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 淩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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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州府府衙的門口聚集了好多馬車和轎子,看那車馬鞍轎的裝扮,就能知道靈州地麵上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全聚到了這裏。
柳丁茂的轎子剛一落地,他就匆匆下地,在衙役帶領下直奔大堂。
果然,堂內已經坐了一圈兒人,有知州大人和他的下屬們,這是主人,而今天請來的客人都是像柳丁茂一樣的鄉紳、富戶、財閥等靈州府地麵上的大人物。
“各位鄉賢、先生,情勢不妙啊——”知州首先抱拳,“時間緊迫,我們就不兜圈子了,本官直奔主題吧,請你們來,隻有一件事,現在國家危難,我靈州府西南大半個地麵已經落入摩羅敵軍手中,西北地勢偏遠才僥幸逃脫,但這隻是暫時的,誰也不能料定下一步摩羅大軍會不會忽然又轉頭來把我們這裏也碾為平地。
而且,現在,大量難民在敵軍驅趕之下,逃亡梁州甚至清州地麵去了。朝廷十分震怒,說我們不能參與禦敵尚可理解,為什麽不能收容接納難民,眼睜睜看著靈州地麵的難民奔竄全國到處呼饑號寒,造成了十分不好的氣勢,擾亂了全國百姓的心神,影響十分不好。所以——”
他端起水喝一口,“所以我們需要馬上張榜告示,呼籲靈州府地麵流離失所的黎民百姓不要再外流,到我們靈州府西北地麵來,我們官府要設立粥棚,向廣大難民分發米粥,提供夜晚睡覺的帳篷,尤其對於婦孺孤寡之人,我們優先給予妥善安撫。”
“這是好事啊——”一個鄉紳帶頭讚同。
“好事是好事,但是各位仁兄有所不知啊,這種賑災救民的大事官府出頭承辦理所應當,隻是官府也有官府的艱難,我們靈州府更是東涼國出了名的苦寒之地,貧寒之鄉,和平之年大家也就勉強維係一個溫飽,這戰亂一起,百姓流離,田畝荒蕪,賦稅課業不及往年十之二三,再加朝廷撫恤有限,偌大府衙,庫中空虛,入不敷出,這朝廷隻管一紙文書下達命令,隻叫我們自己想法子解決問題,卻不提劃撥錢糧銀兩之事,卻叫我們如何是好?
我們這些吃公飯的,說白了也就是替靈州百姓當差的,如今百姓遭難,國家危亡,我們心裏最是難過,所以,希望各位仁兄、鄉賢、先生大人們,體恤體恤我們的艱難,可憐可憐靈州地麵上的同胞百姓,發揚一下風格,有難同當,共同出力,有錢的捐錢,有糧的捐糧,金銀、布匹、牛羊牲畜,什麽都行,多少不限,大家齊心協力,共克時艱,攜手共度眼下難關。”
大家沉默了。
這就是直接伸手要錢了。
這樣的事情並不是沒有先例,國家有難,大家有人的出人,有錢的出錢,東涼國自古崇尚禮儀,重情重義,講究愛國忠君,家財豐厚的豪門富戶在這種情況下也都會多多少少拿出一些錢財協助國家度過難過。
但是,這樣的事情一旦真的落到自己頭上,還是有些讓人遲疑的,畢竟這一筆錢可不是小數目,動輒數千,甚至上萬的銀兩,這不等於在割他們的心頭肉嗎。
柳丁卯心裏記掛著三姨太肚子裏的孩子,自從被他一氣之下懲罰三姨太在中院門口跪了一宿,她就暈倒了,暈倒之後下身出血,有流產的征兆,多虧張大夫來的及時,針灸加湯藥,算是暫時保住了孩子,但是血流還沒止住,最終結果如何還沒有定論,所以他這心裏就不踏實。
但看眼前這陣勢,肯定免不了好半天扯皮推諉與討價還價,就算他是個讀書人,但畢竟在官場混過幾年,深知眼前這些人之間的博弈和內心的真實想法,知道每個人心裏在打自己的小九九,所以事情一時半會兒不會有結果。他一著急就渾身直冒毛毛汗。
府衙庫中困難,是官府的說法,是真是假隻有府衙的人知道,鄉賢豪紳們又不能親自打開庫房去瞧,再說這些年的庫銀錢糧都哪兒去了,被官老爺們貪汙了還是真的花在了百姓身上?沒人說得清楚。官府是真的困難還是乘著眼前國難,想在大家身上敲詐一筆?更是說不清楚。
換個方位站在這些本地富豪大鱷們這邊來想,也有他們的道理。他們是有錢,一個個都是家財萬貫良田上傾,家中三妻四妾穿金戴銀仆從如雲,但是,誰的家財不是靠老祖先一分一厘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現在要他們慷慨拿出好大一部分,他們自然不樂意。
事情的本質就是這樣。
但是沒人說破。
大家喝茶,呲溜呲溜的吸水聲音,響成一片。
時間在桌上的沙漏裏沙沙流逝。
大概過了兩個時辰,茶水早就喝得寡淡無味了,大家還在堅持喝。
柳丁卯心裏焦灼,實在不能再拖延了,他放下茶碗站了起來,給四座抱拳,說:“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朝廷之內皇帝、相國、文武官員們日夜操勞為國家安危謀劃,地方上有知州大人你們苦心孤詣維持地方穩定安寧,我們之所以還能穩坐家中過安穩日子,都是有賴於所有人的共同付出,我柳丁卯一介書生,家中也隻維持個溫飽,但想出點微薄之力,所以,我捐紋銀五千兩,等我回去就派人把銀票送到府衙。”
唰——頓時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柳丁卯身上。
“好——”知州大喜,擊掌喝彩,“柳大人雖然已經不在官場行走,但風度依舊,為民為國的氣節甚好,值得我等學習。柳大人捐五千兩,那在座各位大人、世兄想必更是不甘落後了吧?”
知州抱拳給四座作揖。
柳丁卯知道,此刻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心裏罵自己的娘。
柳丁卯的光陰跟他們,真是小巫見大巫,他祖上就是讀書出身,也都做的是小官,收入有限,加上到了他這裏不善經營,所以僅僅是維持一家生計的現狀吧。拿出五千兩對於他來說已經算盡了最大能力。靈州府就這麽大的地方,誰家的家底如何,大家基本上都一清二楚。
所以,柳丁卯的五千兩算是開了個好頭,他出了最高數額,後麵各位財閥自然不好意思出手太過寒磣。
柳丁卯匆匆告辭,出了門這才擦了一把額頭,額頭早就汗水淋淋。他沒心思多想,鑽進轎子就往府裏趕去。
柳丁卯的預感是對的。
他擔心三姨太會流產,果然,三姨太這會兒已經肚子疼起來了。
但是柳丁卯做夢都想不到的是,三姨太不是自己流產,而是被大太太折磨得肚子疼起來。
柳丁卯在路上腳步匆匆。
柳府之內,三姨太早就被拖到了中院,那個紮滿繡花針的小布人兒在李媽手裏晃悠著,李媽一臉得意,“鐵證如山,還有什麽可狡辯的?你雙鶴苑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背後詛咒我們大太太,怪不得大太太好好地流產了——說,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三姨太被兩個壯實婆子拖來扔在地上,可憐她本身是大肚子的人,今早剛剛止住的流血,經過這會兒的折騰,又氣又嚇,肚子一陣絞痛,下身熱乎乎的,又開始流血了。
三姨太撐起頭,眼神堅定,說:“請你告訴大太太,我不知道什麽布人兒,我也從來沒有做過這個,我對天發誓,我們雙鶴苑的人沒有陷害大太太。”
李媽冷笑,“不是你們雙鶴苑的人?真說得出口!人證物證齊全,你準備抵賴?看看,這上頭的繡花的針法,明明白白就是九彩繡,這花形,也是你們清州地麵上才有的黃娟花兒,闔府誰不知道這針法可是捏三姨太最拿手的!”
三姨太掃一眼那小人身上的繡花,咬著牙辯解:“這就是九彩繡?這就是黃絹花兒?虧你們也拿得出來?你們這是黑白顛倒指鹿為馬,這哪裏有半點九彩繡的神韻?東西是你們帶人搜出來的,那小屋我們久不住人,誰知道那東西哪裏來的?反正我不知道,蘭蕊更是不知道。她日夜陪著我,我們主仆從來沒有做過那個東西。如果你硬要說是我們幹的,那就是血口噴人,栽贓陷害。”
“啪——”三姨太臉上挨了響亮的一巴掌。
“再打!把她的嘴打爛了!”屋子裏,傳來大太太的命令。
李媽繼續打,“啪啪啪——”。
三姨太雪白的臉上頓時幾個青紅印子。
“陳羽芳——”三姨太一顆牙被打掉了,她吐一口血水,喊:“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謀劃的。自從我懷上這一胎開始,我就知道跟前麵幾胎一樣,跟這院子裏所有懷孕的女人一樣,我們躲不過被你算計的命運。但是你可真可笑,你為了算計我,居然連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也沒放過,你難道不覺得那就是對你的懲罰嗎,哈哈哈,你聰明反被聰明誤,搭牽上了自己就要臨盆的嫡子,哈哈哈,我今天死不足惜,我肚子裏的孩子也注定是活不成了,但是,你想過沒有,你和我一樣,你很可憐,你已經遭到了上蒼對你的懲罰,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注定一輩子生不出嫡子,你最後孤苦伶仃,在懊悔中受著良心的折磨和拷問,一點一點地死去!”
“你!你、你……”陳羽芳喊,隨著語聲,一個人從門簾下衝出來,噔噔噔帶著一陣風,衝到了三姨太眼前。
“大太太——”蘭梅趕緊喊,“您不能受風,怎麽親自出來了?”
“有種的話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陳羽芳披頭散發,臉色赤紅,盯
住三姨太,咬牙切齒地喊。
陳羽芳的聲音高得不正常,她被三姨太赤裸裸的言語刺激得簡直就要發瘋。
“哈哈哈——我有什麽不敢的?我忍了這些年,我有結果嗎?我從嫁進柳府開始我就忍,我從一個十五歲的姑娘開始,我戰戰兢兢地忍,我以為忍著就能誰都不得罪,就能熬出一個好結果,可是我多傻啊——在你這蛇蠍心腸的女人手掌心下跟你共同擁有一個男人,我就是把命搭進去,我也沒有好結果。呸——”
她忽然張嘴,把一口血唾沫吐到了陳羽芳臉上。
陳羽芳不躲,也不擦,那血水就在臉上往下淌。
“接著說!”陳羽芳喊。
“不要說啊——”旁邊蘭蕊哭得聲嘶力竭,可她被幾個仆婦死死壓在地上,起不來,自然沒法撲過來護她的主子,她咚咚咚給陳羽芳磕頭:“大太太,你大人大量不要跟三姨太計較好嗎,三姨太她身子虛弱,精神也不好,她昨夜就流了一夜的血,再受驚嚇的話孩子肯定保不住了——三姨太,奴婢求你了,再不要跟大太太頂嘴了好嗎?大太太是菩薩心腸,會放過我們的——”她情急之中磕破了額頭,前額染紅一片。
三姨太淒苦地長笑,掙脫兩個婆子的拉扯坐了起來,看蘭蕊,“蘭蕊,好妹妹,你就不要抱什麽幻想了,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隻是,這腹中的孩子,終究是可惜了——枉費了她一片心意——”
扭頭直視陳羽芳,“那布人兒是我做的,跟蘭蕊無關,蘭蕊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所以,你但凡還有一點點人性,就不要牽連這孩子。”
“三姨太——你不要啊……”蘭蕊哭得嗓子都啞了。
中院門口早就聚滿了從各屋趕來的姨太太、小姐們,丫鬟仆婦們。大家一直膽戰心驚地看著,聽到三姨太這麽說,頓時人群騷動。
“真是她幹的啊?”
“她親口承認了。”
“想不到啊,她看著挺與世無爭的一個人,還這麽有心計?”
“人不可貌相——”
……
門口的人們中,有搖頭歎息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兔死狐悲的,但是沒人有膽量上前來勸阻。
“噔噔噔——”柳雪跑來了,她不知道從哪兒淘氣弄了兩手泥巴,站在門口一看愣住了。這是幹什麽?
府裏懲罰下人是常事,一把是隨便罵罵,最終也就打打,再重了就拖進板凳房去了,板凳房裏啥情況她沒有見過,大人不許她進去參觀。
但是,這麽當眾懲罰一位姨太太,她還是頭一回見。
“你們都聽聽——”大太太抬頭,目光炯炯望著裏外的人,口氣冷峻:“賤人她親口承認了!我腹中的孩子就是她害死的!她送我的冰糖雪梨放了毒藥,還在背後這樣詛咒,昨兒她仗著腹中有孕,老爺袒護她,這次呢,鐵證如山,老爺就算站在麵前也無話可說。”
“啪——”陳羽芳扇了一巴掌。
三姨太重重栽倒在地。
陳羽芳還不解氣,抬腳去踢肚子。
看三姨太這身體,隻要在肚子上揣上幾腳,孩子不流產才怪呢。
但是,一個嫩嫩的聲音嚇了陳羽芳一跳,“娘——不要啊——”
是柳雪,她不顧一切撲了過來。
柳雪伸出小手臂護住了三姨太。
她小小的身子又怎麽能護得住一個大人呢。
大太太那一腳踢斜了,有一點踢到了柳雪大腿,疼得柳雪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你湊什麽熱鬧?”大太太惱怒。
但是柳雪爬起來死命抱住了三姨太脖子,“不許欺負三姨太——她肚子裏懷著弟弟,我要弟弟平平安安生下來,不要欺負她!”
這裏正鬧騰呢,門口腳步匆匆,劉管家倉皇來報:“老爺回來了。”
可算是回來了——但是,好像是太遲了——三姨太心頭一喜,一悲,整個人頓時放鬆,昏迷了過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