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5 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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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越來越大,夾雜著雪片,裹著寒冷,無情地襲擊著界山河穀,蹂躪著藏身於界山河穀深處的一隊人馬。

    親兵進了大帳:“白帥,清點數目出來了,我們還剩下一百九十五匹戰馬。其中壯年馬匹一百一十五……”

    白帥擺手:“從中挑揀十匹稍為老弱的公馬吧,先殺了給大家充饑。”

    親兵遲疑,目光裏有不舍。

    “去吧,把我的大青也算在其中。”白帥說著起身,“我知道你們舍不得,這些馬匹陪伴我們這些年,跟著我們出生入死,真是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我的大青啊,更是救過我好幾次。唉,不說了,走吧,我們得熬出這個苦冬,隻能靠它們了。”

    大帳外的平地上,兵丁們真的挑揀出十匹馬,開始宰殺。

    沒人去觀看場麵,幾匹馬的主人倒是躲在大帳背後抹淚。

    隻有黑小白無動於衷,在搗鼓他那些永遠都擺弄不完的藥材。

    “哎,你怎麽不去看看呢,接點馬血趁熱喝,也挺好的。至少能壓壓饑。”有人提議。

    黑小白目光平靜,“我不餓。你們去吧。”

    馬宰殺之後接著是燒火煮肉,很快山穀裏飄起了香味。

    那些年輕人小兵們要比老兵嘴饞,聞到香味就紛紛湧出來圍著幾口大鍋等候,隻等肉熟。

    小靈子也夾在其中,半年時間在山裏奔走遊竄,行軍打仗,他長高了,小臉卻黑了許多,人也瘦了,他望著咕嘟咕嘟冒熱氣的大鍋直流口水,“爺爺,熟了嗎?我等不住了。”

    老黑嗬嗬大笑:“早著呢,乖乖等著吧小子——”

    肉終於熟了,白峰親自過來分發,他手裏掌勺,給每個人碗裏舀一塊肉,大勺湯,笑哈哈吩咐:“別急別急,小心燙著了——大家好久沒沾葷腥了,饞壞了吧——哈哈,好好吃,明兒還有,明天再殺十匹馬,隻要我們熬過這個冬,春草發芽的時候就好了,那時候草木競發,野物繁殖,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草根、菜葉、樹葉都可以果腹啊——”

    將士們近來饑寒交迫連續受到挫折打擊,大家本來內心消極難受,有白帥這話,頓時都高興起來。

    一個個開心地吃肉喝湯。

    十匹馬的肉很快就分完了。

    “每個人都分到了嗎?沒漏了誰?”白峰一邊刮鍋底,一邊笑著問。

    “都沒了——都吃到了——”哨兵查看一圈,大聲回複。

    “可是白帥您還沒吃一口啊——漏了您自己了!”一個親兵忽然察覺。

    他這一喊,眾人紛紛圍了過來。

    可是大家都太餓了,所以分給他們的肉和湯早都吃喝幹淨了。

    沒有剩餘一口,所以就算想給白帥分一口也沒了。

    “要不再殺一匹馬。”有人提議。

    “算了,明天再殺。我不餓。你們都歇息吧。看樣子今晚有大雪,明天,後天,未來這幾天要怎麽挨過,就要靠這些馬匹了。”

    既然馬匹舍不得再殺,那白帥隻能餓著肚子挨過今夜了。

    有小兵開始抹淚。

    黑靈忽然撲過來抱住白峰胳膊,“白爺爺,你怎麽不早說呀,我就少喝幾口湯,我比別人多喝了半碗湯呀——”他大哭起來。

    一個身影慢慢走過來,端著一個碗遞到靈兒麵前。

    一股香味撲鼻。

    黑靈一看愣了,碗裏是半碗肉湯。

    抬頭看,碗的主人是一個麵色黧黑的中年人,胡子邋遢。

    黑靈驚喜之後又猶豫:“謝謝叔叔,可是叔叔你自己還沒吃呢吧。”

    大叔微微一笑,轉身走了。

    白峰卻無論如何都不喝這半碗湯。

    “那我倒掉算了——”黑靈喂不進白爺爺的嘴裏,幹脆賭氣。

    “敗家的小東西——”白峰大笑,接過碗,卻不喝,端到一個重傷小兵麵前,“喝了吧孩子。跟著我,你們受苦了。”

    小兵含淚一口一口喝完,掙紮著枕上磕頭:“我一點都不後悔跟了白將軍。我出來的當兵的時候我爺爺說過,白老將軍愛兵如子,心係天下,讓我好好跟著您,不管吃什麽苦受什麽罪都不要怕。”

    白峰替他查看傷口,“還疼嗎?”

    “一點都不疼了,黑小白哥哥包紮,一點都不疼。”小兵擠出笑。

    “好孩子啊——真是好孩子,可惜跟著我這個沒用的大帥,受苦了。”

    夜裏風雪連天,寒冷徹骨,將士們緊緊蜷縮在山穀間的幾處低矮處,卻還是難以抵禦風寒侵蝕。

    夜半時分,白峰起來在大帳裏外走動,察看了一圈兒,又到黑靈身邊看了看他沉睡的模樣,又到黑小白床前,他也睡著了。白峰伸手摸摸這張臉,“瘦了,臭小子,跟著爺爺沒少吃苦啊。”

    黑小白一動不動睡著。

    “再這麽下去不是個辦法啊——寒冬漫長,山中日子苦難,就算我們挨過了寒冬,到了春雪融化河流解凍的時候,情勢未必會好轉,隻怕山外那些人又要開始聯合攻擊了。我這一步走錯,便是步步都趕不上啊——”

    一邊歎息,一邊出門。

    黑小白翻起身目送那身影走遠。短短時間內,他的身影裏添了滄桑衰老。

    爺爺老了。

    千斤重擔都在肩頭,不老不可能啊。

    白峰出了門在河穀裏慢慢走,信步走進老黑帳內,帳內點著一根草繩,草繩火光黯淡,像一束熒光在夜裏閃爍。

    燈下老黑獨自坐著。

    “你也沒睡啊老黑?”

    “大哥也沒睡?”

    兩個人肩並肩坐到一起。

    “把老雲也喊來吧。老哥兒們很久沒有一起坐坐了。”

    白峰話剛出口,門口一個瘦巴巴的身影走了進來,老雲笑嗬嗬:“真是心有靈犀啊,我也睡不著。”

    山中夜色寂靜,這山中飛禽走獸早就被老黑帶人捕捉得所剩無幾,深夜隻能聽到遠處山頭上餓極的野狼在嚎叫。

    “屋漏偏遇連陰雨啊——深冬本就苦寒難度,我們缺衣少食,生活艱難,現在偏偏又來了一場大雪,難道是上天要絕了我們的生路嗎?”

    白峰抬頭仰望夜空,喃喃感慨。

    “確實讓人愁啊,想我們起兵以來,前前後後和那摩羅兵打了無數次,逼得他們節節後退,這樣的成績,朝廷不會不知道,陛下他也不會猜不到這戰功是我們所立。隻是為什麽他們遲遲不來招撫我們,好歹給我們一個名分,我們就可以吃到正規的軍餉,就不用這麽山賊一樣困守這裏。真不知道如今這朝中究竟是什麽個情況?難道真是老天要看著我們身陷絕地而不肯垂憐。”老雲慢慢道來。

    老黑脖子一梗:“你就不要繞了,這不關老天爺的事,都是人力所為。有一天讓我逮著尹左相那老兒,秦簡這小兒,我親手撕了他們!”

    白峰抽出腰間長劍,一劍一劍砍著地麵的石頭,砍得火星飛濺,錚然有聲,“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試問世間英豪,有幾人能快意恩仇,笑到最後——”

    “這誰的詩句呀?前頭聽著挺熟,後麵卻又陌生——”老雲笑嗬嗬問。

    白峰站了起來,滄桑的身影慢慢走出黑暗的大帳,“無人會,登臨意——恨隻恨,這人間,不平事,太多,太多……”

    在自己的歌聲中一步一步走遠。

    “大哥心裏難過啊——”老雲目送那身影,喃喃念叨。

    “難道我們真的走到絕路了?”老黑瞪著眼睛。

    “真要沒到絕路,依大哥的性子,他會愁成這樣?你沒看他兩鬢已經全白?”

    “是啊,怎麽這場雪落下來,他忽然就老了許多?”

    深夜寂靜,隻有雪在簌簌地落著。

    白雪無情,覆蓋著人間的苦難。

    黑小白是從夢中餓醒的。

    醒來扭頭看,身邊大家還在沉睡。

    他起身走出大帳,白雪遍野,一腳踩下去足有一尺來厚。

    風雪卻沒有停止的跡象。

    他年輕的臉上禁不住顯出愁苦之色,仰頭望望高遠的天空,在看看這四麵群山,抓一把雪塞進嘴裏,嚼著滿口冰涼,身上寒冷,轉身進帳,卻不回自己大帳,習慣性往白峰所在的主帳走去。

    門口護衛早已熟識,也不阻攔,放他隨意進出。

    幾個月來他已經養成了每天早晨到這裏看看的習慣,不說話,隻是遠遠地望一眼,這心裏就踏實了。

    今天他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爺爺的鋪位空著。

    人呢?

    心裏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出門問護衛,護衛搖頭:“沒見白帥出來呀——”

    黑小白再次進門,滿大帳尋找,確實不見那熟悉的身影。

    出門看,門外除了自己剛才踏出的足跡,全是白雪,不見別人腳印。

    “白帥消失了?”眾人被驚動,大家紛紛爬起來,一時間整隊人馬都驚動了。

    白峰確實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一百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