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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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購買夠百分之六十可以正常閱讀~  楚今夜盯著他問:“為什麽想要演戲?”

    說完這句話他就後悔了, 麵上不顯, 卻接著說:“沒事, 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顧陽點了點頭, 帶著一種很乖巧的安靜, 楚今夜摸了摸他的頭道:“你好好養著, 不要擔心,睡吧。”

    顧陽就在他古龍水的香味中沉沉睡著了。

    在他身體恢複後,楚今夜果然實現了他的承諾, 他請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戲骨來教顧陽, 教他控製麵部表情, 怎麽哭,怎麽笑,再教他台詞基本功, 如何把一句話說得婉轉動人聲情並茂。顧陽很用心地去學習,他在這方麵非常有天賦,再加上不懈的努力, 不過數月時間, 就已經像模像樣。

    那天, 楚今夜帶了人回來, 去觀摩顧陽上課,他站在門口,顧陽並不知情, 隻是按著老師的吩咐, 一字一句地演繹劇目。

    他低垂著頭, 逆著光,臉上帶著一點奇異的笑意,對著老戲骨慢慢道:“你為什麽不看著我?”

    “你要是看著我,你將會愛上我,我知道你會愛上我,你就會愛上我。很好,我知道你會愛上我,愛情的神秘,遠遠超越死亡的神秘。人們應該隻要考慮愛情。我吻了你的嘴。你唇上的味道相當苦。難道是血的滋味嗎?……或許那是愛情的滋味……他們說愛情的滋味相當苦……但那又怎樣?那又如何?我終於吻了你的嘴,我要你看著我,你要是看著我,你將會愛上我。”

    在說這段話時,他的語調如同在品味一場盛宴,含著不言說的殘忍,嫣紅的嘴唇和端麗的眉眼一同上揚,顯出一種獨特的風情,他的神情明明還是那樣端莊乖巧,卻在楚今夜眼中忽然陌生了起來,他盯著他,一個眼神也無法移開。

    顧陽說著,慢慢地轉過身,朝門這邊看過來,他還沒有從台詞裏清醒過來,望見楚今夜,隻是輕輕一笑,輕聲細語地問:“你為什麽不看著我?”

    楚今夜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幸好這時有人打斷,他身後的來人啪啪鼓起了掌,以驚歎的語氣道:“顧少實在厲害,楚爺,您放心把顧少交給我,我一定會把他打造成天王巨星。”

    顧陽這才從台詞中清醒過來,他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失誤,對著楚今夜歉意一笑,溫順地低下了頭。

    楚今夜抿住了嘴唇。

    老戲骨顯然是認識來人的,走過去寒暄了幾句,來者是一個帶著金絲眼鏡,笑容可掬的男人,叫張賀,是圈裏有名頭的王牌經紀人,簽在楚家持股的娛樂公司天娛手下,這次被楚今夜挑中,開了極優待的條件,要他一心一意地來帶顧陽。他原本也是願意的,現在見了顧陽真人,看到他天賦如此之好,更是心甘情願。

    張賀在圈裏混了多年,人脈廣泛,八麵玲瓏,和誰都說得上幾句,和老戲骨寒暄一番後便笑著對顧陽道:“顧少,我是張賀,是您未來的經紀人,以後就請您多多指教了。”

    顧陽笑著點了點頭,禮貌地問了好,張賀一看他並非被嬌寵壞的小少爺,更加鬆了一口氣,笑著道:“要不顧少隨我來一趟,有些事情要您商量商量。”

    顧陽便向老戲骨提前告辭,隨他去了楚家的會客廳,楚今夜站在一邊,聽他們說話。

    張賀說:“顧少,您天賦好,又長得好,肯定是能火的,我想把您往那個小王子的方向炒作一下,您看怎麽樣?”

    顧陽歪著頭問:“什麽小王子?”

    張賀以為他在開玩笑,笑著說:“就是說您出身高貴,是大家族裏出來的,現在的小姑娘都吃這套。”

    顧陽搖搖頭說:“沒必要,我不是的。”

    張賀一怔,楚今夜忽然插/進來說:“什麽不是?”

    他望著顧陽,堅決而不容置疑地說:“我說你是,你就是。”

    顧陽怔了一下,張賀趕緊打圓場說:“顧少不必擔心,楚爺都這麽說了,肯定不會有不長眼的出現的。”

    “是嗎?”顧陽說:“你弄這個是為了炒紅我嗎?”

    “我覺得沒必要啊。”他對著張賀平靜地說:“我又不想紅。”

    張賀也是吃了一驚,在他眼中,這個年紀的孩子,後台這麽硬,又想來娛樂圈,想當然是為了大紅大紫,享受一把被人追捧的感覺,眾星捧月,怎麽會有異類說他不想紅?

    “我隻想演戲。”顧陽對楚今夜說:“我隻是想當個演員,能演戲的那種,紅不紅不要緊,我不想被太多人堵著看,炒作,緋聞什麽的我都不太想要。”

    這樣的話,可以說是有一點不知好歹了,楚今夜卻一點也沒有生氣,他深深看了顧陽一眼,確定自己沒有再理解錯他的意思後,對張賀說:“就按他說的辦。”

    張賀到底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立刻反應過來道:“好的楚爺,既然這樣,我就去聯係一下導演,看有沒有什麽角色可以直接給顧少演。”

    “你去挑幾個有意思的,沒有也不要緊。”楚今夜淡淡道,他問顧陽:“你想演什麽樣的?”

    顧陽想了想說:“軍旅吧。”

    楚今夜點點頭,對張賀道:“去聯係一下導演,實在沒有,就去挑幾個好的本子,我來投資。”

    張賀笑意不改,心中卻暗歎了一聲厲害,得到答複後,他立刻去聯係幾個熟識的導演,問有沒有合適的角色,要戲份重,要有趣。

    待他走後,楚今夜望著顧陽,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少年的臉頰光滑細膩,像一片綻開的花瓣,嘴唇嫣紅,如一道紅色的豔霞。

    他忽然口幹舌燥起來,就這麽看著顧陽長長的睫毛,手卻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顧陽沒有發現他的異常,還笑著問他:“今天早下課了,楚先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說著親密地挽起了他的手,自然地走向餐廳。這段時間他們親近不少,他也經常會這樣做。

    楚今夜的身體僵硬了一刻,又放鬆下來,隨著顧陽的步伐,一同到餐廳,今天的菜有白切雞,清蒸鯽魚,和三鮮豬肝湯。顧陽受了傷後,楚今夜為了給他補身子,想盡辦法地要他吃些補血的東西。其中包括顧陽不喜歡的豬肝,所以他一看到豬肝,就孩子氣地嘟起嘴道:“我不想吃這個。”

    楚今夜好言好語地安撫他道:“補身體的,喝一點,等下給你多上一道慕斯蛋糕。”

    顧陽愛吃甜食,猶豫了一下之後接受了這筆交易,添了一碗豬肝湯,又給楚今夜添了一碗,笑著說:“楚先生,你也多補一補呀。”

    楚今夜拿他沒有辦法,逼著他喝下去,他望著顧陽,難免閃神,下午少年綺麗的姿態還曆曆在目,想起來都不免臉紅心跳,他看顧陽仰頭喝湯,露出的一段脖頸有柔軟的弧度,喉結輕輕一滾,落下一滴水珠,可能是學了身段的緣故,就這麽一個動作,也叫人心中一動。

    顧陽喝完湯,發現楚今夜還看著他,不免笑道:“楚先生,你別看著我,你也喝呀。”聲音甜滋滋的,像一個小壞蛋。

    楚今夜一閉眼,把滾燙的湯汁一飲而盡。

    又過了一兩個星期,張賀喜滋滋地給顧陽來了電話,“有一個機會。”他對顧陽說:“王導——王鶴鬆導演的新電影,有一個角色在挑人,我覺得很適合你,你要不要去看看?”

    顧陽很認真的聽他講,聽到這裏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就算知道了我可能也模仿不出來,我……沒有學過這些。”

    崔成明這才想起他才是個剛剛上鏡的新人,安慰似地拍了拍顧陽的肩說:“沒事,這點小問題不要緊,你隻要把該表現的表現出來就行,小顧你年紀還輕,以後慢慢來。”

    顧陽衝他笑了笑,接受了他的好意。

    王鶴鬆看他們講完了,才過去笑嗬嗬地說:“成明還是這麽提攜後生啊。”

    崔成明笑道:“哪裏,我是看小顧天賦好,起了愛才之心,教一教他,他學得也快,等下演得肯定好,王導你就看著吧。”

    王鶴鬆哈哈大笑,顯然很高興,等開拍的時候,他還笑著對顧陽意味深長地說:“小顧你可要加把勁啊。”

    顧陽笑著回答:“我會努力的。”

    趙少野在一旁站著,聽顧陽這麽說,他眉頭挑了挑。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麽?顧陽看著柔柔弱弱,溫溫和和,其實也是不服輸的,這些時在宿舍熬夜一字一句的練台詞快要把嘴都念幹了。今天被王鶴鬆這麽明褒暗貶的一說,他能服氣才怪呢。

    這樣一想,他也來了興致,站直了身體,等著顧陽上戲。

    這一場戲,是公孫瑜借著交接情報的名義,來見多年不見的王石。

    樹叢遮掩中,崔成明飾演的王石輕手輕腳地前進,時不時警惕地觀望四周,一直走到湖畔邊,前麵的草叢傳來了窸窣的動靜,他立刻拿起槍,對準前方。

    許久沒有動靜,他眉頭一鬆,扒開了草叢,前麵立刻顯出一個人影來。

    顧陽穿著一身破爛帶血的迷彩服,靠在一顆大樹邊上,背對著他。

    崔成明的眉頭鬆了,他站了起來,認出了來人是誰,那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是潛伏在敵方為他們提供情報的情報員,他們已經有很久沒有相見了。

    崔成明這樣想著,就喊:“小瑜,是我。”

    顧陽的背影動了動,轉過了身來。

    他轉過身,崔成明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就心裏一咯噔,因為那並不是他之前示範的那種帶著激動的隱忍,恰恰相反,顧陽的臉上還帶著一點笑意,看起來十分的平和。

    崔成明心道奇怪,想要給他打個眼色,但一接觸到顧陽的眼睛,又覺得有哪裏不對。

    顧陽的眼睛很大,很清亮,像一汪清泉,和他帶著灰塵的臉形成劇烈的反差,他望著崔成明,輕輕喊了一聲:“隊長。”

    崔成明不知怎麽的,就把話接下去了,他說:“好久不見。”

    顧陽笑了笑,朝崔成明走過來,他的步伐很穩,很慢,沒有一點顫抖和動搖,他走到崔成明麵前,仰著頭對他說:“隊長,大家還好嗎?”

    崔成明說:“小六死了。”

    小六是他們當中唯一的女性,幾天前英勇犧牲。王石堅不可摧的意誌因為她的逝去感到了疲憊。此時他望著公孫瑜,一方麵對他依然活著感到欣慰,一方麵他又為公孫瑜的情報傳遞不及時而惱怒,所以他的語氣也帶著一點苛責,哪怕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去怪罪。

    顧陽聽到這句話,低聲笑了笑,伸手捂住了半張臉。崔成明皺著眉,盯著他,對他的不按理出牌感到奇怪,這時顧陽抬起頭,問他:“那隊長,你還好麽?”

    這不是劇本裏的台詞,崔成明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了,愕然之後好氣又好笑,他算是明白了,自己不知怎麽讓顧陽不高興了,這個小祖宗可勁兒和他對著幹呢。他心中歎了口氣,準備找一句話接下去,於是他一低頭,直直地對上了顧陽的眼睛,就頓住了。

    顧陽望著他,那眼神,是難用幾言幾語來概括的,帶著一種很固執,很認真的少年氣。像是非常執著地要尋找一個問題的答案,這種倔強之後又是一種易碎的驕傲,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打破。

    崔成明一瞬間就怔住了,竟然沒有說話。顧陽也不需要他說話,自顧自地往下接道:“這麽久沒見了,我就是想問一問,隊長你……還好麽?”他說著,盯著崔成明,眼眶微微地紅起來。

    火光電石之間,崔成明忽然看懂了顧陽的眼神。

    公孫瑜是在問王石好嗎?不,不是的,他讀懂了王石的未盡之意,知道王石在責怪他,甚至對他的忠誠還有一點懷疑。但公孫瑜是驕傲的,倔強的。他不肯直接告訴王石他沒能及時傳遞情報是因為他被成河打斷了腿,幾天前才能站起來。他刻意走的很穩很正,不讓隊長發現他受傷了,可他又是那麽的渴望被關心。所以他一遍遍地問王石,你還好麽?大家還好麽?其實他真正想要的,是王石也問問他好不好。

    你……覺得我還好麽?

    你為什麽不問一問我還好麽?

    讀懂了這個眼神之後,崔成明的嗓子忽然哽住了,他低聲念出了他的台詞:“我很好,情報呢?”

    顧陽又笑了笑,這個笑可憐的連崔成明都看不下去了,他說:“在我腿裏。”

    公孫瑜對著王石,劃破腿上愈合的傷口,從裏麵拿出了一小卷紙卷,那是他千辛萬苦藏下來的毒販行動路線,顧陽的腿又白又細,被化妝師塗上了不少猙獰的傷口,看上去很是駭人。崔成明分明知道那是假的,卻情不自禁地心口微微窒息。

    顧陽拿出紙卷,遞給崔成明,沒有管腿上的鮮血不斷流淌,他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對他笑著說:“這是他們這幾天的行動路線,你們要小心。”

    崔成明接過紙卷,沉默了一下,對顧陽說:“那我先走了,你要小心,保護好自己,我們會來接你。”

    顧陽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看上去想說什麽,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他最終抿唇笑了笑,對男人一點頭,崔成明轉身離去,隻剩下他一個人,靠在樹上,怔怔地,怔怔地看著那個身影遠去,眼神一點點黯淡下來。

    他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睫毛上下不斷顫動,像是在忍耐極大的痛苦。

    “cut——”

    隨著王鬆鶴的一聲大喝,不知不覺觀戲的全神貫注的人們才反應過來。崔成明從戲中一脫離,渾身氣勢都是一泄,他忍不住立刻轉頭去看顧陽。剛好對上顧陽抬起眼睛,用那種平靜的,又帶著說不出的悲愴的眼神看著他。

    崔成明長長倒吸了一口氣,在助理的陪伴下倒在了座位上。

    這個助理跟了他很多年,情分甚篤,也敢笑嘻嘻地和他開玩笑說:“崔哥,感覺怎麽樣?我看你冷汗都出來了,演得那麽帶勁?”

    崔成明閉了閉眼,苦笑道:“什麽帶勁——我這是被人家帶著跑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你等著瞧,用不了幾年,他估計能拿個影帝。”

    助理不信這個邪,半信半疑道:“不會吧,他才十六歲,蕭青也是二十五歲才拿的影帝,他能比蕭青還厲害?”

    蕭青是近代演員中最年輕的影帝,拿他和顧陽比,已經是間接承認了顧陽的實力。

    崔成明搖搖頭,還是忍不住去看顧陽,顧陽在和趙少野說話,笑吟吟的,一點都看不出剛剛的影子,好像剛剛那種他感受到的壓迫感從來沒有存在過。但崔成明在娛樂圈裏混了這麽多年,他深知上天是不公平的,有的演員,往台上一站,觀眾的眼神自然而然就被吸過去,和他同台的人就是會被壓一頭,這和努力無關,純粹是一種感覺,一種氣勢。

    顧陽的表演不能說沒有瑕疵,比如口音不地道,長相不符合,但是他就是能硬生生讓觀眾把這些瑕疵給無視過去,憑著那股氣勢像模像樣地站在那裏,讓人感覺他就是公孫瑜,公孫瑜就是他,理應如此,天經地義。

    這樣可怕的天賦,不可能混不出頭。

    顧陽在一旁坐著卸妝,趙少野遞了瓶水給他,說:“剛剛演得真好。”

    趙少野一向眼高於頂,能說出這樣的話,顯然是對顧陽表演的極大肯定了。

    幫他卸妝的化妝師也笑著說:“顧少真厲害,我們剛剛都被帶進去了。”幾個後勤人員也附和了幾句,態度比之前熱情的多。

    顧陽對他們笑了笑,道了謝,忽然感到口袋裏手機嗡嗡作響,他拿出手機一看,眼神頓時亮了起來,他對著化妝師道了個歉,急急忙忙跑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接電話說:“喂?楚先生?”

    張賀在回去之後也是下了心思,聯係上了王鶴鬆,王鶴鬆是名導中比較圓滑的一位,向來不會和投資人過不去,他手上剛好有一部軍旅的緝毒片在拍攝,聽張賀一提,就立刻要顧陽來試鏡。

    說是試鏡,其實隻要顧陽去了,角色就是內定了。戲份不少,形象正麵,張賀對這個結果也很滿意。他想著,娛樂圈向來青衣小生涇渭分明,顧陽既然隻想演戲,不走小生的那一套,那就不必去演粗製濫造的電視劇攢人氣,幹脆先在名導的電影裏露露臉,打入電影圈,磨練一下演技,以後再想出演大製作就容易。電影的逼格總是比電視劇高一些,要是顧陽能好好演,再拿幾個獎,就不得了了。

    張賀當天就來接顧陽去試鏡,試鏡地點在王鶴鬆自己的攝影棚裏,到的時候已經雜七雜八來了不少人,王鶴鬆在和人說話,笑嗬嗬的,看到張賀來了,就熱情地迎過去,一眼就看到了顧陽。

    顧陽長的纖細,端麗,甚至帶一點女氣,頭發又留長了,眨眼一看還誤認是個好看的小姑娘。一照麵,王鶴鬆還沒說什麽,他身後的宋編劇心中可是一個咯噔,長相漂亮的小鮮肉在電影裏打醬油的事情屢見不鮮,但也要分場合劇目。這部電影可是正兒八經的特種兵電影,選中的幾個主角都是身材健美的肌肉派,冷不丁來一個顧陽這樣的乖乖牌,身上肉沒二兩,穿上軍裝估計都掩不住脂粉氣,實在畫風有點不對啊。

    張賀笑嗬嗬地對王鶴鬆道:“王導好——這是顧陽,我帶他來給您看一看。”

    顧陽笑著說:“王導好,我是顧陽。”

    王鶴鬆也笑眯眯的應了,上下打量了顧陽一番,他和編劇不一樣,知道顧陽的來頭大,一開始就不答應他來還好,答應了又說不行可真是要得罪人的,所以他一早就做好準備,使勁兒找顧陽身上的優點。如今見了真人,倒也沒多失望,反而鬆了口氣——臉小,上鏡,眼睛大,眼神清明,普通話也標準,看上去也是個懂事的,這就比預料中的好多了。

    他心一定,就笑嗬嗬地對顧陽說:“小顧啊,一看就是個好苗子,來,我們去裏麵試幾場戲。”

    此言一出,攝影棚裏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顧陽身上,宋編劇心裏一個咯噔,顧不得場合,搶先道:“房間裏麵沒打掃,亂得很,不如就在這裏試,還有攝影機呢。”

    他一說話,就感到張賀如刀一樣的目光戳了過來,進房間試鏡和在大庭廣眾之下試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私下有什麽問題也就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在人多的場合,被那麽多眼睛注視,每一個微小的錯誤都會被完全的放大,而且顧陽還沒有對著攝影機演過戲,很多新人第一次上鏡就會很緊張,從而醜態百出。宋編劇這樣做,也是打著叫顧陽知難而退的主意。

    王鶴鬆笑了笑,倒也沒有堅持,對顧陽道:“那小顧就在這裏試吧,挑一段演就好。大膽一點,沒有關係。”

    他都發話了,張賀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再冷冷看了宋編劇一眼,拿了劇本走到顧陽旁邊竊竊私語。在顧陽看劇本的時間裏,攝影棚已經產生了一些低低的議論聲。

    關係戶在哪裏都是被看輕一等的,不過娛樂圈裏這事兒屢見不鮮,人們一看顧陽是被張賀帶來的,就知道他後台硬,也不敢說什麽太過分的話,就是等著他演戲,想看一看笑話。

    顧陽看了大概十分鍾的劇本,對王鶴鬆道:“王導,我準備好了。”

    時間這麽短,王鶴鬆有點驚訝,不過他還是沒說什麽,笑道:“那好,開始吧。”

    顧陽點點頭,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中央,攝像鏡頭也在宋編劇的授意下對準了他。

    顧陽已經換上了一身破舊的軍服,沾滿灰塵,硝煙味濃,軍裝大了一碼,鬆鬆垮垮地露出他白皙的手臂。

    這部叫《渭河戰》的電影是一部緝毒片,講的是一隊特種兵與一群毒販在渭河一帶鬥智鬥勇的故事,劇情一波三折,真相撲朔迷離。顧陽所演的角色公孫瑜是特種兵裏年紀最小的一位,是他們安排在毒販身邊的情報員,一路不斷為特種兵特供情報,最後被毒販發現,一槍打死在渭河邊,是一個有勇有謀的悲劇角色。

    顧陽對著鏡頭,說了他的第一句台詞:“你來了。”

    王鶴鬆和宋編劇的眉頭同時一挑。

    這一挑,是因為他們知道了顧陽選擇的是哪一場戲,那是公孫瑜唯一的一場獨角戲。

    王鶴鬆之所以如此大膽地啟用顧陽這個新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公孫瑜的很多戲份都是多人戲,是有另一名演員出場的,兩個人的戲,難度遠遠小於獨角戲,隻要一方演技純熟,另一方就算差一點也能演下去。王鶴鬆當時就準備好,隻要顧陽不是真正的榆木爛泥,他就要和他對戲的演員帶上一帶,總能圓過去。

    可他沒有想到,顧陽一挑就挑中了唯一一場獨角戲,這是偶然還是刻意?

    這場戲,是公孫瑜心裏的一場複雜掙紮,他知道他的身份已經被毒販覺察,可能馬上就要被滅口,而同伴也與他失去了聯係,他站在毒販關押他的房間裏,看著窗外,想象著同伴會突然出現,打破牢籠救他出去。

    劇本裏的公孫瑜,也不過十八歲,還是個孩子。

    顧陽睜著眼,直視著鏡頭,攝像頭完美地照出了他臉上的每一絲表情。他的雙唇輕張,臉色帶著一點淡淡的惘然,雙眼望著那根本不存在的窗外,說:“你來啦。”

    在場的人都知道,那個你,是公孫瑜的上級王石,這次緝毒行動的隊長,是公孫瑜亦師亦父的存在。

    顧陽搖搖頭,他的動作很輕,像是覺得有些好笑一樣,他的臉上也確確實實流露出了一點笑意,像是在自嘲,又像是真的覺得好笑。

    “你怎麽會來。”他自言自語地說,眼裏的火光像是燃起又熄滅:“你怎麽會來呢?”

    這時,他的雙眼忽然凝固了,一種狂喜出現在他的臉上,他驟然望向窗外,那裏傳來了動靜!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窗前,低聲喊著王石的名字,可很快,他眼中的火苗熄滅了——那是一隻貓,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跑走了。

    顧陽僵立了片刻,慢慢跪到地上,頭發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他的身體在輕輕顫抖,像是風中殘存的燭光,下一秒就要滅。

    他一隻手捂住了臉,指縫裏流瀉出一串低沉的,不連貫的笑聲,他低低的說:“我早該想到……”

    我早該想到,我會死在這裏,一個人。

    他鬆開了手,露出的眼眶已經紅了,一滴眼淚從左眼滾下,滴落在地上。明明在流淚,可他的表情又偏偏是笑著的,像是真的很高興一樣地講:“我呀,早該想到,沒什麽好後悔的……”

    顧陽的表演結束了。

    攝影棚裏安靜的很,顧陽的表演時間不是很長,總共隻有兩分鍾左右,可他讓在場的人都感到了一種時間凝滯的壓迫與沉重,好像真的就有那麽一個孩子,在他們的麵前走向毀滅。

    宋編劇已經說不出話了,王鶴鬆的眼睛亮的驚人,他走到顧陽身邊,更加熱情地問他:“你學了多久演戲?你是誰教的?我和你說……”

    他這一說話,人們這才恢複了正常,竊竊私語又開始響起,但這一次,又和之前截然不同。

    顧陽的演技固然還很青澀,但他的身上有一種靈氣,一種能讓觀眾集中注意力的東西。這種東西,從他的眼睛和說話的語調裏流露出來。在遇到顧陽以前,王鶴鬆從未想過,有演員能把台詞說得如此纏綿悱惻,好像每一句話都是一首有故事的詩。

    等他到了十五歲,他已經前前後後待過七八個人家,這些人無論開始如何,最後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將他送走,他後來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不覺得哪裏值得難過。

    現在收養他的人家是一個有錢的姨媽家,有一個和他年歲相近的小兒子,叫薛洋,可能是顧陽名字和相貌上那一絲半點的相似之處勾起了這錙銖必較的女人一絲半點的同情心,讓她難得做了一回慈善,收養了這個流離無定所的孩子,盡管她對他並不好。

    平心而論,顧陽不是一個討人厭的孩子,他漸漸長大,容貌端麗,眉目清秀,時常帶著笑容。開朗乖巧,聽話懂事,在學校的成績也很好,可以說並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是姨媽還是不喜歡他,也許是因為他老讓她想到她那個早死的妹妹,也許是因為他搶了薛洋的風頭。在需要替罪羊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把他推了出去。

    薛洋醉駕,撞死了一條狗。

    這本來算不得什麽大事,但是狗主人的身份複雜,和那條狗感情極深,霹靂的怒火降罪下來。姨媽家的產業都遭了殃,那人不要賠償,隻要一個交代,姨媽一合計,就把顧陽推了出去,說是他開的車。

    年齡相近,長相相仿,最好頂罪不過。養了他這麽久,他應該做一點回報。

    於是,顧陽就被人帶走了,走的時候,他穿著一身白體恤和黑色長褲,身上隻有三百塊錢,這就是他全部的身家。

    他被帶到了一個院子裏,不許他出門一步,除此之外,對方倒也沒怎麽苛待他,一日三餐都會有人送上門來,雖然沒有電腦和網絡,但書房也有很多書可以看,還有一個打掃衛生的阿姨定時上門,雖然她從不說話,但如果是有心的人,想要逃跑,應該是很容易的。

    可這對少年來說沒有什麽意義,他像個祭品一樣被送到這裏來,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抵消對方的怒意而不是招來更大的怒火,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如果離開,他也無處可去。

    顧陽在長期的流離失所中養成了一種很奇怪的性格,他樂天安命地接受上天對他的全部安排,不反抗,不焦急,也不介意,來就來,走就走,他照樣可以開開心心地過,吃好睡好,過一天是一天。所以他就一直安好地待在那個院子裏,過了整整一個月。

    有一天,顧陽看完一本書,算了算時間,發現再過半年,他就十六歲整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見到了楚今夜。

    那個下午,顧陽在院子裏讀書,讀的是杜拉斯的《情人》,他讀到:“……她完全意識到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並且也將是終身脫離自己家庭的開始。從今以後,家裏人再也不應該過問她可能遭遇的一切。就讓人們從他們手裏把她搶走,傷害她,糟蹋她,所有這些他們都再也不應該知道。無論是媽媽還是哥哥,他們全都不應該知道。從此以後,這將是他們的命運……”就看到一輛黑色林肯開進了院裏,車裏走下來一個年輕男人。

    那個男人有著一張蒼白而英俊的臉,目光冰冷,身著黑色西裝,他走到顧陽麵前,身後跟著一串無聲無息的黑衣保鏢。

    他打量著顧陽,顯然對他健康的臉色有點驚訝,不過一會兒,他就說:“我是楚今夜,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楚今夜是一個很冷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