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0 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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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轉眼到了。

    柳府裏,幾個小廝忙著掛燈籠。大大小小的紅燈籠掛到各院各屋門楣上,給一向淒冷的寒冬增添了暖洋洋的喜氣。

    “鍾管家,大門口掛不掛呢?”一個小廝跑來問。

    “不掛。外頭是亂世。小奶奶說了,我們隻在自家府裏關起門熱鬧,不要叫外頭看到為好。”老鍾叔回答。他換了一襲青布長衫,戴了頂管家都戴的軟緞帽子,越發顯得精神飽滿,儒雅謙和。

    人抬人貴,人踩人賤,他當了管家成為柳府下人中的頭號人物,自然顯出了一份尊貴。

    “鍾管家,小奶奶叫給您傳個話,今晚的團圓宴席,老爺們都在外頭廳裏吃,而她們娘們,想去二姨太屋子裏吃團圓飯。”另一個小廝趕來回稟。

    “分開吃?還去二姨太屋裏?”老鍾吃驚,這可要打破往年的老規矩呀。

    啞姑此刻也站在柳丁茂書房裏,“兒媳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和幾位姨娘好好坐坐,有老爺在大家免不了拘謹,而二姨娘那裏我看了,屋子雖然小點,但也足夠擺上兩桌子。我們娘兒們坐在一處,說說笑笑的,聯絡聯絡感情,要比所有人擠在大廳裏吵吵鬧鬧的好。”

    柳丁茂點頭:“大年三十齊聚大廳會餐,是祖宗傳下來的老傳統,不過你想改一下也好,祖宗也曾經是人嘛,祖宗的規矩未必不能改。隻是開飯前拜祠堂的事可不能絲毫改動,不然叫全族人笑話。”

    啞姑趕緊點頭:“兒媳不是想改了府裏規矩,隻是今年二姨太病著,我不忍心她拖個病身子出來辛苦,我們過去坐坐,一來團聚了,二來她哪裏也不至於太冷清。二姨娘是個老實人,我們都不去,她病中也出不來,滿院子冷冷清清的,她肯定要傷心的。”

    柳丁茂讚歎:“還是你想的周到。那就由你們吧。我們前廳有老鍾料理就成。”

    啞姑告辭出來,淺兒等在門口,迎上去悄悄問:“為什麽非得改府裏的老傳統?前廳多好,又大又寬敞,二姨太那兒窄巴巴的,又破舊又寒酸,在那裏吃年夜飯有什麽好?”

    啞姑看一眼淺兒,“連你個小妮子都知道二姨太是那裏實在寒酸破舊,那麽大家就更應該都去親眼看看了。叫她們知道這位二姨太這些年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大太太活著時候第一個拿來出氣的就是這位老實又沒子女、不得老爺寵愛的二姨太了,那時候她能忍氣吞聲活,大太太死後,李媽等人繼續踩著她欺負,她還能忍,而且我還發現,她即便衣食那麽短缺寒酸,卻還是整整齊齊樸素雅潔,病中的人卻發絲絲毫不亂,衣衫整潔,能在這樣的環境裏安靜地生活下來的人,不抱怨,不自棄,肯定是一個堅強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以後要是站出來掌管這個大家庭,也是有能力做到很好的,而且她沒有子女又不能繼續生育,府裏又沒有她任何親屬家人做仆人,所以她一不會偏袒偏向,處處害人,二不會和下人勾結藏私,高門大戶裏有這樣一位女子掌家,我也能放手去做我想幹的事。”

    淺兒聽傻了。

    “小奶奶,隻是去了一趟無名小院,你什麽時候知道得這麽多?我怎麽一點都沒看出來呢?”

    “去一遍也就夠了呀,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心感受,難道還不夠?”啞姑輕笑,伸手拍拍小丫頭的肩,“你心裏就知道惦記你的萬哥兒別以為我不知道,怕他夜裏不蓋被子涼著了,你正沒日沒夜地忙著繡肚兜呢!”

    淺兒羞紅了臉。

    “你畢竟還小,等你掌家,估計至少還得十來年,這期間我又不能把自己拴在這柳家給你們做免費的苦役吧,我得及早解脫自己,所以這二姨太就是我尋找的人選。不過這事千萬別先流出口風去。隻是我們角院以後對二姨太要十分敬重,隻要我們率先做出表率來,那些攀高踩低的勢利小人也就不敢輕看這位二姨太。等她的威望一天天抬起來,我再慢慢把大權交過去。”

    淺兒眨眼:“我明白了,今晚去她屋裏吃飯,就是你計劃的第一步?”

    “噓——”啞姑一個指頭壓在淺兒嘴唇上,故意板著臉:“天知地知——”

    淺兒點頭,“你知我知。放心,奴婢嘴巴這就掛一把鎖。”

    主仆兩個說笑著走向二姨太的無名小院,到了門口卻愣住了。

    小院柴門緊閉,一點都沒有要過節的氣象,就連各院都掛的紅燈籠也沒有。

    “怎麽回事?難道鍾管家沒有派人通知?”淺兒驚詫,就要喊人來問。

    啞姑抬手製止,上前查看,門從裏頭關閉了,推了推,斜斜地裂開一點,“誰呀——”一個女子聽到聲音走了出來。

    “小奶奶。”淺兒代為回答,“為什麽你們這裏還這麽冷清,一點年的氣味都沒有?”

    啞姑不跟丫鬟囉嗦,直接進屋去了。

    屋裏二姨太坐在窗口,啞姑進去她才站起來,臉上露出清淡的笑,“你送的藥我吃著呢,正想著派人去跟你說謝謝呢,你倒是親自來了。”

    啞姑閃眼打量,二姨太還是一身粗布衣裳,看樣子是親手縫製的,裁剪合身,盤扣素雅,頭上烏發盤了一個簡單的發髻,卻沒有任何首飾,隻用一個素銀簪子別在腦後。

    啞姑一陣恍惚,看呆了。心裏禁不住感歎,這樣的女子,要是放在自己離開的那個社會,應該是典型的綠茶係和佛係高度融合的化身,安靜,淡雅,樸素,又沉穩,身上有一種天然的氣息自然流露,在這樣的女子麵前,叫人不由就覺得自己自慚形穢。這樣的女子,自然走到哪裏都深得男人傾慕。

    可惜生錯了年代呀,二姨太是一顆明珠,卻被埋在塵埃裏,無法閃現出該有的光芒。

    見小媳婦這麽目不錯睛地看自己,二姨太眼神閃過一絲淡淡的難為情,笑了:“怎麽,不認識了?”

    啞姑點頭,盈盈給她施禮,“上次來姨娘在病中,這次再見,姨娘氣色大好了。”

    說著轉身打量屋子,屋裏也清素如水,絲毫沒有過年的氣象。

    “難道二姨娘不過年?”

    “過。隻是在心裏默默的過,一樣也是過。往年是不敢張揚,今年嘛,你看看外頭,家家戶戶關門閉戶,隻怕大過年的有盜賊歹人惦記上,所以我覺得,今年的年,無論如何不能張揚。”

    啞姑心裏不由得讚歎,果然自己沒看錯人,二姨太身處這樣的環境,居然還能從大局出發考慮問題,真是閨閣中難得有腦子的人。

    “謝謝二姨娘提醒。”啞姑再次施禮,“我年輕,不經事,所以一時考慮不周才把燈籠掛上了,要不我馬上叫人去摘下來。”

    “那倒不必了。”二姨太搖頭,“該有的喜慶還是要有的。隻是我這心裏不踏實啊,我們府雖然隻是靈州府最普通的門戶,老爺這些年官兒做得平淡,家裏收入也少,但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外頭看來,我們好歹是高門大戶,所以那些歹人萬一惦記上了,我們心裏再及早沒個成算的話,隻怕到時……我今晨四處略略看了一圈,四麵的牆頭還是早年修的,牆頭的防體榻滑毀壞了幾處,磚塊缺失,若不及時修補,到時候人家拿大鏟鋤頭在外頭挖起來,牆體的泥土鬆軟腐朽,根本不起作用。更有後麵的花園子,有幾棵樹長高了,和牆頭連搭一起,這可是給歹人起了再好不過的梯子呀——”

    啞姑吸一口冷氣,心裏喊了一聲“乖乖我的娘!”

    果然自己沒走眼,這二姨太是個高級掌家人才!

    不愧薑還是老的辣,本來自己以為已經把安保問題想得滴水不漏了,老鍾叔的兒子身手高,昨兒又精挑了幾個青壯專門做家丁,每天在後院悄悄學武,料想一般的小毛賊是不敢來騷擾的。所以才關起門踏踏實實過大年。二姨太這一說,她慌了,人家是一針見血呀。

    “那依二姨娘的主意,我們該怎麽做呢?”啞姑虛心請教。

    “別的都可緩一緩,隻是那幾個缺口,還有後院的樹,必須馬上補救,不然今晚這大年夜我們都有可能無法安穩地過。我聽說你在老爺麵前力請趕走劉管家和李媽,賣了蘭梅,還攆了好多人手。蘭梅和李媽是婦道人家,掀不起大風浪,那劉管家卻不一樣,他可是在這府裏做老了的人,萬一他使點壞——”

    啞姑頓時冒冷汗,“那我先去處理吧。隻是你這裏還是先略略準備起來吧,至少人來了不要閉門才好,今晚我們娘兒們就在這無名小院裏迎接新年。”

    人已經噔噔噔跑出去了。

    二姨太望著那忽然風風火火的身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