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媽媽留顧宣之吃晚飯，他公司還有事兒就先回去了。陸星星在學校上課也不回來，媽媽就隨意炒了幾個清淡的菜，一家三口吃了。從醫院回來，她就老是精神恍惚的，洗碗的時候還失手打碎了一個碟子。

    晚上一切收拾停當，躺在床上之後，爸爸就問：“你今天怎麽了？跟小顧聊什麽了？”

    “沒什麽呀。我和他能聊什麽，就聊了聊可可的事兒，讓他多照顧可可。我覺得小顧這個人真不錯唉，可可要是能嫁給他，那可就享福了。”媽媽故意在轉移話題，這麽多年，爸爸從來不允許她提起陸春的事情。

    “小顧人是不錯，但你今天跟他說的肯定不是這個事情。”爸爸一針見血地說。

    “你看你這個人，不說這個，我還能說什麽呀？”媽媽有點心虛，故意關了燈，側身睡下。

    “得了，你這個人，這麽多年我還不了解？心裏藏不住事兒，有啥事都在臉上寫著呢。趕緊說。”爸爸有些急躁地說。

    媽媽很無奈，這麽多年，她好像真的什麽事情都瞞不過這個老頭子。剛到北京來討生活的時候，她在人家家裏做保姆，那家太太的耳環丟了，非要說是她偷了，還搜了她的身。哪知道那耳環原來就在太太自己的衣服兜裏。這件事可把她委屈壞了，在回家的路上偷偷哭了好幾回，但一回到家還是裝作沒事兒人，怕老頭兒知道了就不讓她去幹活了，一家子花銷大，他一個人哪裏抗的住。結果，回家沒幾個小時，就被發現不對勁，在威逼利誘下還是說了實情。為了這個事，老頭子還專門跑去跟人家理論，結果工作也沒有，剛幹了幾天的工錢也沒有要到。但是這件事，她每次想起來還是覺得心裏暖暖的，一個男人能看穿你的心思，那正好說明他是疼你愛你的呀。

    想到這些，媽媽的感情就變得柔軟起來。黑暗中，她轉過身，望著身邊的老頭子緩緩地說：“他……問起陸春的事情。”

    爸爸萬萬沒有想到，在有生之前會有人再跟她提起妹妹陸春的名字。他的身體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輕聲問：“什麽？”

    “小顧說，陸春後來嫁的那個丈夫死了，但是現在有人老以他的身份在從事犯罪活動，好像還牽扯到可可。具體我也不太清楚，總之他就是想調查一下這件事情，我覺得小顧這個人是可以相信的，我就告訴他了一些關於陸春的事情。早點調查清楚也好，免得牽扯到可可。”

    “你什麽都跟他說了？”爸爸沉默了一會兒才問。

    “沒有，沒說你和周家的事情。就說了我們和陸春早都不來往了，斷絕關係了。別的什麽都沒說。”

    媽媽的話在黑夜中猶如老舊留聲機中發出的聲音，勾起了爸爸無限的回憶。依稀記得，那是二十幾年前，全國人民都在沉浸在賺錢的喜悅中。那時候他的老母親剛去世不久，在此之前，他剛剛結完婚。他所在的國有工廠倒閉之後，他就一直在到處打工。但微薄的收入始終不夠養活他的新家，還有剛成年的妹妹。而他兒時的玩伴老何聽說已經在北京發了財，賺到了不少錢。所以他就帶著一家人來到了北京。

    剛來北京的時候，一家人租住在京郊的一個四合院裏。他每天還是出去找一些苦力活幹，為了維持生計，妻子還去給人家當保姆。最不放心的妹妹就在老何的餐館裏當服務員，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老何對妹妹的那點心思他是知道的。當初，老何鼓動自己來北京，多少也是跟妹妹有關。這一點，他心裏是有數的。妹妹也一天天年紀大了，是該考慮嫁人的事了，老何是個不錯的人選。他曾經以為，妹妹會順理成章地嫁給老何，他努力工作，一家人總會在北京安家。誰知道，後來會發生那麽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來北京沒幾個月，妻子就有了身孕。靠他那點兒收入，根本負擔不起母子倆的生活費。就在最困難的時候，老何給他介紹了一個好工作。老來他店裏吃飯的一個老板，無意中說起想要招一個司機，老何立馬推薦了他，他以前就是汽車廠的，不僅會開車，修車的技術也是非常好的。老板覺得不錯，就讓他第二天到公司去。

    他第一次見到老周總就是在那棟當時在全北京來說都屬於高檔建築的6層樓，整個樓都是做生意的人租用的，老周總的公司占了整整一層樓。當然，現在這個地方已經被一座超級辦公大樓所取代，那就是現在的周際大廈。老周總坐在一間大概20平米左右的，向陽的單獨辦公室裏，紅木的大辦公桌、皮質的老板椅，雖然現在看來並不是多麽氣派的辦公室，但在當時的自己看來，那簡直是氣派的不能再氣派了。坐在門口接待的姑娘帶著他進去，然後就走了，他局促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站著還是坐著。

    “小陸啊，來來，坐。”老周總站起來，招呼他坐下，還問他喝不喝茶。到現在想起這些他還是覺得，老周總是他見過最好的老板了。

    談話進行的很順利，老周的意思是讓他來做他兒子——小周總的司機。畢竟以後公司要交給小周總，現在就得培養了。公司現在隻有一個司機，主要是老周總在用，意思是讓他做小周總的專職司機。小周總剛結婚不久，少奶奶便懷孕了，眼前出門都是需要接送的。自己當然是很樂意的，他一直就喜歡汽車，但是那個時候車還比較少，能找到一份司機的工作，而且工資還相當可觀，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第二天，他就去了周家，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那樣氣派的豪宅，彩電、真皮沙發、收音機、洗衣機……當時有的時興的玩意兒在這裏都能找見。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周家的少奶奶，她是個很和氣的人，不施粉黛的臉上透漏出一種和善的美，眉眼間就像古畫中那些菩薩的樣子，在以後的日子裏，她總是笑臉盈盈地說：“陸大哥，謝謝你了哦。”然而，少爺對他卻並不總有這樣的笑臉，小周總是個脾氣很古怪的人，這一點完全不像老周總。平常心情好的時候，有說有笑的，一旦有什麽事讓他不高興，立馬就翻臉。對他還算是好的，大不了說幾句重話，但是對少奶奶就經常是大吼大叫、呼來喝去，少奶奶像是已經習慣了，見他這樣也不生氣，依舊是一幅平淡的樣子。倒是每每這個時候，老周總在家的時候會很生氣。他聽說過少奶奶和少爺的婚事，是老周總定下的，老周總和少奶奶的父親是好朋友，她的父親在幾年前就去世了，就剩下她和母親，所以老周總就拿主意，給他們倆訂了婚。起初，小周總也沒有怎麽反抗，對少奶奶雖然說不上多好，但也沒有多壞，夫妻嘛，不都是那樣，吵吵鬧鬧、磕磕絆絆，一輩子也就過去了。直到那天陸春無意中和小周的遇見。

    那天，他開車送小周總去商場，小周總上去辦點事情，他就把車子停在路邊等著。不知道等了好久，他感覺迷迷糊糊快要睡著了，突然被一陣敲車窗玻璃的聲音驚醒了。他還以為是小周總，趕緊下車，卻發現妹妹陸春正站在麵前，“你怎麽在這兒？”

    “我怎麽不能在這兒？老何讓我來商場買點東西，我一出來就看見你的車停在這兒。哥，你一會兒去哪兒啊？捎我一段唄，你看我提了這麽多東西。”妹妹說。

    “胡說！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車不是我的，是老板的！我們老板上去辦事情了，一會兒就下來了，我還得送他去別的地方，你趕緊啊，坐公交車去。”他抬起手示意妹妹趕緊走。

    “我不嘛……”兄妹二人正在拉扯時，小周總已經走了過來。“走吧，老陸，你就送你妹妹一段吧，正好我們回公司順路。”小周總在背後說的話，讓兄妹二人吃了一驚。

    “周總，你……什麽時候出來的。不用，她小孩子瞎胡鬧，讓她做公交車去，這公家的車，哪是她坐的。”

    “我也剛出來，就聽見你們兄妹兩個人在說話。沒關係，車嘛就是給人坐的，正好順路不在乎多一個人。”小周總其實早就出來了，他下到商場一樓的時候正好看見陸春往出走，他還盯著這個漂亮的姑娘看了好幾眼呢。雖然是穿著一件簡單的印花連衣裙，但是包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在那張洋溢著青春活力的臉龐的映襯下卻是十分的動人。

    “嘿嘿，謝謝老板！”妹妹拋給小周總一個明媚的微笑，便自己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此時兩個人年輕人的心中早已經是波瀾壯闊，而自己卻渾然不知，正是那一刻，不光是陸春和小周總，包括他自己，還有少奶奶、老何的命運都走向了不同的軌跡。

    直到有一天，他在回家的路上，發現自己開的那輛車竟然停在離自己家不遠的一條小巷子裏。他很好奇，是誰把車開出來了呢？這輛車隻有他和小周總有鑰匙，小周總自己怎麽可能跑到這種地方來呢？他心中疑惑，該不會是車子被偷了吧？他趕緊走過去，想看見究竟，哪知道眼前的一幕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車裏麵做著的是正是妹妹陸春和小周總，倆個人坐在後排座椅上，緊緊地抱在一起，小周總還不時親吻著妹妹，她時而笑顏如花，時而用拳頭敲打著小周總的胸口，兩個人喜笑顏開，坐在車中旁若無人的樣子。他是萬萬沒有想到，妹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且不說小周總是他的老板，而且他是個有老婆孩子的人啊，可憐的孩子才出生不到一年呢！

    他為少奶奶感到氣憤，也對妹妹感到無比失望，一股怒火熊熊燃燒起來，他怒氣騰騰地走過去，一把拉開車門，大聲嗬斥道：“陸春！你給我下來！”

    妹妹和小周總都被下了一條，兩個人驚恐地望著滿臉殺氣的哥哥，“哥……”妹妹小聲叫了他一聲，但人還是坐在車裏，沒有要下來的意義。

    這讓他更加生氣，他一把拽住妹妹的胳膊，將她拽下車，拉著她就往前走。“哥，你幹嘛呀？你放開！你拉著我幹嘛……”妹妹在後麵一邊小跑，一遍掙紮著。他真是太氣憤了，怎麽會有這樣的妹妹！幹出這麽不知廉恥的事情來！後麵，小周總也下車跟了過來，不停地追著喊：“老陸，你幹什麽？你趕緊春兒……”

    春兒？他心中的怒火燃燒得更旺了，他一把甩開妹妹的手，抬舉手就給了她一巴掌，“陸春我告訴你，從今天起跟這個人斷絕來往！他有老婆孩子，你知道嗎？你怎麽能做這種不知廉恥的事情！”

    “老陸，你有什麽衝我來，別為難春兒。”小周總在一旁說。

    “周總，我沒權利說您，您是我的老板。但是我想為少奶奶說兩句話，她天天在家盼著您回家呢，還有小少爺，還那麽小，您怎麽能幹出這樣的事？我的妹妹是我沒管好，對不起，我覺得我也不適合再在周家待下去了，這是車鑰匙，我明天就不過去了，老周總那兒你帶我說一聲。”

    “老陸，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歡她。我喜歡春兒，我一定會離婚娶她的，你們相信我。”小周總說。

    “夠了！周總，你不要臉麵，我們還要臉麵。你要是真的為了陸春好，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妹妹，我們就當這事兒沒有發生過。”他把鑰匙仍在小周總麵前，拉起陸春就回了家。

    回到家裏，陸春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妻子挺著大肚子做好飯，怎麽叫她也不出來吃。“春兒怎麽了？”妻子不解地問。

    “別管她！吃飯。”那天晚上他氣鼓鼓地吃完飯就躺在床上生悶氣，妹妹做出這樣的事情，要是爸媽還在世，都不知道該怎麽見人了。而且，他以後怕是再也不能去周家工作了，妻子馬上就要生了，這個時候沒了經濟來源，可如何是好。思前想後想了一晚上，誰知道到天明了卻睡著了。直到妻子推醒他，他才發現已經是中午了。“趕緊起來了，周總來了。”妻子說。

    “哪個周總？”他心裏咯噔一下，難道這個小周總還不依不饒地又來找陸春了？

    “還能是哪個周總，老周總，來找你的。你說你今天也不去上班，讓人家老板親自來家裏找你。趕緊起來！”妻子把衣服扔過去，剛好蓋在他臉上。

    “您怎麽來了？”他出去的時候，老周總正坐在外屋那把木椅上，椅子有些年代了，是房東留下的，上麵的油漆已經看不清楚，但這就算是家裏唯一一把能坐人的椅子了。

    “起來啦？”周總站起來說。

    “您坐，您做。秀芝，怎麽也不知道倒杯水？”他超裏屋喊道，又轉身對周總說：“不好意思，家裏條件有限。”

    “不打緊，不打緊”周總連忙擺手，“是我讓她別忙活的，那麽重的身子，馬上快生了吧？”

    “嗯。”他點點頭。

    “你妹妹和那個逆子的事兒我聽說了。”老周說。其實昨天晚上是兒子親口對他說的，他說他喜歡司機老陸的妹妹陸春，他要和林嵐離婚，要娶她。老周總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混蛋兒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離婚是不可能的，林嵐是他老戰友的女兒，兩個人一起出生入死，林嵐的爸爸在戰場上救過他的命！他臨死的時候就拜托了他一件事，照顧好她們母女倆。當初是他做主讓他們結婚的，他絕不可能做出對不起林家的事情。

    “周總，真是對不起。我沒有管好我妹妹，幹出這樣丟人的事情。”他低著頭，，不敢看周總。

    “別這麽說”老周總擺擺手，“這件事情主要怪周際遠，這個混蛋！”說起兒子，老周總就十分生氣。“小陸啊，這事不怪你，你是個很盡職的司機。你的意思，那個混蛋也給我說了。我覺得這樣也不行，你還是繼續做他的司機，這樣你可以監督他，讓他以後不要再來騷擾你妹妹。當然，我也會好好管教他的。”老周總繼續說：“他有什麽問題或是情況，你就來找我。”

    “周總，謝謝您。但是我覺得我再不能出現在周家了，我無顏麵對少奶奶，也不知道該怎麽做下去。”一想到以後還要麵對小周總，他就覺得為難。

    “你先別急著回絕，你再考慮考慮。”老周總說：“你妹妹在嗎？我想和她聊一聊。”

    “這……我問問她。”他不知道該不該讓妹妹和老周總見麵，但是他相信老周總是不會傷害她的。他走到妹妹的房間門口，門還是鎖著的，窗簾也拉著，不知道人在不在。他敲了一會兒們也不見有什麽反應，便走到廚房問妻子，“陸春出去了嗎？”

    “沒有，從昨天回來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沒出來過。這是怎麽了？周總見春兒幹嘛？”妻子問。

    “你別管！”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叫她出來，就說周總來了，要見她。”

    “哦”妻子用圍裙擦了擦手，便去了妹妹的房間。“春兒，你在嗎？周總來了，他說要見你。”

    一聽說周總來了，陸春還以為是小周總，立馬打開門，衝了出來。誰知道卻看見了哥哥和一個老頭兒坐在外屋，她立馬轉身又超房間裏走去。

    “陸春，你給我站住！”哥哥怒吼道，“這是小周總的爸爸，他有話跟你說。”

    “別別，別生氣。”老周總站起來，緩緩地說：“你是陸春吧？”

    陸春遲疑了片刻，才轉身，理直氣壯地說了一聲“是”。

    “來，坐下，我們聊一聊。”老周總還是一貫慈眉善目的表情。

    “不坐了，你有什麽事，就說吧。”陸春說。

    “好。你和周際遠的事他跟我說了。在這兒呢，我先跟你陪個不是，是他不對，作為一個有家室的男人，他欺騙了你的感情。”

    “他沒有騙我，我知道他結婚了。”老周總的話還沒有說完，陸春就插嘴說。

    “好，就算你們兩個是真心相愛的。但是，你們兩個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這就是我今天來的目的，我就是來告訴你，別在周際遠身上耽誤時間了，你看你這麽漂亮、又年輕，肯定能找個比他更好的。一個女人要正常的戀愛結婚才能過上幸福，插足別人的婚姻是得不到幸福的。”

    “我誰也不嫁，我就嫁周際遠。他說過會娶我的。”麵對老周總的勸說，陸春不為所動。

    “丫頭，我告訴你別相信男人的話。周際遠是不會和你結婚的，他有老婆、有孩子，還有我們家的產業等著他繼承，他不可能為了你放棄這一切。聽我一句話，好好找個正常的人戀愛結婚。”老周總說著就從公文包裏拿出了一個大信封放在桌子上，接著說：“這些錢是周際遠讓我給你的，他以後不會再見你了。”

    “你騙人！他說過要娶我的！”陸春歇斯底裏地吼道。

    “要是每個人說過的話都是真的，那這個世界怎麽還會如此複雜呢。”老周說，“周際遠說了，他不好意思來親自跟你說，所以我就來了。你好自為之吧，你還年輕，還有很多的路要走。你自己想想吧。”老周總站起身，說：“小陸，我先走了。這些錢就算是給陸春的補償吧。”

    “不不不，周總，這錢我們不能要。”

    “收下吧。這件事本來就是周際遠的錯，你收下，周際遠和陸春就再沒有什麽相互虧欠的了，以後兩個人就別來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