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省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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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三章省親

    皇上在乾清宮接見了陳希亥,心裏略有些歉疚。

    她早就聽陳文心說過,陳家有五個孩子,隻有她一個是女孩。

    陳希亥夫婦乃至親族朋友,都對她十分疼愛。

    如今陳文心這樣,也不知道陳希亥會是怎樣的反應。

    他在坐榻上坐定,道:“請他進來罷。”

    李德全頷首領命,朝著殿外高聲道:“傳一等侍衛陳希亥覲見。”

    皇上不悅地看他一眼,“這麽大聲做什麽,你就不會親自出去傳麽?把你懶得。”

    李德全一時語塞,皇上方才沒說怎麽傳,他不就按照禮節來傳嗎?

    若是從前勤嬪娘娘還得寵的光景,他一定是會親自去外頭傳的。

    宮裏的人所辦的事,說到底還不是看皇上的臉色?

    “皇上,您方才沒說怎麽傳啊”

    李德全小聲地辯解了一句,這回輪到皇上語塞了。

    宮裏的人都擅長見風使舵,李德全日日跟在自己身邊,明知道自己對陳文心的感情,他還是

    還是在陳文心失寵之後,下意識地選擇了怠慢陳文心的父親。

    李德全如此,那宮中其他人就更不必說了。

    怪道呂宗說她心神不寧,氣血鬱結。

    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她恐怕聽了太多的惡言,受了太多眼刀語劍。

    皇上歎了一口氣,沒再指責李德全什麽。

    若說始作俑者,是他。

    一個身著補服的身影從殿外走進來,陳希亥躬身低頭,在距離皇上十步遠的地方下跪行禮。

    “臣一等侍衛陳希亥,請皇上聖安。”

    皇上道:“免禮。朕在此處見你,就是不想你過於拘泥君臣禮節。”

    原本皇上接見朝臣都是端坐在金座之上的,今兒隻是隨意地坐在東間榻上罷了。

    陳希亥似乎比他上一次見到的時候蒼老了不少,低頭行禮時,頭上的白發都明顯了許多。

    他拱手道:“皇上天恩,微臣自當感激,但君臣禮法不敢廢。”

    皇上道:“卿坐下再說話。”

    李德全搬來一張繡墩,陳希亥再三再四告罪,方才半個屁股挨座地坐下了。

    皇上心內暗歎,一個月的風水流轉,陳希亥話語間也生疏了許多。

    “啟稟皇上,臣這次冒昧求見,是有不情之請,望皇上海涵。”

    陳希亥一向老實本分,從不爭功爭勝。他這回,又會請求自己什麽呢?

    皇上道:“卿但說無妨。”

    陳希亥拱手,“微臣是外臣,不敢幹預皇上後宮家事。隻是外頭流言紛紛,道勤嬪娘娘暴病,臣實在,臣”

    他說著便停了下來,眼眶發紅,情緒激動。

    皇上忙道:“卿在宮中當差已久,如何不知這流言最是不可信的?念念無事,隻是隻是南巡時得了風寒留下的病根兒罷了。”

    陳希亥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一般,麵容愁苦。

    在皇上麵前就像一個,得知女兒重病的、平凡百姓家的父親一樣。

    皇上心有戚戚然,想著陳文心如今還昏迷在床上,他隻得尋個借口先穩住陳希亥。

    陳希亥苦笑,“皇上說勤嬪娘娘沒事,臣,也就放心了”

    他的神情分明是不相信的,嘴唇蠕動著,欲言又止。

    “卿有何話?不必拘束,但說無妨。”

    陳希亥猶豫了片刻,似乎下了一個什麽重大的決定,跪地朝著皇上大禮一拜。

    “這是做什麽?”

    皇上忙叫李德全快把陳希亥扶起來,隻見他老淚縱橫,對皇上道:“臣的不情之請,是請求皇上開恩,讓勤嬪娘娘出宮省親。”

    省親?

    皇上萬萬沒想到陳希亥提的請求是這個,現在陳文心病倒了,如何能夠回家省親呢?

    他安慰陳希亥道:“朕知道卿心疼女兒,既如此,朕就恩準你夫人進宮探望勤嬪。省親也不過是小事,隻是得等她身子痊愈了才好走動。”

    陳希亥顫抖著手,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來。

    “皇上明鑒,這是幾日前,勤嬪娘娘傳來的家書。”

    陳希亥把信雙手捧上,不等李德全來接,皇上已經直接拿到了手上。

    李德全不禁腹誹,皇上竟然如此緊張勤嬪娘娘的書信麽?

    他拆開那封信一看,信上有些稚嫩的筆跡,透著娟秀明麗。

    這的確是陳文心的字。

    “父親,見信如麵,勿甚牽掛不孝女。”

    她很少會用這樣的語氣來說話,顯得格外嚴肅。

    “近日偶感心緒不暢,身無可依,思念雙親。”

    小孩子家就是這樣的,不開心了就想回家,想父母。

    陳文心可不就是個小孩子麽?

    “若有一日,吾病重難行,但求父親向聖上稟明,準女兒歸家省親。”

    原來,陳文心早就料到自己有一天會支撐不住,所以早早寫信告訴了陳希亥,讓他在自己重病之時求一道省親的恩旨。

    “心中唯牽掛此事,萬望父親不忘,切記切記!”

    那兩句重複的切記,字跡顯得淩厲潦草了起來,似乎在隱忍著深深的哀愁。

    怪不得陳希亥顯得這般悲傷,陳文心這封信,幾乎就等於一封絕筆信。

    其中蘊含著,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的悲怮。

    她就這樣想離開嗎?

    他給了她多少傷害,讓她迫切於想離開皇宮,連等病愈都等不及。

    皇上的手抖了抖,把那封信放下。

    “念念年幼,受了些委屈就想家了,朕明白。卿也不必過分掛念,多是孩子話罷了,哪裏就到這樣壞的地步?”

    他手裏無意識地把那信折好,而後放進了信封裏原樣裝好。

    “若是不信,朕現在就把呂宗叫來,讓他給你說說。”

    陳希亥聽著這話不像敷衍,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臣禦前失儀了”

    皇上不禁暗想,陳希亥還算是掌得住的。要是陳文義聽到這個消息,恐怕當著他的麵就敢發火。

    有才能的人脾氣總是會大些,當權者也願意慣著些。

    陳文義如此,陳文心還不也是?

    因為皇上喜歡她,把她慣得這樣驕傲,眼裏一點沙子也揉不得。

    然而陳希亥執著地請求皇上,“隻是勤嬪娘娘千叮萬囑,臣這個父親無用,也隻想完成她這個心願。”

    他有些惱怒,怎麽這樣說了,陳希亥還是這樣堅持?

    他難道不知道挪動病人,隻會加重她的病情嗎?

    不對。

    陳希亥不是陳文義,他沒有這麽不懂分寸。

    除非

    他真的很確定,陳文心在宮裏,隻會更加病重

    父女連心,這份血緣的默契,他永遠無法逾越。

    空氣仿佛凝滯,陳希亥垂首跪地,皇上低頭不語。

    李德全悄悄抬頭瞧了一眼,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些許聲音。

    皇上的態度很明確,他不想讓陳文心離開宮裏,尤其在她身染病症之時。

    然而,他雖是九五之尊,亦難以拒絕陳希亥,拒絕他一顆為人父的慈心。

    陳希亥的態度是柔順的,他為人臣子,無法強要皇上做什麽決定。

    可他還是一個父親,他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在病倒之時最後一個願望都無法實現?

    一個外剛內柔,一個外柔內剛。

    兩人彼此對峙,誰也不肯妥協。

    良久,皇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既然卿執意如此,朕便允準此請。”

    不單是為陳希亥的執意,也為陳文心的執意。

    他做出這個決定,仿佛徹底鬆了一口氣。

    他緊緊皺著的眉頭鬆弛了下來,那番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滋味,又湧上了心頭。

    陳希亥則是真的鬆了一口氣,把女兒接回家,他願意傾家蕩產用盡最珍貴的藥材,來給她治病。

    更何況,她這病主要還是心病。

    陳文心是個孝順顧家的孩子,隻要她回到家,陳希亥有把握能讓她好起來。

    “臣,叩謝皇上聖恩。”

    他大禮參拜,心存感激。

    皇上並非是薄情之人,否則也不會允準省親之事。

    他還年輕,陳文心更是。

    但願這隻是年輕小夫妻的一時意氣,而非認真。

    否則,陳文心這一生要怎麽過

    皇上親手扶起他,讓他坐到椅子上。

    “朕必須看到她醒來,才能讓她離開。另外朕給陳家新賜的園子,是仿著念念南巡時想看而未得的獅子園改的。”

    “陳家府邸地方不算大,就讓她到園子裏養病吧。園子裏風景宜人,對她的病情也有好處。”

    那處園子剛剛改建好,因為出了陳文心的事,陳家人還未曾去開園。

    陳希亥略一思忖,園子現在也是陳家的產業了,到那去也確實比府裏寬敞。

    他拱手道:“謹遵皇上旨意。”

    皇上朝窗外望了一眼,望見一隻烏鴉從遠處飛來,落在了乾清宮殿外的大樹上。

    烏鴉還巢,念念也要回家了。

    “那處園子,朕便賜名為念心園。她出宮省親之時,禦賜牌匾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