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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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父親離開的午後冰冷的太陽, 還記得, 母親倒下時心髒驟然炸開的疼痛, 那些畫麵,他以為已經忘記了, 實際上卻十分的清晰, 像在昨日。
這些事,他長期將其束之高閣,不願意回想, 但現在為了分析這個角色, 他又將盒子打開了。
阿明, 是個敏感孤獨的孩子, 他雖然是家中的大哥,卻並沒有因此享受過什麽優待, 恰恰相反, 他見證了父親的離去, 成為母親心口上的一道傷疤, 他嫉妒著其他的孩子, 因為他們更受母親的寵愛, 卻又發自內心地愛他們,因為那是他的弟弟妹妹們。
就是這樣一個充滿矛盾的少年, 在被遺棄之後, 守護住了自己的弟妹長達半年, 期間因為沒有錢交房租被房東趕出來, 去找親戚要錢被羞辱,去打工打的遍體鱗傷,這一切,都沒有阻止他的腳步,一直到最後,他死在了家中。
文字的記載應該是生硬的,可顧陽幾乎就是很輕易地想象出了那種場景,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角落裏,沒有水,沒有電,擔心下一刻就要被房東趕走,可在麵對弟妹的時候,又要換上一張讓人安心的笑臉。
冷冰冰的瓷磚,看不清周圍的黑夜,不時傳來的饑餓疼痛,隻有自己知道的淚水。
顧陽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他幾乎是有些過猛地捂住了眼睛。
好像啊……
真的好像啊……
一瞬間,像是周圍長出了很多雙黑色的手,扯著他朝下掉去。
少年的呼吸聲逐漸急促起來,他緊緊捂住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鬆開。
這時,背後的門傳來了有規律的敲門聲。
顧陽驚醒了一般,一下就站了起來,他喘了一口氣,說:“請進。”
楚今夜推門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杯牛奶。
他看到顧陽蒼白的臉色,眉頭不明顯地皺了皺,走過去將牛奶放在桌上,摸了摸少年的頭問:“怎麽了?”
“沒事……”顧陽低下頭,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熱氣氤氳了他的眼睛,他輕輕道:“我……在揣摩角色。”
楚今夜想到宋京的話,立刻道:“不要緊張,按你想要的演,別在意別人想什麽。”
顧陽微微笑了一下,抬頭問他:“楚先生,你的童年是什麽樣子的?”
這個問題有些猝不及防,楚今夜思考了一下,回應道:“天天學習,沒什麽特別的。”
這是實話,像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童年就是在不斷的學習之中渡過,你不學,別人學,那落後了甘心嗎?楚家那麽大,領頭人沒有幾分真才實學,怎麽管得住?
這種精英教育,能很好的確保下一代的優秀。
顧陽還想問什麽,又覺得說不出口,比如說,您的父母在哪裏?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座大的可怕的宅邸裏,一直一直隻有您一個人嗎?您……不會寂寞嗎?
這些話,他到底是不好意思,也不敢問的,他想起來,他第一次見這個男人時,對方冷漠而高高在上,像一座難以接近的孤島。
而現在,這座孤島摸了摸他的發頂,聲音因為熱氣的渲染而帶上了溫度:
“——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會一直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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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衛餘約了他吃飯,在飯桌上,這位極富才華的導演,向他詳細講述了他對這個角色的理解。
阿明這個孩子,本身就帶著一種夢幻的悲劇色彩,他聰明,早熟,卻依然有一份獨屬於孩子的天真,這種天真,導致了他與大人世界的格格不入,卻使得這個故事多了幾分溫情。
一個孩子,處處碰壁,在小鎮裏跌跌撞撞地走來走去,幾乎沒有人願意幫助他們。他也沒有奢望他們的幫助,這不是一個積極向上的電影,卻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故事。
“我拍電影,不是為了拍事情完完整整的樣子,那是紀錄片。”衛餘道,感興趣地看著顧陽:“說說你的理解吧,你對這個角色怎麽看?”
顧陽垂下了眼睛,思考了一會,抬頭道:“我……覺得他並沒有很難過。”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衛餘的意料,他挑高了眉,饒有興趣地道:“為什麽會這樣說?”
“他在他母親離開之前……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局。”顧陽慢慢地道:“他知道他的母親會走,知道他們最後會支持不住,他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衛餘思考了一會兒,雙手交叉,問道:“那他為什麽會堅持下去?”
為什麽呢?
顧陽停了一會兒,輕聲道:“也許是因為,他除了堅持下去,沒有別的選擇。”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非常動人,浮上一層淡淡的水霧,像是在下雨,衛餘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點了點頭。
這餐飯結束的時候,張賀來接他們,順便和衛餘敲定一些宣傳的事宜。這部片子題材已經是邊緣,注定拿不到很高的票房,要是宣傳工作再不做好,就等著回家喝西北風吧。
在宣傳中,肯定是要突出導演是衛餘,題材來源於數年前那次大案,是對社會的沉痛反思,但在演員的宣傳上,就有很多細節可以討論了。
顧陽是主角,這點毫無疑問,可是張賀也怕他真演砸了,以防萬一,還是低調一點,重點放在年輕,資曆淺上。要是演好了,就是衛餘慧眼識英雄,伯樂識千裏馬,少年天才。要是不好,還可以解釋是新人觸電沒經驗,好歹演了個主角啊。
當然,後一種情況要是出現了,也隻能避免被罵的更慘了。張賀不能說是不著急不緊張,但他仔細一想,以楚今夜的能力,真有那天,也不過是閉門幾天過風頭的事兒,也就淡然了,反正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
衛餘走到停車場,對顧陽微微一笑,道:“很期待你的表演,到時候見。”
離正式開拍的時間,不過兩個月不到。
顧陽垂下眼睛,輕輕地道:“……好。”
他的手無意識地攥緊,握成了拳。
從楚今夜離開之後,顧陽的狀態就有些不對,他演戲的時候倒是沒有多大問題。私下卻時不時望著手機,咬著嘴唇編輯短信。
隨著那些短信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他的神情越來越凝重了。周圍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好勸。趙少野倒是沒這個顧忌,直接問他:“你怎麽了?丟了魂似的。”
顧陽說:“我好像惹我的監護人生氣了。”
趙少野一怔,想起那天看到的車,說:“楚今夜?你把他惹火了?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顧陽說,把那天的事情和趙少野講了一遍,趙少野一開始倒也沒想到那方麵去,隻是就事論事地評價說:“你沒怎麽樣啊?可能是他當時本來就心情不好?他這種人事多,一時半會移不開身也正常,我哥不就天天見不到個人影麽,沒事,別想多了。”
顧陽應了一聲,還是有些鬱鬱寡歡。趙少野本來想嘲笑他兩句,這麽大了還離不開家人,結果偏頭一看,少年這數月天天因為演戲熬夜,下巴尖了一圈,此時低著頭,眼圈帶紅,眼睛水潤,看上去竟有種驚心動魄的脆弱美感。趙少野是個標準的視覺動物,一時間看得有點心軟,嘲笑的話也說不出口了,轉念一想,幹脆環住顧陽在他耳邊慫恿道:“明天不是休息麽,我帶你去酒吧玩吧,之前說好了要請喝酒的,渭河這地偏了點,好玩的地方倒是挺多的,我帶你去,保證玩得開心。”
顧陽沒那個心情,但趙少野一再軟磨硬泡,拗不過他,還是答應了。
第二天,就有趙家的車接他們出去,司機和趙少野熟識,在上車後打趣道:“二少這些時挺乖的啊,夫人和大少都不敢置信,今天聽我出來接您還問了好幾次呢。”
趙少野翻了個白眼說:“平時說我鬧騰的是他們,現在嫌我安靜的也是他們,煩不煩啊?我好好演戲工作認真怎麽了?礙著你啥事兒了?”
司機連稱不敢,卻依舊笑嘻嘻的,顧陽看著有趣,心頭的鬱悶也散了不少。他問趙少野:“你平時都在家裏住嗎?”
“大部分時候吧,我媽舍不得我,其實也蠻煩的,總有人管這管那。”趙少野說,忽然想到顧陽的情況,語氣立刻一轉說:“不過她蠻喜歡我帶朋友回去,你下次陪我回去唄,她就喜歡你這樣的乖仔,保證見你下一秒就把我忘了。”
顧陽忍不住笑,倒是很期待,趙少野看他高興,也跟著高興起來,說話的熱情高漲很多。司機在後視鏡裏看著,不由暗暗稱奇,他觀察顧陽許久,覺得這孩子乖巧懂事,說話也很有分寸,給夫人和大少上報的時候可以好好提一提,二少難得有個說得來的同齡朋友,當然要多關注一點。
車大概開了一個多小時,開到了城區,司機嫻熟地左拐右拐一番,在一家僻靜的小巷前停下了,趙少野二話不說,拉著顧陽就下了車,徑直走進了一家酒吧。
他們來的早,吧裏沒什麽人,顧陽以前沒來過這種地方,好奇地四周打量一番,覺得裝修的很精美,黑白相間,有說不出的韻味,不大像是默默無聞的俗套地方。
趙少野把他拉到吧台那坐著,得意洋洋地對顧陽說:“這地方還不錯吧?老板我認識,酒都是正正經經從歐洲空運過來,服務也好,就是不大愛宣傳,不然早就火了。我們現在來得早,等下都要沒位置。”
酒保是個挺俊的年輕小哥,也是認識趙少野的,聽他這樣一說,就笑著對顧陽道:“趙少這話說的,您是第一次來吧。要喝點什麽?”
顧陽有些赦然道:“我不大會喝酒,也不了解酒的品種。”
趙少野擺了擺手,給顧陽和自己分別點了一杯,他對顧陽說:“你以後總要遇上社交的場合,不會喝也要會認,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上次我碰到一女的,人家給她拿了杯烈酒,她不知道,還以為是飲料呢,咕嘟一口下去就倒了。這事後你都沒辦法找別人說理的。”
顧陽知道他是好意,領了這份情,和趙少野一起專心致誌地看酒保以眼花繚亂的手法調製他們點的酒,帶著漂亮色彩的酒液被裝在晶瑩的高腳杯裏端上來,在燈光的照射下宛如藝術品一樣剔透,看得人都不忍喝掉。
在給他們調酒的過程中,酒吧裏的人倒是多了起來,這地魚龍混雜,顧陽還好,趙少野可是當下的紅星,他又不喜歡喬裝打扮,一下就被人認了出來,引起了小小的騷動。不過酒吧秩序維持的相當好,想要上來搭訕的人都被酒保不動聲色地攔下了。
趙少野很得意地和顧陽講:“這連拍照都不讓,你就安心的在這裏喝,不會有人過來的。”
他剛一說完,就聽到一陣喧嘩,眉頭頓時一皺,和顧陽一起朝門口望過去,隻見門口來了群打扮時尚的年輕人,其中有個女孩子怒氣衝衝地,好像是和旁人發生了衝突,兩桌人眼看就要吵起來。
“我靠。”趙少野脾氣本來就不好,興致被打擾了不由罵娘:“搞什麽啊,吵架不會出去吵,讓別人都喝不成了是吧?”
那群年輕人好像還有點背景,酒保在一旁勸了幾句也沒勸下來,場麵鬧哄哄的,氣氛一掃而空,趙少野徹底煩了,一口把那杯酒利落一幹,叫起顧陽要換地方。
顧陽倒是無所謂,兩人結了帳匆匆走到門口,經過那群年輕人,不知道是誰回頭看了一眼,忽然一人喊:“顧陽!?”聲音是不敢置信的。
顧陽和趙少野都怔了一下,趙少野撇頭看了一眼,問顧陽:“你認識?”
那幾個年輕人裏有一張顧陽很熟悉的臉,和他有幾分相似,比他成熟一點,以往都是洋洋得意的,此時的表情卻和見了鬼一樣。
是薛洋。
顧陽站住了,表情依然沒什麽變化,他淡淡看了薛洋一眼,喊:“表哥。”
薛洋一臉複雜,他望著顧陽,周圍的人也發現了不對勁,有人碰了碰他說:“你弟弟?他旁邊那個是趙少野吧?”
薛洋這才被恍然點醒,他上前幾步,就要把顧陽往外拉道:“你怎麽在這裏?他知道嗎?你……你是不是偷偷跑出來的?”
顧陽後退了一步,沒讓他碰到自己,薛洋心急,倒沒發現這點不對,他站定了,問顧陽:“你跑出來多久了?他知不知道?你怎麽能這樣呢?”
顧陽還沒說話,趙少野就看不過去了,他不知道其中的糾葛,純粹是對薛洋的態度看不過眼,冷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人家想去哪裏,關你什麽事?你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一見麵就上來管事,你以為你是誰啊?”
他語氣欠揍,神色又輕蔑不屑。薛洋本來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一下就被激怒了:“這他媽的關你什麽事!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