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 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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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映走了,柳雪跟著啞姑回屋,但是她好像驚嚇過度,一直抽抽噎噎地哭著,啞姑把她小身子摟在懷裏哄著,慢慢才睡著。

    看她剛剛睡好,啞姑試著抽出壓麻的胳膊,剛抽出來,柳雪忽然醒來,一把抱住啞姑,大哭,嘴裏喊著母親、姐姐。

    啞姑隻能重新抱住她,拍著腦門溫聲安撫。柳雪才又慢慢安靜入睡。

    半夜時分,柳雪忽然再次驚醒,抱著枕頭大哭,哭得滿頭是汗。

    啞姑實在沒法,隻能把一條胳膊借給她,由她抱著入睡。

    這一夜誰都沒有睡好。

    好不容易天亮了,柳萬首先醒來,坐在床邊發呆。

    柳雪偷偷睜開眼看看,又用被子捂住頭,不想起來,繼續裝睡。

    啞姑在地下梳洗,回頭看了看柳雪,悄悄歎了一口氣。

    梳完頭,吩咐淺兒去前院喊劉管家來見。

    淺兒有點猶豫,“這麽早就見?還叫到我們角院來?”

    啞姑似乎很累,吐一口氣,“去吧,不要多問了。”

    淺兒隻能跑步去喊。

    一會兒淺兒來了,身後跟著劉管家。

    “去院裏說吧。”啞姑遠遠看一眼被窩裏的柳雪,壓低了聲音,顯得有點神秘,“別吵,叫她睡著。”

    說著幾個人出門,來到梅樹下。

    空氣寒冷,梅樹枝頭卻冒出好多細碎的花苞,看樣子要開花了。

    “真堅強!”啞姑伸手摸了摸低處一條枝頭的幾朵花苞,神情有些淡淡的憂傷,“又一年過去了,時間真快啊——”

    劉管家微微躬了躬身。

    “辛苦你了。”啞姑微微福了福,“怎麽樣,都交割清楚了?”

    劉管家眉頭悄然暗皺:“清楚了。痷裏師父一看是我們府裏的名帖,自然無條件接收了。想大太太在世時候,每年沒少給她們供奉香油錢,自然當我們是大財東呢。隻是,痷裏條件和咱們家裏沒法比,吃的住的都清苦,還要每日裏念經修行,還得伺候師父。五姑娘可是家裏嬌生慣養的——”

    “這是出家人應該承擔的。”啞姑打斷了劉管家,“隻有每日裏青燈古佛清茶淡飯地過著,才能鍛煉一個人的一心向善的心智,才能消磨世俗生活裏殘留的汙濁,我們家五姑娘是孝女,她會經受住這些考驗的。劉管家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劉管家聽啞姑這口氣是不想多說,便也不敢多說,告辭出去走了。

    啞姑目送劉管家身影走遠,轉身看淺兒,“等會兒老鍾叔睡醒了,你告訴他,叫他老人家去痷裏走一趟,多帶點錢,悄悄送給管事的師父,叫她多關照五小姐,除了吃齋禮佛這些出家人必要的修行之外,不要太刁難了,畢竟是大戶人家出去的女孩子,從小嬌生慣養著,現在落差太大,隻怕她受不了。還有,叫他告訴痷裏師父,替我們大太太在痷裏立一個牌位,每日裏香火供奉,也算我們做小輩的一點孝心。”

    淺兒嘟嘴,“小奶奶,既然送去了,就叫她多吃點苦,怎麽你還是記掛著她,竟然連吃喝睡覺穿衣這些小事也替她操心?反正你費多少心,那沒良心的又不會領情。你說她做了多少壞事呀,應該多受些懲罰才對!”

    “淺兒!”啞姑喊。

    淺兒不敢再吭聲,真去找老鍾叔了。

    屋裏被窩裏,柳雪光著腳跑下床,在窗口偷聽門外的談話,聽完了,蹬蹬蹬跑回床上,用被子捂住頭繼續裝睡。

    啞姑進門,把一支剛折的梅枝插進一個瓷瓶,看著那含苞待放的花苞出神。

    身後柳雪慢慢掀開被子,下床,從身後抱住啞姑的身子。

    啞姑回頭,柳雪小臉上淚水漣漣,眼裏卻笑著,“小嫂子,謝謝你。”

    啞姑知道這小丫頭偷聽了外麵的談話,但是她裝作不知道,摸摸小姑娘的臉,“好好的謝什麽啊,嫂子昨夜想好了,你也不小了,每天這麽到處淘氣不是辦法,今兒開始,嫂子教你識字讀書吧,也叫淺兒教你女工針線。”

    柳雪點頭,聲音哽咽,“我知道小嫂子你不是壞人,可是她們、她們說的那些話太難聽了……她們說都是你害死了母親,逼走了五姐姐,還叫我不要跟著你,你會害我的——這都不是真的對不對?”

    淺兒正好進門,一聽這話頓時跳腳,“你那裏聽來的這些胡說八道?做人要講良心好不好,小奶奶怎麽就成壞人了?雪兒姑娘你也開始懂事了,有些事也該有自己的主見了。大太太她自殺純粹就是自食其果,就算沒有我們當麵揭穿質問,她幹的那些壞事就能瞞人一輩子?還有,她害了那麽多人,還不收手,我們要是不及時揭穿,我們也會一個個跟著遭殃!還有你姐姐柳映,你知道她都幹了些什麽嗎?她可是活活害死了柳顏小姐呀——”

    “淺兒!”啞姑厲聲喊。

    淺兒一邊後退,一邊嘴裏不依不饒地喊叫:“柳雪姑娘,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但是你不能好賴不分是非不明!壞人就是壞人,幹了壞事就得承擔後果,大太太、柳映小姐,她們手裏可是握著人命的,她們走到今天的結果,真的和別人沒有關係,你不要聽了別人教唆就來懷疑這個懷疑那個,我們小奶奶對你可是沒有半點壞心思的!你當時撞見大太太自殺的現場又不是我們小奶奶故意製造的,就因為叫你看到了大太太自殺的現場,她悔恨得這兩天茶飯不思,覺也睡不好,可是這又怎麽能怪她一個人呢?這麽大的柳家,這麽多事兒,她已經夠累了,還要費心為你著想,怕你吃不好睡不好,落下心病,夜裏一整夜地不睡,守在你枕邊看著你睡覺。

    柳映小姐呢,本可以隨便找個姑子痷塞進去,叫惡毒的老姑子狠狠地教訓欺淩,可是小奶奶沒有這麽做,幾番打聽才找到了個慈祥和藹的師父把人送過去,香油錢送了一大筆,又給人家師父說盡好話,為的什麽?還不是叫柳映姑娘的日子過得舒服一點!也叫你放心!

    你說,作為一個嫂子,她對你,還有你姐姐柳映,能把心盡到這個份兒上,你還要怎麽樣?這樣的良苦用心,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柳雪傻傻看著眼前。

    她被這忽然冒出來的質問罵傻了。

    但是心裏卻一點點清亮起來,其實淺兒說的何嚐沒有道理,當時母親被堵在屋裏對質的場景她可是親眼目睹了的,母親確實親口承認自己幹的那些壞事,還有門外那些姨娘們憤恨的眼神,事實說明母親確實是自食其果。

    可那是她的親生母親啊,她心裏這道坎怎麽過得了!

    她還是個孩子,為什麽要麵對這些殘酷的真相?

    她忽然放聲大哭。

    啞姑一把將這小小的身子抱進懷裏,摟得很緊很緊,“想哭就哭吧,哭出來要比憋在心裏好受。人這一輩子啊,總是要麵對這樣或者那樣的不如意不順遂,殘忍的是,你還這麽小——”

    柳萬走了過來,也抱住柳雪一個胳膊,“雪兒妹妹,我們都是可憐的孩子,我娘親叫你娘親害死了,你娘親還把我當自己的兒子養育,可是你也聽到了,她是怎麽養育我的呀,天天給我飲食裏下藥,叫我慢性中毒,害我得了瘋癲病,那病發作的時候你可是經常看到的,有多痛苦有多難受,隻有我知道啊——”說著哽咽難言。

    柳雪伸出手緊緊抱住哥哥身子,淚水迷離,“哥哥,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說了,再不要說了——”

    啞姑趕緊拉住這兄妹倆的小手:“對對對,不說了,我們都不說了,痛苦的往事,就叫它們都過去吧。我們要往前看,相信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柳雪擦了眼淚,點頭,“我一定做個好孩子,跟著小嫂子學習各種本事,以後嫁出去做小嫂子一樣能幹懂事的童養媳婦。”

    啞姑和淺兒噗嗤笑了,啞姑伸手彈彈小姑娘的小鼻子,“學我的本事可以,但是不要學做童養媳婦啊,這個最沒出息了——等你長到二十多歲,成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再把你嫁出去,做別人家真正的好媳婦。”

    柳萬用手指刮著自己的鼻子,“羞羞羞,雪兒妹妹跟著臭婆娘學壞了,這麽小就想嫁人啊?”

    柳雪紅了臉,掙脫出去追著打柳萬,兄妹倆在地上追出一串笑聲。

    啞姑看看淺兒,欣慰地笑了,感覺一顆提著的心,可以稍微放下來了,心裏對柳雪這小姑娘的愧疚感也稍微淡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