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你……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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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正是阮酥身邊那冷臉清麵的丫鬟,似乎是叫……冬桃?
印墨寒見她向嘉靖帝一板一眼行禮,動作規整,完全挑不出半點毛病;似恐被人遺忘一般,不卑不亢一一自報家門……心內一嗤,倒是和她的主子一樣是個心竅玲瓏的。
“這治蝗之方出自我家小姐,隻是她暫時不便出門,於是便由奴婢代為揭榜。”
聞言,印墨寒心內複雜一片。隻短短感慨阮酥的本事後,更多的卻是陷入了糾結。
……不便出門,是因為閉門待嫁嗎?
嘉靖帝麵色也有些凝重,卻很快恢複如初。
“既如此,便把治蝗良策呈上吧。”
冬桃於是從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隻信封,遞給王公公。王公公不敢怠慢,疾步呈上。嘉靖帝打開一看,不似年輕女子該有的娟秀小楷,字體蒼勁有力,隱隱的描勾收尾間還有一股躍然紙麵的張揚不羈。
他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不說這治蝗方法的可行與有效,隻看行文流暢、條理清晰、邏輯嚴密便讓嘉靖帝心生好感,再細細讀下去,整個文風更是透著一股心懷天下的氣度與風骨。想到當日抗婚拒旨時那道雖伏在地麵,卻一直挺直的背脊,嘉靖帝不由感慨。
阮酥生為女兒身,真是可惜了。
眼見嘉靖帝的目光越來越專注,最後撚須似是若有所思,印墨寒也有點緊張。
“皇上,這治蝗之方……”
嘉靖帝也大方,索性把那頁紙遞給他,見到阮酥的字體,印墨寒大吃一驚。雖然與自己的大相徑庭,然而和當日阮酥所送屋契上那結尾的落款有異曲同工之妙,難不成她識文斷字的時候,臨的字帖和自己相似?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阮酥的大多都是自己所授,字跡與他更是難辨其二,可因前世懷著對他滿腹恨意,在佛門清修的那段時日,抄寫佛經時阮酥便刻意改變字體,以達了斷,可饒是如此,皮肉已換,內裏的骨架卻還是難逃幹係。
印墨寒深吸了一口氣,聚精會神繼續往下看。
內容裏羅列出治理蝗災的三條思路,一為改種其他能抗禦蝗災的作物,減少損失;二為增加蝗蟲天敵,散放雀鳥,牧雞、牧鴨;三為人工捕蝗……
其實每一條,太子所帶的智囊團都已出謀劃策,然則這些要一一實現終歸需要長遠時間慢慢發展,眼下唯有解決饑荒才是重中之重,畢竟一味靠朝廷救災供給根本不是長久之策。
“印愛卿,阮酥的方法你以為如何?”
猶在思索,嘉靖帝已淡淡開口。
對上他審視的眸子,印墨寒暗暗掂量了數次,這才斟酌道。
“阮大小姐一深閨女眷,能想到這等方法實在難得,臣自愧不如。”
嘉靖帝聽他說得中肯,也在沉思。這些方法雖然都談不上新意,然而卻是源於多人數日謀劃,阮酥一個大門不出的內宅女子,決策竟與之不謀而合,誠然也如印墨寒所言,實在難得。
可是,任阮酥再了不得,給出的卻不是嘉靖帝想要的。雖然也深知凡事要循序漸進的道理,可是如所有心存恐慌的帝王一樣,他期待一勞永逸的答案。
似是料到他會失望,冬桃行了一禮。
“啟稟皇上,我家小姐說了,紙上所言到底膚淺;皇上若誠心想尋治蝗之方,可下旨宣她進宮一敘。”
這狂妄的口氣,果然是那死丫頭無疑。
一時間,嘉靖帝腦中便劃過這樣一句話,他牽了牽嘴角,語氣不怒自威。
“這樣說,你家小姐還有所保留?”
冬桃麵色平靜。
“奴婢不知,一切都是按照小姐吩咐。”
印墨寒生怕嘉靖帝一個不高興,治阮酥的罪,連忙上前躬身行禮。
“臣聞醫者行醫問藥,彼此間方子咋一看俱是無差,然而卻因人各異,煎藥順序或是冷沸水等些微變化,這藥效也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或許阮大小姐的行策手段也有特別之處?”
其實道理嘉靖帝也懂,他隻是十分反感阮酥目中無人的狂妄態度,見印墨寒遞上梯子,沉吟片刻便也冷著臉應下。
“傳阮酥速速進宮。”
兩個時辰之後,印墨寒的視線每每落在阮酥那長短不一的淩亂頭發上,還是控製不住地心中一痛。
當時阮酥按旨入宮,隻進入殿堂,這刺眼的短發便惹得嘉靖帝當場震怒。
“好你個阮酥,推脫身體不適延遲與承恩王妃的啟程之日,真相卻是為了隱瞞你絞發之舉吧?到底是誰給了你這樣大的膽子?”
案台被他重重一拍,差不多把桌麵的筆墨震落。
印墨寒也大為震驚,那日街市上,見到她與玄洛相攜相依,彼時她麵色紅潤,黑發如瀑,眉眼也是柔軟溫和,完全不是這幅模樣……怎麽才短短幾日,就完全變了一個顏色?
阮酥咳嗽一聲,不慌不忙道。
“臣女確實病了,而斷發……無非是為了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罷。隻是近日病中臣女似有所悟,這才發現自己的粗陋短視與行為不妥,得知皇上廣尋治蝗良方,便鬥膽獻策,若是有效,也是阮酥的福氣。”
“哦?”見她收起了猙獰的對抗之勢,難得地作軟伏低,嘉靖帝的反感稍微少了那麽一分,卻還是不客氣道。
“可你所獻計策並無特別,早有人提過,況且……短日內也無法推行。”
阮酥卻隻是微笑,竟完全不受嘉靖帝打擊。
“阮酥並非聖人,主意與人雷同卻也在臣女意料之中。隻是——”阮酥頓了頓,突然跪下。
“待臣女稟明個中細節,還請皇上決斷。”
嘉靖帝還以為她是要提要求,沒想到卻隻是給自己留下後路。對與不對,皆是他的決斷,就算有何不妥,阮酥的責任也少了大半。他身為九五之尊,如何會為難一個小女子?簡直是太小看他了!
“起來說話——”
“無論是改種他物還是增加天敵,這些都需要受災百姓安穩度日,才能施行。如何安穩,唯有解決當下,而現在寶城郡的百姓正麵臨饑荒之苦,靠朝廷賑災雖能暫緩燃眉之急,可治理蝗災道阻且長,百姓們成日依靠朝廷救濟,無所事事難免心內不安,如若遇上賑糧短缺,那更是人心惶惶,雪上加霜……”
今年秋收未至,卻接連兩場天災,朝中的庫糧已然沒剩多少,長此以往,隻能強行施行征糧令,勞民傷財,廣積民憤不說,關鍵效果局限,也不是解決之道。
“那你說還有什麽辦法?”
“其一便是各地增加稅賦,等秋收一過便上漲上繳比例,然而阮酥雖是女流之輩,卻也知道國之興盛與百姓疾苦的關聯,前朝便有大增賦稅引發起義的先例,也是得不償失;若能尋到不用征糧又能解決饑荒的方式或許便可行。”
印墨寒擰眉思索,除了米糧,若是運送其他物資,便要注重實效新鮮,但也就換湯不換藥,都是從民間征收,隻是盤剝的內容換了。
“那你的其二呢?”
看著那張笑意妍妍氣定神閑的臉,嘉靖帝難得地心平氣和詢問。
阮酥施了一禮。
“阮酥從前在師傅偶給的一本異人遊記上見過,有西南邊陲小國,民眾以昆蟲為食,曬幹下鍋滾油煎炸,味美無比。”
阮酥聲音圓潤,節奏不緩不慢,說得誘@人至極。然而嘉靖帝卻絲毫不覺得美味,一想到到昆蟲千姿百態的觸角與周身形容,不適感霎時席卷了他全部感官。
然而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他還是強忍著惡心艱難道。
“你是說……讓他們以蝗蟲為食?”
王公公見嘉靖帝麵色有變,正要出聲嗬斥,卻見印墨寒上前一步,不失時機道。
“阮大小姐所言非虛。臣在柳州時,也曾見過南蠻商販食那蝗蟲蟬蛹之物,或許便也類似巴蜀烹竹鼠,兩廣不懼蛇蟻吧?”
此言一出,四下俱靜。
嘉靖帝簡直要把頭天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然而看到眼前的年輕人一臉正經,不似玩笑,這才收斂神色。
“那即便如此,又要如何說服百姓……食用?”
阮酥嫣然一笑,滿頭的淩亂短發似也被這笑翩然掩過,隻剩明豔五官一幕驚鴻。
“那便求皇上答應阮酥一個條件。”
嘉靖帝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他盯了阮酥半晌,才緩緩道。
“自古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阮酥,你如此抗拒這樁婚事,告訴朕,是早已心有所屬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話音剛落,印墨寒也不禁抬起了頭,向來幽沉的雙眸已一片翻波。
阮酥愣了一下,大大方方回答。
“若臣女是因無心嫁人呢?”
嘉靖帝吃了一驚,印墨寒也是難以接受。
阮酥沉默了一秒,視線徐徐在印墨寒麵上移過,笑得有些勉強。
“一生一世一雙人,陛下便隻當臣女癡心妄想吧。”
嘉靖帝沉默,似已接受了這個答案。眼前的女子與七公主祁金玉一般大,然而金玉還在宮中為小兒女情思爭鋒鬥角的時候,這個女子已經心懷天下。
“你的條件便是事成後讓朕收回賜婚?”
“是。”阮酥跪下,“請皇上頒旨,臣女願奔赴寶城郡。”
最終,嘉靖帝還是允諾了阮酥的請求,念及她體弱還大發善心,禦賜了步輦一直把阮酥送到宮門之外。
扶著冬桃的手從步輦上下來,阮酥正要登上馬車,忽聽身後一道清朗的男聲。
“阮大小姐留步——”
聽到這個聲音,阮酥渾身一震,深吸一口氣,努力在臉上攢出一個笑容,正要回頭向印墨寒致謝他方才在嘉靖帝麵前幫自己說話,卻聽身後人已迫不及待開口,聲音幽怨。
“你……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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