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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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條魚鬧了一下,馮梓和那青衫中年之間的氣氛倒是緩和許多。
青衫中年到底是武將出身,心胸也不至於那麽狹隘。而馮梓則是因為這幾天憋了一口氣,又明知隻要沒有指名道姓罵,方才的話根本就不可能入罪。所以才敢對著青衫中年吐糟。
即便是他贅婿,官府也不可能因他剛才的話而處罰他。最多就是懲戒幾句,而後給他小鞋穿。要不然那個官因為他方才的話將他定罪都是對號入座,承認是馮梓說的那樣的官。現在的官還是很注重名聲的。
大齊朝政治風氣還算開放。隻要沒有辱及皇家,罵幾聲哪個官。官員也不可能真的用這個理由將人定罪。最多就是私下報複。而馮梓剛才說的難聽,卻沒有指名道姓,更加是被人私下報複都擔心。
話說出來,他肚裏憋的氣也出了不少,也便沒有繼續和對方嗆聲的打算。
青衫中年回想剛才的話,覺得馮梓說的雖偏激,但也有幾分真實。
兩人沉默一陣,他又主動與馮梓道:“馮小郎何時看出某是個當官的?”
馮梓點頭,說:“上次見麵時,柳郎君官威外放。小子若還猜不到就是傻的。”
“那你知道某是誰了?”
“柳郎君的官威甚重,當是福州少有的大員。”馮梓笑道。“而福州方圓百裏姓柳之人能稱的上是大員的隻有一人。長樂經略使長吏,姓柳諱恒。”
他也是剛才聽說這個青衫中年說自己姓柳,又從高進打聽到的消息總結出來,才大致判斷這柳郎君便是柳恒。
經略府長吏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官職。經略府實際上是專門用來經略少數民族地盤的衙門。大多由歸義的少數民族頭領擔任經略使。經略使是正三品高官,在朝中隻比正二品的宰相和從二品的各部主官低。為了監控這些個少數民族的頭領,朝廷又會派出得力之人擔任經略府的長吏。
這個長吏的品階也很很高,從三品。隻比經略使低一階。而且經略府的長吏權力非常大。不僅自己掌握著一支服從朝廷的軍隊,更有權節製經略使的軍隊,可謂是位高權重。
青衫中年對他的話並未否認,他正是柳恒。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馮梓:“馮小郎明知某,卻仍口出狂言,又是何故?莫非是覺得某不敢將你治罪?”
這話就差明說馮梓是故意用話引他注意了。
馮梓哈哈一笑,回道:“柳長吏勿怪,世上有一種叫吐糟之行為。程家有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柳長吏是官,程府也有官身,豈非同意類群。小子在柳長吏麵前吐糟,便是在程府人麵前吐糟聊以抒發心中鬱悶。想來柳長吏不會因此怪罪。”
“如此說來,某是受了池魚之禍!”
“小子何嚐不是?程府身為官身,府中卻經商。與白家競爭卻在小子身上下刀。柳長吏當然不覺他們無恥!”
“官也要吃飯,隻要本分經營,又有何不妥。”
馮梓哈哈大笑。良久他才止住笑說:“柳長吏果然不愧當官的。所謂官字兩張嘴,一個可說正,一個可說反。一張嘴說商人重利無義,另外一張卻說非官員本身經商屬本分。便如世人皆曰入贅不孝。天子以孝治國,為何滿朝文武卻無人進言禁止入贅?若如此,小子也不會遭此恥辱!”
柳恒聽他這話,雖覺得詭辯,卻又不無道理,對此他無話可說,隻得笑道:“依你之言,莫非是想參爾父一本?”
馮梓一拍大腿,說:“柳長吏若能如此,小子感恩不盡!如能命長壽縣府命令小子入贅無效便最好不過。”
柳恒對他這話始料未及,啞笑道:“某還以為你對贅婿身份不以為恥呢。”
馮梓嗤笑道:“小子本不以為恥,然而你們卻恨不能將‘恥辱’刺於我臉。小子雖不肖,卻也是要臉的!”
柳恒愣了一下,這馮子瑕看著雖不羈,說的話卻也不無道理。那程府抓著他贅婿身份作法,確是小人行徑。世間入贅者眾多,世人雖多有不屑,可何曾有人遭如此對待?
便是他聽得坊間傳聞,對馮梓此人也印象敗壞,更不用說那些慣了人雲亦雲的長舌婦。
不過,他雖對馮梓有了新的認識,卻也不想插手此事。他對這事一笑而過,問:“日間聽聞馮小郎開了家粹寶閣。所售者皆是精奇之物,不知粹寶閣可能依時開張?”
馮梓也不再糾纏之前的話題,聽得他這話,便笑道:“勞柳郎君動問。粹寶閣定當依時開張。”
“若能湊巧,說不得某也上門瞧瞧粹寶閣的寶貝!”
“若柳郎君光臨,小店定蓬蓽生輝!”
柳恒笑了笑,搖頭道:“蓬蓽生輝?馮小郎嘴巴倒是能說會道。”他頓了頓,又說。“聽聞馮小郎善於做新吃食。福聚來的鹵肉便是馮小郎的方子,那鹵肉比尋常肉食多存放數天。不知馮小郎可有讓其他吃食保存更長久的方子?”
馮梓一聽馬上意識到對方並非是隨口一問。隻看柳恒的身份,他雖隻是長吏,然而長樂長公主女流之輩,又是當今皇帝的親妹妹。柳恒當然是皇帝信任的人,對這個皇帝派來的長吏,長樂長公主當然比其他經略使對他這長吏更放任一些。
這定然也會讓柳恒對整個經略府的事務更關心一些。如今他問馮梓讓那個事務保質期更長一些的方子,馮梓首先便想到這柳恒是為了軍糧。
如今的軍糧如何,馮梓並未見過。但想來並不好,且應當也沒方便的軍糧。
他想了片刻,說道:“有是有。難不成柳郎君也要做生意?如果是想要鹵肉的方子,柳郎君想福聚來開口,相比不難得到。”
柳恒先是聽他有那樣的方子,心裏正是一振,卻又聽他說什麽做生意,還讓自己去謀奪福聚來的方子,他沒好氣道:“難不成某在馮小郎眼中便是如此不堪?某家中確也有買賣,然則均是公平交易。可沒馮小郎口中盤剝百姓的做法。”
馮梓拱手笑了笑,說道:“是小子妄言!柳郎君勿怪!”
柳恒似笑非笑,道!“你小子可謂前倨後恭啊!”
馮梓哈哈笑著道:“所謂可一不可再!小子敢在柳郎君麵前裝瘋賣傻一次,卻不敢再有第二次。”
“你這便是在裝瘋賣傻!”柳恒不客氣地說。“某知道便是福聚來要你的方子,一個方子也要用二十貫來買。若是你能拿出好的方子,某也不會讓你吃虧。”
馮梓笑了,問道:“柳郎君需要何種方子?若是要求保質數十天的,小子還真沒有。然而若隻是十日八日的,小子都是有辦法。”
聽得他的話,柳恒猛然盯著他,道:“哦?十日八日也足矣!”
馮梓腦子急轉,笑道:“確實足矣。體格強健的軍士若能帶上七八日的糧食,便可在整個江南東道靈活作戰。”
柳恒雙眼一眯。
馮梓看到他眼中冷光,心裏一顫,麵上去絲毫不露,隻淡淡轉回頭繼續看著水麵!
“此時馮小郎為何不裝瘋賣傻了?”
馮梓提起釣竿,發現餌已經被偷吃光了。他一邊上餌,一邊道:“是啊。小子總提醒自己難得糊塗,卻又總是自作聰明。對此,小子也極是煩惱!總擔心自己亂說話被人弄死了。”他上好了餌,重新將釣甩到水中,笑眯眯地說道。“聽聞柳長吏為將,賞罰分明。想來不會因為小子多嘴就殺人滅口才是。”
柳恒認真地說道:“某不要高帽子,隻要方子。若方子可用,某定上表馮小郎你的功勞。”
馮梓一聽,啞笑說:“柳長吏明知連福聚來從我手中拿方子都要二十貫。如今卻想從我手中白拿?”
柳恒怒道:“朝廷豈會虧待有功之人?若是方子得用,功勞絕不少你的。屆時朝廷封賞,難道還少得了你?莫非小子覺得某事那等貪墨他人功勞的人?”
馮梓搖頭,笑著說:“小子若真的將方子交給柳長吏,還真怕功勞少了我。”
眼見柳恒要發怒,他又說:“非是怕柳長吏貪墨了小子的功勞。隻是小子在想,司馬遷因編史記成了太監,依然是流芳百世。而漢末蹇碩發明滅火水車以備滅火,卻隻因他是太監,被殺之後連他的滅火車也不許用。公主出嫁謂之尚,尚公主者需唯公主是從,他們稱之駙馬。而民間如此做,便是贅婿!兩者不同之處,隻是身份。可尚公主者是官,而小子是民。”
柳恒聽他越說越沒譜,不由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小子隻是想說,由此可見,身份很重要。小子一個贅婿,便有補天之功,朝中相公們也未必願意看見,或者幹脆來個視而不見。等待朝廷封賞不僅被動而且風險極大!小子還是隻拿錢物,功勞隨柳長吏給誰,自便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