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5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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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山河穀地形十分奇特,站在遠處遙望,隻見群山綿延起伏,像天然屏障擋在西南三個州府和東北大片平原之間,對整個東涼國的核心疆域起到了很好的保護作用。

    身在其中,才知道這河穀十分蜿蜒、巨長。一道河在群山之間穿梭遊走,把山穀辟出一道千回百轉的河穀。

    河穀兩岸,地勢起伏不定,一會兒是嶙峋山勢,一會兒又是平坦土地,時不時露出大堆石頭和成片砂礫。

    穀中河水苦澀,其中除了飽含泥沙,沒有任何魚蝦之類生存。況且又是隆冬季節,那河麵上結起厚厚一層白冰。

    白峰的部隊沿著河岸前行,一邊走,一邊尋找果腹食物,同時采集柴火、藥材,順便打點野獸,用以補充給養。

    可惜時令寒冷,山中除了樹木、野草,偶爾有野獸出沒,沒有更多的物資可以用來糊口、暖身。

    隊伍行進得十分艱難。

    白峰率先帶頭,用獸骨做針,將幾片獸皮縫製成簡單的冬衣,披在外頭禦寒,他個頭高大,再加上白發白須,現在又披掛一串獸皮在身上,遠遠看去,那模樣十分滑稽,就像三歲小兒在鬧著玩。

    將士們紛紛效仿,也給自己縫製毛衫禦寒,遠遠看去,這支人馬就跟山中茹毛飲血的野人一般。

    “白帥,左邊有個出山口,那邊山下似乎有軍隊駐紮。”巡邏兵來報。

    白峰展開手裏已經嚴重卷邊的作戰地形圖,“這是這一帶比較大的出口,狼穀口,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看來摩羅算準了我們會從這裏突圍,所以早早布下了口袋等著我們去鑽呢。”

    黑小白在不遠處翻檢草藥,聽到這話也抬頭望遠處,那山口望出去確實是大片平原,隻要有平原的地方,就有百姓,隻要有百姓,就有希望籌措到糧食和衣衫。部隊臨近彈盡糧絕,大家已經好幾天沒吃上飽飯了。

    “我們要從這裏打出去?”老雲問。

    白峰眉頭緊皺,沉吟難定。

    另一名副將建議:“依末將來看,乘著大家還留存一點精力和鬥誌,就從這裏突圍吧。您看,繞過這個山口,接下來全是綿延大山,茫茫千裏,再也沒有更好的突圍口。錯過了這裏,我們真要被困死在山裏啊白帥!摩羅小兒真要摸準了我們是行蹤,根本都不用打,隻要在最前麵的出口等著,就算我們最後掙紮走出河穀最南端,那時候也是饑寒交迫死傷過半,隻怕早就沒了抵抗的能力。”

    白峰將地形圖攥緊,捏在手心裏,手在顫抖,雪白的胡須也在顫抖。

    許久,開始說話,“不能從這裏突圍。前麵摩羅部隊肯定早就等著了。這倒不是最怕的,我擔憂的是,突圍出去以後,等我們拚死作戰,精疲力竭的時候,還會有別的變故。這秦簡,現在應該回過味來了,猜出和摩羅前行軍作戰的就是我們,那麽他會怎麽做?難道會配合我們,給摩羅軍來個左右夾擊?”

    老雲一臉凝重:“就他,那氣量,那心胸,怎會幫我們?我看是給我們來個左右夾擊才有可能!”

    “這就是了!”白峰拍一把膝蓋,站起來在原地走,俊朗的臉上滿是餐風露宿磨礪留下的苦澀,眼神裏布滿憂鬱,“這正是我擔憂的地方。我們現在是無名無分的一支自發部隊,朝廷那裏可以裝聾作啞,當不知道我們的存在。秦簡這裏隨便扣個山賊、流寇的罪名,就可以把我們全滅了。所以,狼穀口不能出,得繼續在山中遊走,跟他們玩迷魂陣。等他們認定我們早就困死山中的時候,再出其不意打出去,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老雲看著白峰滿頭白發,和額角驟然增多的皺紋,還有眼裏密布的紅色血絲,不由得心裏疼痛,小聲提醒:“近來您連日帶夜地忙著,可得注意身子啊,別熬壞了。”

    白峰嗬嗬而笑,“別擔心,老頭子硬朗著呢!”

    前麵一個哨兵跌跌撞撞跑來,“報告將軍,前麵出現一隊人馬,沒有旗號,服飾像是山中獵戶,而三五十來號人,還有幾匹馬。看那行走腳程,不像獵戶。”

    白峰皺眉:“獵戶一般都是獨自行動狩獵,最多也就三五人成群,哪裏有三五十號人一起行動的!我們快去看看!”

    說著帶頭出發。等繞過一片樹林,眼前沿著河穀出現一個山窩子,窩子前果然有幾十號人,橫在解剖打來的野羊、山鹿等獵物。看樣子他們收獲頗豐,地麵上黑壓壓擺了幾十隻獵物。

    有人開始生火掛鍋,有人在收集冰雪融水,看樣子要就地煮肉吃了。

    “好多獵物啊。”白峰身後有兵士饞得舔嘴,“這山中野物狡猾十分,我們又缺乏狩獵工具,跑了一天隻是打到兩隻野羊,幾隻兔子,就算是熬了湯大家喝,也不夠人人分一碗的。他們哪裏來這麽多?”

    一個小士兵更是涎水直流,“要是能吃到一塊肉就好了,哪怕是生肉也好,我都四五天沒吃過飽飯了。”

    白峰回頭看,小兵也不怕他,隻是有些羞赧。

    白峰伸手摸摸孩子的臉,慈祥地笑了,“饞了是吧,想吃肉?其實我也想吃呐!隻是……”

    難道從那些人手裏去奪?

    白帥帶兵,從來都是愛兵如子,但是也十分嚴厲,從不擾民,據說從前時候就是半夜睡在街頭忍受寒冷潮濕,也不輕易去登門打擾百姓。

    現在就算已經不是朝廷的元帥,這次對大家也是一路嚴格要求,從不騷擾沿途百姓之家。

    所以,強搶肯定是不行的。

    難道眼睜睜看著人家吃肉?

    那些人好像故意要眼饞別人,旁若無人地忙活著,火很快就燃燒起來,高高掛起的鐵鍋裏,雪水滋滋地翻滾,用匕首割著肉塊,一塊一塊投進水裏,同時也投進隨身攜帶的佐料。

    香味頓時隨著空氣逸散,很快滿山穀都是肉香味。

    多久沒有聞到更沒有吃到煮熟的肉了呀。

    白峰身後的兵丁本來散坐,聞到香味便齊刷刷聚到白峰身後,一雙雙眼睛巴巴地看著,一個個咕嚕咕嚕咽著口水。

    就連白峰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隻有黑小白一個人還是低頭忙自己,自從白峰把自己行軍打仗多年摸索出來的治療跌打損傷、止血、續骨、生肌等症的藥方給了他,他就經常研究琢磨,在原來的基礎上竟然又改進了不少。

    白峰回頭看一眼那低頭忙碌的年輕人,感歎:“別人都餓,都饞,黑小白怎麽無動於衷呢,難道他就不饞不餓?”

    身邊兵士跟著歎息,“他呀,一天到黑就搗鼓那些藥材藥膏。還偷偷把自己那點口糧喂給傷員吃。他自己的身子眼看瘦得皮包骨了。”

    白峰眼裏閃過不忍,細看確實這樣,黑小白確實憔悴不少,本來白白嫩嫩的富家公子的臉麵,被野外的風霜雨雪磨礪得黑瘦黑瘦,身子也像打棗杆子一樣細長單薄。

    山窩子裏那幾口大鍋中的肉熟了,香味濃鬱撲鼻。

    身後的娃娃兵禁不住落淚,“白老將軍,我,我,我餓啊——”

    那就真去搶?!

    白峰回頭看,身後的兵士們瞪著一雙雙饑渴的眼,眼裏更有祈求、渴望。隻要白峰一聲令下,他們真的就餓狼一樣衝出去了。

    “不——”白峰握著手裏的刀,目光堅毅,低低吼道,“弟兄們,我們是兵,不是賊,不是盜,不是歹人,我們是保家衛國的人,是護衛黎民百姓安寧的人,就算我們現在處境艱難,但也不能幹出為非作歹的事情。哪怕是餓死、凍死、困死,也不能,更不許去!”

    白峰嗓音低沉、沙啞,似乎那嗓音裏能咳出血來。

    兵士們一個個頓時低下頭,再也不敢奢望不遠處那勾人魂魄的香味了。

    白峰帶兵嚴,既然他不點頭去搶,那就真的不行。

    大家隻能眼睜睜看著別人享受美味了。

    白峰知道士兵們餓,饞,嘴裏都淡出鳥來了,但是既然堅持要走正規軍的道路,那就得有正規軍的軍令軍規,這個口子不能開,今日一旦開了,以後還怎麽治軍,從搶到偷到盜到燒殺劫掠,有什麽區別!

    不能,絕對不能!

    他起身,向身後走,兵士們齊刷刷跟著他走。

    但是,大家眼裏的渴望,心裏的饑餓,他知道,比誰都知道啊。

    呼——一聲長響,穿透空氣,淩空而來。

    “有暗箭!”老雲喊。

    那長箭淩厲十分,攜帶著寒氣嗖一聲就到了,直直紮向白峰額角。

    眼看著白峰就要腦殼開花,腦漿迸裂。

    飛箭來勢太快,大家根本來不及躲避。

    “啊——”小兵嚇得大叫,抱住了他自己的腦袋。

    “爺爺——”黑小白脫口而喊,同時手裏的一籃子草藥脫手落地。

    白峰卻不惶急,忽然就鎮靜下來,目光如炬,死死盯著飛馳而來的長箭,同時抬手,看看那箭就要深入額角,卻定定停住,直挺挺立在半空。原來是白峰將長箭死死抓住,握在手心裏。

    “將軍沒事吧?”老雲首先撲上去。

    “嚇死我了——還是老元帥厲害啊!”小兵驚歎。

    黑小白吐一口氣長氣,彎腰撿拾掉落一地的草藥。

    真是虛驚一場。

    白峰看著手裏的長箭,嗬嗬而笑,原來是一直沒有箭頭的箭。

    “老黑?!”老雲驚呼。

    白峰點頭,“除了他,這世上還有誰敢這麽幹?”

    老雲歡喜得孩子一樣大笑起來,撒開腳步往山窩子裏跑,“老黑,老黑啊,你可終於是出現了,你不知道負氣走後將軍是多麽惦念你們——”

    白峰也跟在身後跑。

    兵士們先還愣著,接著就明白這是遇上故人了,白帥的故人,那就是大家的朋友了。他鄉遇故知,在這荒山野外能遇上老朋友,自然是高興事。況且白帥的故人還擁有那麽多野物,鍋裏的肉已經熟了,會不會分一杯羹給大家呢——兵士們都呼啦啦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