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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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微微彎曲的白皙脖頸, 纖長蒼白的指尖, 茫茫然天真的神情,都像是一首苦澀的詩, 他生在燈光下, 活在鏡頭中,每個角度都叫人移不開眼,好像天生就是要受萬眾矚目的。

    衛餘在一旁調轉攝像機方向, 一邊調一邊嘖嘖地感歎:“今兒狀態是很好啊,看來你來還是有點用的嘛。”

    楚今夜沒理他, 繼續看著顧陽,目光從他纖瘦的手臂上一晃而下,說來也奇怪, 明明都瘦成那樣了,可還是很好看。

    假以時日, 會長成了不得的美人吧。

    “我說, 他真是個上好的美人胚子。”像是猜到他在想什麽一樣, 衛餘又討人嫌地開口說:“我見過的美人也不算少啦,可沒人能有他那一雙眼睛, 隻要有那雙眼睛撐著,臉怎麽折騰都難看不到哪裏去。他也確實很好看啊, 等過幾年,怕是得迷倒全國的花季少女吧。”

    他自己說著, 又自己否定了:“不不, 連男孩子也會被他迷住的,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笑起來也好看,很有點,嗯,那種雌雄莫辨的感覺,美是不分性別的,這要是在國外,追他的男孩子都能組成一隻足球隊啦。”

    楚今夜終於給了反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帶著警告的意味。衛餘對上他的目光,笑了起來,搖搖頭道:“你又不愛聽了,這可是大實話。”

    “我也是很奇怪,你怎麽會和這樣的孩子扯上關係,你們倆看著就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

    “怎麽就不是了。”

    “你又要較真了。”衛餘笑了一聲:“很明顯啊,像我們這種家庭出來的,都是很冷漠的人,你尤其是,怕是有人死在你麵前你都不帶抬一下眼皮的。可他不一樣,他就是那種,你看著他,就覺得生活會很美好的人。”

    “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經曆過什麽,才能把這個角色演得這樣好,可也能隱隱約約猜出來些,楚今夜,你可別作孽啊。”

    最後一句話,他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出來的,這位少年便得誌,春風得意的鬼才導演那一刻的眼神非常難以言喻,他盯著監視器裏放大的畫麵,喃喃自語道:“我們總會傷到別人,哪怕那不是我們的本意。”

    特別是像這種溫柔的人。

    楚今夜沒有說話,衛餘的年紀比他很是大些,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放蕩不羈愛玩愛鬧的主,很有幾段要死要活的感情經曆,真的有什麽刻骨銘心的回憶也不好說。他又將視線轉移到顧陽身上,正看著他彎下腰,對著陳嬌露出一個溫柔幹淨的笑容。

    非常好看。

    而在布景之中的顧陽,對外麵發生的一切近乎無知無覺。他對角色的感悟又有了新的提升,如果說之前,他一直和阿明糾纏在一起,渾身融合不能分離,那他現在就是可以把兩人分得清清楚楚,以絕對冷靜的頭腦去看待他。

    他現在演的每一場戲,都像是在和那個少年無聲的對話。

    “哥哥,媽媽什麽時候回來?”次女抬起頭,充滿期待地望著在她眼中無所不能的兄長,可對方這次讓她失望了“——我也不知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年的眼神在微微閃爍,像是自己也不敢置信自己的話語。

    為什麽我會這樣回答?我不是應該騙騙她,哄哄她,說很快就好了麽?阿明咬住了牙齒。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人?

    這時,門口傳來的激烈的敲門聲,房東在外麵叫罵,這群小兔崽子遲遲付不出這個月的房租,早就是她的眼中釘了。伴隨著女人潑辣的罵聲,幾個孩子瑟瑟發抖地縮在一起,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哭什麽!”阿明喝了一聲,話一出口,他自己就先驚了,麵對著弟妹驚恐的表情,少年充滿痛苦地彎下腰:“對不起……哥哥不是想說你們。”

    哥哥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偷偷從窗戶裏翻出去,去鎮上有錢的親戚家求援,卻被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對方以最惡毒的詞匯罵他,說他和他媽媽一樣,是個不要臉的騙子小偷。他隻得去工廠,問有沒有一份工作可以給他做,百般請求之下,對方同意他去搬運貨物——

    可少年長期營養不良的,瘦骨嶙峋的身體,怎麽能搬得動比他還重得多的貨物呢,不出意外,他被開除了,伴隨著冷冷的嘲笑:“我就知道他不行……”“我就是想看看他能撐到什麽時候……”

    阿明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在這一次次打擊之中垮了下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卻發現自己學校的校長,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在欺.負自己最小的妹妹!

    他當時就瘋了一樣的衝上去,不要命地廝打起來,終於把男人趕跑了,在對方逃跑之後,他望著滿地的狼藉,和不住哭泣的長女,忽然將她們緊緊抱進了懷裏,眼淚從臉上流瀉而下。

    “對不起……對不起……是哥哥沒有保護好你們……對不起……”

    當天,阿明去學校交了退學申請,辦事的女老師問他:“你確定嗎?”

    阿明看著她隱隱透出不耐的麵龐,忽然道:“老師,我們做錯了什麽嗎?”

    對方聞言一怔,想要說點什麽,可少年已經走遠了。

    這個問題,同樣也回蕩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

    他們做錯了什麽嗎?

    答案其實很明顯。

    明明不該由孩子們來承擔大人做錯事的後果,可現實就是這樣醜陋無奈,衛餘以溫暖的燈光,舒緩的音樂,溫馨的布景來襯托這份殘缺,更加的殘忍和觸目驚心。是誰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場景不斷變化,最小的弟弟餓了,不住的哭鬧,想要吃東西,可是家裏的奶粉已經沒有了,水電也被房東停掉了,阿明隻能抱著他,一遍一遍地哄勸,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不會覺得餓了。

    那一段真的是拍的很美的,燈光以一個巧妙的角度打在少年的臉上,配合著他口中斷斷續續的兒歌,說不出的溫馨美好。

    顧陽揚起頭,睫毛不斷上下顫動,像是蝴蝶在撲騰它的翅膀。他的臉龐越來越消瘦,卻越來越美,大大的眼睛已經成了臉上最占地方的存在,讓人不敢看,不忍看。

    他對著鏡頭,輕聲細語地說出每一句台詞:“原來,什麽東西都是會過期的,牛肉罐頭會,酸奶會,人也會。”

    “也許,我們就是過期了吧。”

    他的長發蜿蜒到臉頰兩側,勾勒出一個過分明顯的輪廓,燈光師配合的恰到好處,整個場麵都美的不可思議,他又一次,又一次哼出了那夢中的小調。

    “啦啦……啦啦啦……”

    那是阿明記憶之中,父親最愛哼的小調,所有的孩子裏,隻有他知道,他緊守著這份榮耀,無比的快樂和驕傲。就像是看到母親留給他的字條的時候,上麵寫著要他照顧好幾個弟弟妹妹。

    阿明,拜托了,媽媽走了。

    明明應該悲傷,明明應該難過,可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有這一天,是的,母親會像父親一樣離開,這個念頭根深蒂固地紮在他的腦海中,人們以為孩童什麽都不懂,可其實他們敏銳的直覺已經告訴了他們一切真相。

    可就算是這樣,阿明也懷著美好的想象,也許,也許,如果他表現的好,媽媽有一天會回來,會看到他照顧好了幾個弟弟妹妹,會高興地對他笑,溫柔地摸他的頭,說他幹的漂亮。這樣,他的一切付出就有了回報。

    他是被器重的。

    他是被愛著的。

    懷著這樣甜美的心情,他再一次陷入睡夢,明明看著是如此不堪,偏偏又透出幾分脆弱的美來。

    “CUT——!”衛餘大喊了一聲,這場戲過了。

    也正是因為他的喊聲,楚今夜才從戲中清醒過來,他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不需要太多解釋,就看懂了整場表演企圖表達的意圖。

    這本來是該高興的,是該為顧陽感到驕傲的,可他此時的心沉甸甸的,隻想走過去,抱住他。

    他也這麽做了。

    當被抱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時,顧陽是有一刻茫然的,可他很快就清醒了,看到楚今夜,高興地道:“您還在呀,楚先生。”

    楚今夜嗯了一聲,表情還是很沉重。

    顧陽盯著他看了會兒,忽然笑了起來,他輕快地說:“不用為我擔心,楚先生……我已經知道阿明是怎麽想的了。”

    楚今夜哽了一下,把顧陽的臉捧起來,直視著他的眼睛說:“我不會把你送走,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以後也不會這麽想,我向你發誓。”

    顧陽驟然沉默了。

    楚今夜因為他的沉默生出更加不安的情緒,他忽然想到白朗,當初他要他離開的時候,顧陽依舊平平靜靜的,他當時還覺得不快,覺得這孩子一點心都沒有,好歹也是相處了幾個月的人,說再見就再見,一點也不動感情。

    現在想想,哪裏是不動感情呢?

    如果再動感情都會被分開,那動感情有什麽用,如果一顆心已經千瘡百孔,那還不如沒有不會覺得疼。

    顧陽什麽都沒有,沒有人在乎他想什麽,想要什麽,他如果自己太把別人放在心裏,隻會被一次一次的傷害,踐踏。

    可這孩子就是這麽傻,但凡別人對他有一點好,都想千方百計地還回去,他救了楚今夜的命,還覺得還不夠,生怕對方厭了他,要趕他離開。

    他哪裏舍得呢?

    楚今夜越想越難受,他真的想要顧陽找他多要東西,要什麽都好,要什麽他都是願意給的,他早就習慣了匯聚在他身邊的人伸出的一隻隻手,爭先恐後地想要在他身上拿點什麽。哪裏會有人像顧陽這樣,什麽都不要。

    越是什麽都不要,越是留不住。

    “陽陽……”楚今夜聲音沙啞地說:“我向你道歉,對不起,前段時間我魔怔了,但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我希望你留下來,好嗎?要是你留下來,我……我什麽都願意給你。”

    顧陽靜了一會兒,他直起身,仔細地看楚今夜的臉。

    楚今夜動也不敢動,僵直著身體任他打量。

    靜默了片刻,顧陽輕輕地說:“楚先生,如果你是在騙我的話,我會很難過的。”

    楚今夜幾乎要被失而複得的巨大的驚喜淹沒了,他靠近顧陽,認認真真地說:“我沒有騙你,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要你走,我也不會走,再也不會了。”

    顧陽微微揚起頭,脖頸蒼白的幾近透明,他幾天幾夜沒有睡覺,現在已經非常疲憊,但他依然認真地望著這個男人,確認他是真心實意地在說這些話後,繃緊的弦忽然一鬆,鋪天蓋地的疲憊感和困意幾乎要將他埋沒,他放鬆了身體,倒在楚今夜懷裏,喃喃道:“楚先生,以後請不要這樣嚇我。”

    因為我真的會當真。

    “不會了。”楚今夜把他抱起來,仔細地看著他蒼白的臉和發黑的眼圈,皺眉問:“你多久沒睡了?”

    顧陽想了想,搖了搖頭,眼皮卻開始上下打架起來,楚今夜抱他進了臥室,不容置疑地道:“先睡一覺,其他的事醒來之後再說。”

    顧陽昏昏沉沉地應了一聲,被埋進柔軟的床鋪時忽然抓住楚今夜的袖子問:“那楚先生,我可以把你當做父親嗎?”

    對方持續了很久的靜默,久到顧陽實在壓不住困意,幾乎是半夢半醒之間才聽得一個低低的答複道:“……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長輩。”

    他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自那天之後,楚今夜搬回了楚家,恢複了以往的生活。顧陽當然高興的很,又不免為自己之前的擅自揣測羞慚,楚今夜卻一如既往,麵色平常的好像那天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時間久了,顧陽也就放下心來,淡忘了那件事。

    大概過了半個多月,王鶴鬆的助理給他打電話,說《渭河戰》審核過了,馬上就要上映,邀請他去參加首映會。

    顧陽當然是要去的,他和趙少野坐在首映廳的後排,前麵滿滿當當坐了不少記者和影評人,燈光一暗,大屏幕上就映出了主演崔成明剛毅的麵容。

    王鶴鬆在導演上還是有幾分真本事,一部片子被他剪得一波三折,激情四射,非常吸引人,前來觀影的人都聚精會神地觀看。顧陽還是頭一次看得自己出現在大屏幕上,不免也很是好奇。

    到了電影時長二十多分鍾左右,公孫瑜首次露麵,他一頭淩亂的長發,雙眼麻木,纖瘦的身體在寬大的迷彩服下看上去不堪一擊。

    顧陽看得張大了嘴,問趙少野:“我當時有那麽嚇人?這看上去也太慘了吧?”

    趙少野冷笑一聲,壓低了聲音說:“你還好意思說,老子當時天天和你對戲,半夜都要做噩夢,怕你真死了鬧我身上。”

    顧陽無言以對,繼續看電影,隻見不出一會,趙少野飾演的成河就出現,一出現就毫不客氣地給了公孫瑜一腳。

    顧陽:“……”

    趙少野:“哈哈哈哈哈哈挺爽的。”

    前排人回頭譴責地看了他們一眼,兩人隻好暫時中止交流,繼續專心致誌地看電影。

    《渭河戰》其實是一部很嚴肅的電影,幾個主角都在與毒販的鬥爭中陸續犧牲,最後王石引爆炸藥突出重圍,戰鬥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可他孤身一人荒涼的背影也表明,這是一場多麽驚心動魄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