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2 夜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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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是玩雪,繼而到各處走動查看,柳雪鬧騰累了,吃過飯早早就睡了。
啞姑和淺兒在燈下坐著,淺兒做針線,啞姑拿著一本藥書看。
夜晚寂靜,柳雪的鼾聲在炕裏響著,還有柳萬,睡在火爐邊臨時支起來的一張木床上,他鼾聲響亮,還時不時磨牙。
火爐燒得很暖,睡前特意熏了一爐啞姑配製的熏香,裏頭加了安神助眠的藥材,這會兒空氣裏還浮動著淡淡清香。
啞姑望著燭火走了神,眼前是一根紅色蠟燭,床前炕邊都是古色古香的帷幔,被褥枕頭也是絲綢織品,腳下的鞋麵上繡滿好看的花兒,再看眼前的淺兒,烏黑頭發,小臉俊俏,身上的衣衫線條流暢,褶皺一波一波的,勾勒出一幅畫中才有的古韻。床上的柳萬黑發散開了,撲了一堆,睡姿也是古味十足。桌上的銅製博山爐更是提醒著她,這裏已經是另一個時代,讓人恍然覺得浮生如夢。
她歎了一口氣,置身其中,竟然忘了時光流淌,想起來真是太快了,轉眼一年時間就這樣過去了,那個時代,看樣子再也回不去了。
白子琪,要說還有什麽和那個時代有關,那就是白子琪。
他,還好嗎,此刻在哪裏?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也在望著燭火走神,也在懷念曾經的生活?
她又歎了一口氣。
淺兒停下活計,“小奶奶,是不是有心事?”
啞姑輕輕搖頭,眼神溫柔,“你說,蘭草現在好嗎?還有深兒,還有蘭花,還有四姨太,還有……”
淺兒輕輕一笑,“還有暖河邊那些樸實的漁民對不對?”
當然,還有漁民中最出眾英俊的魚王大哥,但是這話她沒敢說出口。
啞姑被說中心事,臉上一熱,但是很快淡然,也不避諱,說:“你說的也對,也不對。世上的人啊,並不是所有人都是有緣能走到一起的,有緣無分的男女,多了去了。我現在倒是惦記我們開在靈易、梁州和梅家鎮子的那幾家萬記,也不知道買賣都咋樣?如今是亂世,外頭一天比一天鬧得凶,我們身處這偏遠的靈州府,實在是幫不上他們。”
淺兒眨巴著眼,“要不要我們燒柱香,拜拜菩薩,求菩薩保佑我們一切平安。”
啞姑懶懶地搖頭:“踏踏實實幹好眼前的事,長遠的鞭長莫及的,隻能邊走邊看了,至於菩薩神靈,讓多保佑那些戰亂中的可憐之人吧,我們這裏,還是靠我們自己吧。”
淺兒知道小奶奶曆來堅強,也從不真的求神拜佛,就算當初打著尋求慈母塔、忘世塔祈福的幌子在外頭轉悠了一圈兒,卻真的從沒見她拜過哪個神佛。
“今兒那各院的事,小奶奶怎麽看?”淺兒轉換話題。
啞姑精神一振,從沉思中完全醒來,“哪裏都有不平啊——親眼見了我才知道!三姨太人死茶涼,她留下的人受欺負也就罷了,被克扣炭火,還指派去廚房幹粗活,這也就罷了,在我們的接受範圍當中;二姨太那裏你是沒見那個場景,雪兒愣是被氣哭了。屋子跟冰窖一樣冷,人也病著,更過分是,屋子裏連一個伺候的人手都沒有。更不要提什麽請大夫看病吃藥了。我擔心隻怕連一口熱的都未必吃得飽。”
“這樣嚴重?”淺兒驚詫,“比去年的我們還可憐?肯定都是李媽搗的鬼,她是管家娘子,這些事在眼皮底下發生,她會不知道?”
啞姑點頭,“自然是知道的。隻是也不能全怪她。當初大太太活著時候二姨太就活得不如別人,一來沒有任何子女;二來脾氣軟膽子小,忍氣吞聲活著;三來有了年紀,四十多的人了,年長色衰,老爺是見一個愛一個的性子,肯定絕少去她院裏看她,所以那個院子曆來是受冷落的,再加上大太太嚴苛,下人們自然是看人下菜碟的,這一年一年下來,便一步步淪落到了眼前的淒慘處境。不過今日親眼見了,我倒是挺佩服她的。”
淺兒眼神吃驚,小奶奶會佩服一個落魄到衣食不保,處境艱難的失寵女人?
“她是個厚道人,但是不笨,心裏挺有主見的,隻是我看她好像活得比別人更明白,活明白了,看開了,所以對一切就都不計較了。她長期困頓,受盡白眼,為什麽身體倒是挺好,除了這次風寒病倒,身體沒有任何宿疾,這肯定都和她平日裏不在意、不計較、不算計、心胸豁達有關係。而且我看她談吐之間,很別的姨太太不一樣,有著一種天然的隱忍和持重,這樣的女人,身上有一種男子才有的氣度,在後宅大院裏倒是少見。”
淺兒瞅著啞姑:“二姨太真的這麽好?那為什麽竟然得不到老爺看重,還受人欺負?”
啞姑出神,“也許是時機未到吧,楊誌賣刀你聽說過嗎,秦瓊賣馬知道不,我感覺這個二姨太就是沒有等到她需要的機遇,如果真有適合她的機會,她可能是這府裏活得最精彩的女人。”
淺兒搖頭,小奶奶的話怎麽說著說著就雲裏霧裏了,她有點聽不懂。
可是小奶奶不解釋,似乎心思已經飄到別處去了:“你說,雪這麽厚,外頭冷得滴水成冰,他究竟到了哪裏?是打仗呢還是在行軍?在什麽樣的隊伍裏?待遇好不好?吃得飽肚子嗎,穿得暖和嗎?”
她一口氣問了這麽多。
淺兒想了想,才把頭緒理出來,笑著安慰:“他聰明,又會武功,騎馬射箭也熟稔,肯定不會受罪的。你就放心睡吧。”
啞姑還是掛心:“去了就再也沒了消息,也不來一封信,唉,真是烽火連天,家書萬金。”
淺兒賠笑:“軍中投遞家信都是靠驛路走,又是戰亂時期,肯定走得慢,不過不要緊,說不定啊,明天書信就來了。你還是別太憂心了才好。”
啞姑吐一口氣,笑了,“不愁了,愁死也不頂用的對不對。我們還是合計一下明天要幹的事兒吧。這柳府外頭看著風平浪靜一團和氣,隻有一頭紮進來,才知道是個大醬缸,裏頭什麽魚蝦蛇蟲雜碎都有,我想在這裏過幾天清淨日子,想給你和萬哥兒掙個好日子,還得好好和那些人周旋啊——”
淺兒也點頭,“他們都認定你年紀小,剛掌家,難免有人要在背後作祟,隻是,我們能做些什麽呢,除了勤勤懇懇管理好後院內宅的事務,又怎麽才能讓那些人不要背後搗鬼呢,唉,我現在感覺做人怎麽這麽難呢。”
啞姑瞅著這小妮子發愁的模樣噗嗤笑了,“你呀,這掌管柳家的擔子還在我肩頭擔著呢,我都沒有感到做人太難,你倒愁腸百結了?嗬嗬,等有一天我真的離開,你當了柳家真正的少奶奶,再生一大堆的兒女,那時候啊,大的哭小的鬧,丈夫天天想著要納妾,才有你愁的呢!”
淺兒脫口而出:“納妾?他敢!”
啞姑笑眯眯盯著淺兒眼睛,“這還沒做他媳婦呢,就想著要管那麽嚴?難道一條活路都不給他留?”
淺兒紅了臉,“小奶奶,你就拿我開玩笑。我一個小小丫鬟,哪裏福氣到這大宅子裏做媳婦呢,即便真的做了,也沒有膽量管什麽納妾不納妾的事啊。再說,自古以來,這些事都是人家男人們說了算,我們做女人的,哪有反抗的道理。”
啞姑眼神一淩,顯出不服氣,“誰規定的小丫鬟不能做這大宅子裏的媳婦?誰又規定他們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地娶?娶回來關在一個籠子大的地方,一天到黑除了看著頭頂上巴掌大的天,一輩子守著一個男人,還能做什麽,連大門都輕易不讓出!這些女人除了一天天變得狹隘、愚蠢還能怎麽樣!瞪著烏雞眼鬥來鬥去,害來害去,這樣的套路想想都讓人膩味啊——所以,你必須堅持不能柳萬娶第二個,一輩子就跟你過!”
淺兒詫異,盡管她跟在小奶奶身邊以來,就知道小奶奶的很多想法跟大家是不一樣的,她不樂意丫鬟們喊她小奶奶,自稱奴婢,而是直接“你我”相稱。吃飯睡覺的時候,大家一起來,一桌吃,一床睡。她很少自己不動,等著讓別人伺候,更不會隨便打罵她們。她總是用實際行動告訴身邊的人,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人平等,不要分什麽高低卑賤。日子長了,淺兒早就收到熏陶,也覺得一切的好多規矩都是不合理的,她在小奶奶麵前也沒有做丫鬟的自卑膽怯,更多的時候更像姐妹一樣商量著來。可是,此刻小奶奶說出的這番話還是挺讓淺兒難以接受,不讓丈夫娶二房哪小妾,一輩子守著自己一個人過,這可能嗎?這樣的權威她敢挑戰嗎?
啞姑看淺兒走神,知道小妮子心裏暫時轉不過這彎兒,就笑了,其實這彎兒真要轉過來,肯定是千難萬難,不光是淺兒一個人難以接受,隻怕整個柳府都難以接受,整個靈州府更不會接受。祖輩形成的陋習,怎麽會隨便更改呢。
“睡吧,別多想了,想多了容易長皺紋。”啞姑伸個懶腰,淺兒跟著起身,兩個人梳洗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