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 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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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壇封口的黃泥一啟開,清冽淳厚的酒香頓時撲鼻。
“果然好酒啊——”王茹讚歎,看著爺爺親自動手,用一個長柄勺子緩緩舀酒,爺爺一盞,王茹一盞,給旁邊的老仆也一盞。
“封存二十年,也算是好酒了。來,咱祖孫幹杯。”王閣老舉起酒盞。
咣——爺孫倆歡快地碰在一起。
“爺爺親自為孫兒斟酒,孫兒倍感親切,外出這段日子,孫兒天天想著爺爺呢,爺爺身體不好,孫兒總怕您舊疾犯了——”王茹喝幹一盞,回味著酒味說。
王閣老的老臉抽了抽,把一抹痛苦咽下,“茹兒是最孝順的孩子,這些年承歡膝下,幫爺爺派遣了多少孤苦寂寞——放心吧茹兒,你愛的那個姑娘,一定給你娶回來,喝完這頓酒老頭子我就想辦法去求取,給你辦場熱熱鬧鬧的喜事。”
王茹大驚喜,既然爺爺肯出麵,再加上自己前麵的努力,肯定能從尹左相手裏娶到自己心愛的姑娘,他喝下滿滿一盞,酒入歡腸,酒勁倍增,他舌頭有點大了,“還是爺爺最疼茹兒——”
“那是自然,爺爺老了,別的事辦不了了,隻能看著我的茹兒端端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清清白白為官,做我王家的好孫子,所以我決不能眼看著在我死後,我的孫子投在尹左相那幫奸佞小人手下,被他們利用驅使,壞了王家一世清名,害了白峰那樣的正義忠臣。”
王茹聽出這話不太對勁,但是他已經無力辨析,眼前一陣一陣昏花,腹中一陣一陣絞痛,他奮力睜大眼睛看著眼前須發皆白的爺爺,“爺爺,您、您……”
“是啊,爺爺要在自己死之前結束這件事。所以茹兒不要怪爺爺無情,爺爺也是沒有辦法,想爺爺死後,你這樣軟弱的脾性,這樣立場不定的為人,絲毫沒有我王家風骨氣節,隻能落個任由尹左相等人玩弄利用的地步。與其那樣,不如我趁早揮刀斬斷了這根線。孩子,走吧,你前頭先走,等爺爺扛著這一口氣去為你擦屁股,後麵爺爺就會去趕你,我們祖孫倆黃泉路上做伴兒。”
王閣老的老淚一滴滴打在孫子臉上。
王茹嘴角黑血汩汩湧出,他已經斷腸而亡。
老仆手中酒盞連同一顆蒼老的腦袋一起磕在地上,失聲痛哭,“老爺啊,您親手撫養長大的孫子,您又親手毒殺了他,您的心裏有多痛有多累有多無奈,老奴都明白啊——您想哭就哭出來吧——”
王閣老顫巍巍站起來,“虎毒都不食子啊,我卻親手殺了我唯一的孫子。但是,世上萬事萬物都有定數,早年我寵慣他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這一天的。老王你不要哭,給王振山寫信吧,叫他好好做好任上的事情,安心做官,不要想家,茹兒暴病而亡,等他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已經下葬,他也沒必要千裏路上趕回來了。”
老王點頭:“老奴這就去寫信。”
“不,”王閣老擺手,“這封信,老夫來寫。他日王振山收到此信,也能我們父子也已經天人永隔,再難相見了。所以這最後的遺書,還是老夫親自動手的好。”
老王再次落淚,“那少爺的死,消息肯定瞞不住——”
“為什麽要隱瞞?根本就不用隱瞞。你先幫他擦洗擦洗,再喊人來停靈吧,記住了,我們家少爺是忽然暴病身亡,多餘的話,不用跟外界多說半句。天氣熱,早日打點下葬吧。”
老王拿著毛巾,雙膝跪地,緩緩擦去王茹臉上的血痕。
皇宮內,劉長歡雙膝跪地,雙手掌著一盞清白如玉的羹湯。溫聲軟語地試探:“陛下,天氣日漸炎熱,陛下又連日勞累,青鳳宮端儀娘娘特意送來親手熬煮的清火白玉湯,請陛下喝一口吧。”
“端儀?”正禧皇帝放下手中一卷史書,“朕倒是許久沒見她了,擺駕青鳳宮吧。”
“擺駕青鳳宮——”劉長歡拖長的聲音裏透著喜悅。這段時間忙碌,陛下心情不好,數十日都不曾去後宮走走,今兒忽然要去,去看的還是端儀娘娘,想那端儀娘娘最是嫵媚嬌柔,有她哄哄,陛下肯定會歡喜起來。
途經禦花園,滿園的花草葳蕤茂盛,花團錦簇,十分好看。
步輦在石子甬道上擦著花草緩緩走過,忽然正禧皇帝擺手:“停,那青石上呆坐的是誰?怎麽坐在花影底下,眼前又近水,叫他小心有蚊蟲叮咬。”
劉長歡親自跑過去看,原來是六皇子坤兒。
坤兒被帶到步輦跟前,皇帝惱怒:“這麽熱的天氣,你怎麽一個人亂跑,跟著你的人呢?”
坤兒磕頭,“是孩兒自己跑出來的。不管他們的事。”
皇帝下了步輦,拉著坤兒的手,一起走進了青鳳宮。
“陛下今兒心情不錯,滿臉都是笑呢,他還是最疼我們六皇子了,娘娘您快瞧,這情景才是父慈子孝呢。”貼身宮女笑吟吟湊近,把消息報告了端儀。
端儀隱身在一叢芍藥花後,手裏拿著把花剪修剪花枝呢,遠遠看到這一幕也是滿臉歡笑,“左相爺辦事牢靠,王茹帶來的消息有用,如今白峰的事也算是定了論了。往後啊,陛下再不用為這些雜事成天地惱神了。外頭他們盡了力,接下來我們在宮裏也該使一把勁了。”
宮女歡笑,“這段時間陛下誰的宮裏都不去,這不事情一解決,他第一個就來了我們宮裏。往後娘娘還是獨一份的恩寵,任她是誰都奪不走。”
端儀被這馬屁拍得舒服,站起來丟了花剪,“快預備接駕吧——”
皇家藏書閣內,小翰林看完了一本厚重的前朝史書,但他絲毫沒有汲取了新學識的歡喜,而是有些愁悶地皺著眉頭,在老地方找到了躺著看書的老翰林。
“說吧,什麽事這麽垂頭喪氣的?直接說,今日老夫我沒心情跟你玩猜謎。”老翰林抬眼掃一眼小翰林。
小翰林坐下:“王茹回來了。”
老翰林撇嘴:“早該回來了。來去竟然用了四個月時間,他再不回來,就該老死在前線了。”
小翰林搖頭:“正如老師您預料的一樣,他帶回的消息不太好,不是不太好,對白峰大大地不利。”
老翰林定定看著眼前這張年輕俊美的少年臉。
盡管是早就預料中的事,但真的來了,他還是深感意外。
愁紋在少年眼裏蕩漾,嘴裏喃喃:“怎麽會這樣呢?王茹怎麽能說謊?這個人換了誰我都能接受,可這王茹……他可是王閣老的孫子、王振山的兒子!王家三代忠耿,東涼國人人皆知。可如今……”
“王茹就是個老鳥翅膀下養大的小鳥兒啊——”老翰林抬手搔搔白花花的亂發,揉揉眼角的眼屎,“跟老奸巨猾到簡直要成精的尹左相比,王茹還太嫩,王振山遠在外任,王閣老畢竟老了,所以這個嬌生慣養的王茹,入了姓尹的圈套,也不奇怪。”
小翰林眼神惶惑,“老師,做官真的這麽凶險啊,就算潔身自好公正不阿也還是不能保護自己,因為總是有人做好了圈套引誘你往裏頭鑽,真是防不勝防啊——我以後真要是授了官職,我擔心自己做不來。”
老翰林被徒兒的萌態逗笑了,拍拍他肩膀,“依你的性子,確實不是做官的料,不過不用苦惱,每個人來到這世上總會有一處派上用場的地方,既然你無心為官,看著害怕,尤其到時候終日淒淒,還不如就做一個老師這樣的人啊,一輩子埋頭史籍典故,和文字書籍打交道,修書篆史,實實在在做點事,為後人後世留下文字財富,也算是一輩子沒有白活。”
小翰林點頭:“這兩年來我冷眼瞧著眼前局勢演變,再加上老師您的精辟預知分析,我看多了,也看明白了,像您這樣的心智都沒能在朝堂上左右逢源做到大官,我肯定更不行的。所以我以後就跟定老師了,踏踏實實做一個史官。”
老翰林仰頭,望著高處屋頂的塵埃,“好啊——你不要灰心喪氣,白峰的事還不是最後的定論。王閣老不會眼看著孫子陷入泥淖走向萬劫不複,隻要他活著一天,他就不會允許這樣的結局發生。所以後麵等消息吧,一定有大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