外。

    陳文心嚇了一跳,她從來不知道四阿哥除了麵對皇上的時候,還有什麽時候會流露出這種恐懼神情。

    這唐嬤嬤到底做了什麽?

    她看向門外,白露攔著唐嬤嬤等人。

    那些人不敢硬闖進來,眼神卻肆無忌憚地看向她和四阿哥。

    她把四阿哥半推半抱地弄到床邊,借助屋中一扇騎驢問詩的屏風,隔開了她們的視線。

    “好好跟陳額娘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唐嬤嬤對你做了什麽?”

    在她的安慰下,四阿哥的情緒漸漸穩定了。

    他從這個方向看過去,看不到唐嬤嬤等人,才放鬆了些。

    “唐嬤嬤非要我穿鞋,我不想穿!穿鞋好痛!”

    穿鞋怎麽會痛呢?

    她掀開四阿哥的褲腳,先檢查了他的雙足有無傷口。

    在他腳上倒沒有發現傷口,她又拾起床榻下,一雙丟得歪歪扭扭的鞋子。

    “這是你的鞋?”

    四阿哥點點頭,看著這鞋子一臉厭惡。

    這是一雙做工精致的天青色綢麵小靴,底子用的是棉布,十分柔軟。

    她看不出端倪,又把手伸進靴子裏頭摸了摸,也沒有什麽紮人的東西。

    陳文心忽然想到了什麽,舉起靴底對著四阿哥的腳比了比,恍然大悟。

    這靴子,太小了

    她不由覺得好笑,笑自己是多心了。

    四阿哥的奴才恐怕是粗心大意了,這歲數的孩子身量長得快,腳也長得快。

    鞋子穿不了多少時日,就要再做大的了。

    四阿哥才五歲,應該是溝通出了問題。

    她笑著捏捏四阿哥的臉蛋,道:“是唐嬤嬤粗心啦。四阿哥的腳長大了,要叫她拿大些的鞋子給你穿。”

    宮裏頭養阿哥是不敢糊弄的,比不得格格隨意。

    照理說唐嬤嬤她們從宮裏出來,應該有帶著給四阿哥預備的大些的鞋子,她去叫唐嬤嬤拿來就是。

    四阿哥一臉正色地攔著她,壓低聲音道:“陳額娘是覺得兒臣有這麽笨,連鞋子小了都不會說麽?”

    四阿哥給她解釋道:“她伺候過二哥,哪裏會這麽不懂事!分明是故意的!”

    是啊,哪怕是不會說話的嬰兒,一穿鞋就哭,奴才也該知道鞋子有問題。

    況且唐嬤嬤是佟貴妃身邊的老人了,瞧唐嬤嬤後頭的其他人剛才慌張的樣子,就知道是心中有愧。

    瞧著四阿哥賭氣的神色,她不禁汗顏。

    她被騙了,原來他剛才又哭又鬧,是裝給唐嬤嬤她們看的。

    但是這些人,為什麽要給四阿哥穿小鞋?

    “還不止是鞋子呢,”四阿哥著急道:“這群奴才成天不幹好事!有時我急著早晨去給皇阿瑪請安,他們就故意不給我用早膳!說是什麽膳房誤了,膳房何時不誤,偏我見皇阿瑪他就誤了!”

    四阿哥言下之意,唐嬤嬤他們是想阻止四阿哥去見皇上。

    她這才算想明白了,唐嬤嬤是受了佟貴妃的指使。而佟貴妃的目的,恐怕是不想四阿哥在皇上眼前得寵。

    她以為四阿哥年紀小好擺布,派個得臉的嬤嬤來四阿哥就不敢違抗。

    她太小看四阿哥了。

    他可是未來的雍正皇帝,怎麽會甘心任人擺布,失去和皇上親近的機會?

    四阿哥人小威輕,底下的奴才都是佟貴妃的人,沒有人會聽他的話。

    他深知這一點,又知道皇上寵信陳文心,而陳文心對他頗有好感。

    幹脆來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來吸引眾人的目光。把事情鬧大。

    陳文心從窗子外頭望出去,外頭是一片碧綠的湖水,湖對岸正是彩色帷幔飄飛的觀瀾榭。

    剛才四阿哥就是在這扇窗子大喊她,這屋子裏的奴才怕把她引來,就把窗戶關上了。

    他自己則在屋中大哭大鬧,引得這些奴才都聚在屋子裏哄騙他,或者恐嚇他。

    他的目的,是讓唐嬤嬤無暇到外頭去攔住陳文心,或者她派來問詢的人。

    這樣,距離他把事情鬧大的目的,就更近了。

    陳文心不由感歎,好早慧的一個四阿哥!

    怪不得他會是九子奪嫡的最後贏家。

    其實陳文心不想生孩子,潛意識裏也是因為這個。

    她對康熙後宮的曆史不了解,不知道曆史上有沒有她陳文心這個人,自己在曆史上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她印象中,奪嫡的皇子裏似乎排到十四就差不多了,後麵的小皇子沒有過多涉入其中。

    如果她注定要生孩子,那就讓她生一個小皇子吧。晚點生,排序可不就到後頭了麽?

    皇上現在才有四個皇子,早得很呢。

    “那你希望陳額娘幫你做什麽?”她問道。

    這回換四阿哥愣了愣。

    他沒想到自己朝她喊了兩句,她就親自跑來討源書屋了。

    他以為她最多派個大丫鬟來就是了,聽聞皇阿瑪提前回園子就是因為她生病了,她帶著病,就來幫自己

    四阿哥咬咬牙,問她:“你又不是我親額娘,為什麽幫我?”

    四阿哥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他的親額娘也不喜歡他。

    第一次見她是在漱芳齋,他去偷看德嬪,被她抓了個正著。

    他沒給她什麽好臉色,後來在乾清宮裏也是看在皇阿瑪麵上,才叫她一聲陳額娘。

    吃玫瑰圓子那日他恍惚了,還以為她是自己的親額娘德嬪。

    在他想象裏,德嬪就應該是那樣溫暖親切的。

    他一次次地去永和宮,一次次被趕走。就是想看看,德嬪會不會變。

    也許有一天她忽然就變了呢,冷漠嚴肅的臉會變得跟夢裏一樣和善。

    “不是你親額娘,就不能喜歡你了嗎?”

    陳文心忽然為他的早慧感到一絲悲哀。

    倘若有人關心愛護他,他何須逼自己聰慧?

    四阿哥顯得很訝異,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喜歡他。

    他的生母和養母都沒有說過,皇阿瑪也不曾說過,他的哥哥們也不曾。

    卻是這個非親非故的陳額娘,第一個這樣說。

    一絲莫名的情緒在他心中蔓延,消融著他年少積鬱的愁苦。

    “陳額娘,你能幫我請來皇阿瑪嗎?”

    這一聲陳額娘,他發自肺腑。

    陳文心點點頭,“我來的時候,小桌子已經去稟報了。這裏的事兒不鬧個明白,皇上一定會來的。”

    “那一會兒皇阿瑪來了,我就跑出去告狀!陳額娘幫我攔著那些奴才,皇阿瑪問你,你就通通告訴他!”

    四阿哥小眼神裏滿是希冀,“希望皇阿瑪能讓我回到自己額娘身邊。”

    她沒想到,四阿哥的目光不比成人短淺。

    他知道這回若隻是責罰唐嬤嬤等人,下回佟貴妃還可以派其他嬤嬤,用其他方法來阻礙他。

    他要一勞永逸,就要從佟貴妃這個根源去解決。

    既然他要做到這個程度,陳文心就不得不考慮到,得罪佟貴妃這個問題。

    佟貴妃一向不喜歡四阿哥,但皇上若真的立了四阿哥,她還是會想辦法鏟除德嬪,讓自己成為四阿哥唯一的生母。

    如果皇上真的因為這件事讓四阿哥回到永和宮,佟貴妃就失去了一個,有可能成為太子候選人的養子。

    這樣一來,佟貴妃怪罪不了皇上,隻會怪她。

    是她先來替四阿哥出頭,皇上才被她惹來的。

    她一心想低調做人,這回當了出頭鳥,真的好嗎

    看著四阿哥眼中的光芒,她實在無法拒絕。

    想了想,陳文心替他補充道:“我帶你到院子裏去,你到院子裏哭。不但叫皇上知道,也叫旁人都知道知道。”

    既然已經當了這個出頭鳥,不妨把事情做得更徹底一些。

    佟貴妃若以此事為由興師問罪,她至少占據了道德製高點。

    這麽小的一個孩子,不能在佟貴妃的無情下,被奴才擺布得鬱鬱寡歡。

    她一心想幫四阿哥,沒有想到她今日此舉,給自己留下了多少禍患。

    四阿哥鼓囊囊的小臉鄭重地一點,赤著腳跳下床。他抓著自己的一隻靴子,當先向外頭跑去。

    圍在門口不肯走的唐嬤嬤等人一時不防,忙追著四阿哥喊道:“阿哥別跑出去,鞋還沒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