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 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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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那榆樹巷子是個專供大家玩耍賭博的場所。
柳萬還小,對這個也沒興趣,問過也就不在意。
那阿維卻好像遇到了一個可以一起探討業務的知己,纏著柳萬絮絮叨叨地吹牛:“你哥我手氣可好了,最近老是贏錢,可惜我爹娘管得太嚴,我手裏本錢不多,每次隻能押很少一點注金,我要是像那白爺一樣一把押上個十兩銀子,肯定也能贏回來不少——”
柳萬覺得不理睬他有點不太禮貌,就應付著問一句:“白爺?是個很有錢的主兒嗎?一把押十兩銀子,也算是出手闊綽了。”
阿維卻搖頭:“白爺你都不知道?咱榆樹巷子的常客呢,出手闊綽,對咱這樣的窮哥們也很不錯,大前兒夜裏看我輸了沒錢撈本,硬是把一吊錢塞給我,我就是憑著這一吊錢不但撈回本還贏了五吊呢。可惜這白爺自己也落魄,聽他說從前家境未倒的時候那才叫豪爽呢,每次出門身上裝的都是一疊子銀票,想花多少花多少,從不用算計,不像現在寄人籬下,吃飯穿衣都得看人家臉色。花錢就更不自由了。”
柳萬被“寄人籬下”四個字引起注意,“這白爺,究竟是何方神聖,叫什麽名字,既然那麽有錢,為什麽要寄人籬下呀?”
阿維有些神秘地看看四周,身邊沒人注意他倆,他才湊近柳萬:“這可是個秘密,也就是兄弟你跟哥我很對脾性,哥才悄悄告訴你,這個白爺呀,可真的是一個大官員的後代,家裏出了點什麽事兒,白爺一直口風很緊,隻有上次喝酒喝大了才漏出來一點,好像是清州府人氏,如今來靈州府避難,是得罪了這個——”阿維抬手指了指天上,“當今天子——可是不小的罪名呢!可聽白爺的口氣,好像有平反的希望,再說他們的家業、田產都還留著,官府沒有查抄,所以——”
柳萬已經聽得冒出一身汗,一把抓住阿維胳膊:“哥帶我去看看吧,這樣的人確實值得結交,讓兄弟也跟著哥沾沾光。”
阿維知道柳萬是柳府裏的公子,頓時歡喜,隻要把這個公子哥勾引上手,沾染了賭博,以後可以讓他不斷從家裏騙錢出來,不管是騙還是偷,阿維都能跟著沾光。
兩個人真的就要去榆樹巷子。
隔間裏啞姑忽然衝出來:“產婦的家屬呢?快來快來,情況危急!”
阿維一聽不敢去榆樹巷子了,撲到門口:“我媳婦咋樣了?生了沒有?”
“虧你還知道她是你媳婦?”啞姑氣得瞪眼,“懷孕期間你們是怎麽照顧她的?她的身子垮成了這樣,而且心情一直不好,鬱結五內,身體虛弱,而且這兩天都沒有好好吃一點有營養的東西,現在你說這孩子怎麽生得出來?一點勁兒都使不上!”
劉秀才娘子拿片布巾給啞姑擦去額頭的大汗,悄聲問:“真的這麽凶險?”
啞姑目光中帶著怒火,衝阿維吼:“還不去把你家父母叫來?還有媳婦的娘家父母!就算人真的不行了,也該叫人家的親生父母來見最後一麵啊——”
阿維脖子一擰:“不行了?你說的輕巧!你是幹什麽吃的,說人不行就不行了啊?你不是專門接生的嗎,不是本事好得不得了嗎?怎麽這會兒偏偏跟我說你們不行了?我可警告你們,如果我媳婦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
王巧手跑出來:“吵什麽吵?阿維你快去接人啊,再遲你媳婦要不行了!”
阿維這才跌跌撞撞跑了。
啞姑揭下手上兩個被血浸透的手套,在水盆裏洗一把手,再換一雙新手套又一頭鑽進隔間去了。
柳萬被這匆忙慌亂的場景看呆了,哪裏還敢匆促臭婆娘趕緊回家。
老鍾叔跟著柳萬趕到這裏,他自己衣服鞋襪早濕透了,轉身趕回去換,換完又套了一駕馬車來了。
老鍾叔喊:“萬哥兒,叫上你媳婦,我們一起回家。”
柳萬從門口探出頭,一臉苦惱:“看這情形不要說回家,隻怕是……要出人命呀!”
老鍾叔一愣,“你是說生娃的女人不好了?不過不要擔心,女人生娃嘛,是危險活兒,誰都保不齊一定會平平安安的——不過我們好像一時半會還真回不去了。”
正說著,遠處一群人嘩啦啦跑來。
帶頭的一個女人大哭著撲進屋,直接撞進了隔間。
啞姑看著麵如金紙、氣息奄奄的產婦,頹然放開了搶救的手,“好好道別吧,人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產婦的親娘抱住女兒就哭。
啞姑也不由得心裏難過。
劉秀才娘子、幾個雇來的婦女,也都跟著抹眼淚。
王巧手對這種生死見多了,硬著心腸不掉一顆眼淚,一把拉起產婦的親娘,“別隻顧著哭了,快給她拾掇拾掇吧,總不能叫孩子就這麽赤裸著下身走吧?”
那親娘醒悟過來,慌慌地給女兒穿戴。
阿維的母親,也就是產婦的婆婆,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撲上來,不幫兒媳婦穿戴,相反大把大把扒拉她的衣服,嘴裏喊了起來:“穿什麽穿?人是在你們這裏死的,一屍兩命,你們要給我們一個說法!不能就這麽糊裏糊塗穿戴起來!”
娘家媽可不能看著女兒赤裸著身子咽氣,反手撕扯親家母,兩個人很快打了起來。
就跟那日在小梅家裏看到的一幕如出一轍。
啞姑無奈地搖頭,和王巧手親自幫忙給產婦穿戴和擦洗。
等剛把鞋襪穿好,產婦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我苦命的女兒呀——”娘家媽坐在地上大哭。
“賠我孫子的命來——”阿維的娘大喊,目光凶狠地看著啞姑和王巧手,忽然一頭撞向王巧手,暴怒:“虧你還是接生幾十年的老手了,還開什麽店,還到處吹噓說你很厲害,現在可好,硬生生把我媳婦和孫子害死了呀——你們得賠!不然我們就去告官!”
門外阿維聽到媳婦死了,母親要賠償,頓時醒悟了,跟著在大廳裏跳腳,一把抓起一個繡凳嘩啦雜碎在地上,又抱起一把椅子兜頭就要砸前台桌子。
柳萬從背後一把死死抱住他,“幹什麽,你幹什麽砸店?好話好好說,有事咱解決事情,你不能胡來!”
阿維的娘身子壯碩,將王巧手死死壓在地上,撕扯著打。
啞姑慌急,從背後拉一把,陪著笑臉:“大娘咱得講道理呀,我們也沒有保證百分百能保護母子平安,這生產本來就危險,加上你們對媳婦苛待,她懷孕時受了太多苦,身子極度虛弱,心情也不好,有深度抑鬱——”
“好你個老豬婆,你欺負我女兒,你害死了她——”小媳婦的娘家媽哭著撲打阿維娘。
阿維的娘忽然鬆開王巧手,一隻手鷹爪一樣忽然探向啞姑的臉。
啞姑反應過來,銳叫一聲躲避,臉是躲開了,脖子裏火辣辣地痛,被抓出一道血印子。
血頓時往下滴落,她穿在外麵的白布褂子赫然點燃出片片紅。
“我今日要跟你們索命——你們把我好好的兒媳婦和大孫子給弄死了,你們倒把事情往我身上推——走,我們連夜見官去——”她身子胖大,一手扯著王巧手,另一手揪住啞姑衣裳,惡狠狠衝出隔間。
“小奶奶這回惹大麻煩了呀!”老鍾叔暗叫一聲,趕緊招呼大家幫忙。
一時間娘家人、婆家人,店鋪裏的婦女們,大家亂成了一鍋粥。
隔壁本來下了門板大洋的店鋪聽到這邊吵鬧,人們亂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都不要吵了——再吵我們就報官了!”喧鬧聲中,啞姑忽然大喊。
一聲喊鎮住了氣氛。
啞姑一把掙脫了阿維娘的大手,抖抖被扯亂的發髻站起來,“人死了,賠你們銀子也罷,去官府打官司也罷,都是解決的途徑,你們為什麽要這麽胡鬧?吵鬧能解決問題?砸東西能解決問題!”
阿維脖子一揚:“可你們治死了人是事實,你們得好好給我們一個說法!”
“就是,不然我今晚就把你們這店鋪揭了頂兒——”阿維的娘披著大腿哭叫。
事出實在突然,啞姑一開始愣住了,這會兒倒理清了亂哄哄的腦子,忍著脖子裏的疼痛,看王巧手:“快把合同拿出來。我們接生之前就簽了合同的,生死有命,我們盡力了,產婦孩子還是保不住,隻能說我們接生條件有限——如果你們真要告官,我們也隻能奉陪了。”
王巧手站著不動,呲了呲牙。
啞姑不明白:“去呀王大姐,雖然你們是親戚關係,可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們隻能公是公私是私了——把合同拿來吧。”
王巧手苦惱得臉都綠了:“姑娘,我、我……沒簽合同,我想著是我家親戚,不會有事的,就算有事,也不會為難我的——”
啞姑倒吸一口氣冷氣。
出岔子了。
大麻煩來了。
“不是剛才還說願意去見官的嗎?怎麽,現在又沒勇氣了?我們去見呀——好好的兩條人命就這樣斷送在你們手裏,你還有臉說見官?”阿維的娘一看這情形頓時得意起來。
啞姑不看這潑皮婦人,也不看阿維,看人群裏兩個老漢,已經看出來一個是產婦的公公,另一個是親生父親,她望著那兩個老人:“我們隻和你們家主事的人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