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龍鄉有鄰名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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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走了啊。都走了。這片大地,又要不得寧靜了。”

    老翁站在山石後,靜靜看著山下發生的一切。他一直都沒有出言,隻是默默地看著事態發展。隻因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些學生的底細,熟知他們的每個弱點,也知道他們到底能在外界掀起多大的風浪。這一片早就不安定的汪洋,即將掀起一眼新的漩渦,到時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深陷其中。

    但是這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老人轉身離開了原地。這個時候的山腳下,最普通的韓苒的價值也是被發掘了出來,所有的學子都被給予了點評,那些早就已經虎視眈眈的世家大族也是忍耐不住了,一個個蜂擁而至,都是為了那幾個還沒有歸宿的學子,尤其是出身寒門卻又作為魁首的韓苒。

    真難看啊。就和不知餓的野狗一樣。

    老者的嘴角掛起了一點嗤笑。也不知是對著那些世家,還是對著自己。七年一屆,七年又七年,這都是第五個七年了。三十五年的光景,而我又還有幾年好活呢?一頂龍鄉侯,一座龍鄉山,千戶食邑,百名學子,困住的究竟是一條真龍?還是一條業龍?

    “我老了,我累了。不想再爭了,這片大地,以後就是你們的了。”

    “隻是不知道,老頭子我,還有你們,誰還能活著真正看到那片久違的萬裏繁華?”

    他離開的背影依舊高大,卻是已經有些佝僂了。誠如他所言,六七十歲的人了,再不言老,還能逞強幾年?篦齒上的的點點蒼華可是騙不了人的。

    “這世上最缺的就是英傑,最不缺的也是英傑,最值得尊敬的是英傑,最不值得同情的也是英傑。大亂之中,最珍貴的是英傑,最不值錢的也是英傑。”

    他搖搖晃晃地走著,像是喝醉了的醉漢一般,眼角通紅,白須輕顫,這大概就是他最後的那一點的情感所在了。

    遠處隻剩下颯颯的秋風吹過,吹起一地黃葉。隱隱約約間還有一點輕微的琴瑟之音。

    ——————

    “大兄。龍鄉山求學,想必是學到了不少吧。”

    公孫伯明睜開了眼睛,眉頭一皺,看向了坐在馬車中的另一人。這人和他不同,身材不過剛剛七尺,形容也更加偏向於傳統文人的儒雅風範,劍眉星目,高鼻闊口,本來該是一個大好的儒士模樣。但上天似乎就是看不慣,他這麽個儒士出生在這麽一個武將的世家裏,所以小時就讓他因為事故的原因盲了一目,到現在他的左眼還是一片渾濁。這點讓公孫伯明對他一直感到很是厭惡,但是沒辦法,誰讓這個人是他的親弟弟呢?

    “還能如何?仲平你也是師從過大儒蔡奇的人。還能有什麽?所教的自然無非是經史子集,兵法曆書這類東西了。”公孫伯明又把眼睛閉了起來。還順帶把頭偏了偏,靠向了懷抱著的那把九鑄山公——這刀說來也是奇怪,若是用於馬戰則是長柄的樸刀樣式,平時則可以將柄從中間折疊,放在這小小的馬車車廂內也是可以的。公孫伯明這番舉動,顯然是不想再理會這個惹他惱火的弟弟。

    而公孫仲平也沒有再說話,笑了笑,靠在了馬車的內壁上。但眼睛卻是沒有合上,僅剩的那隻獨眼在他的哥哥和那把寶刀之間來回打轉。他的才能和武藝確實都是不如長兄,但是他之所以能被分列公孫三山之一的,還是他深不見底的心思。早在龍鄉山將開山門的前三天,他就把一切都盤算好了,包括如何處置這位學成回家的哥哥。

    就在這時馬車忽然一陣晃蕩。他馬上把頭從門簾旁探了出去,回來時已經露出了一副驚慌的神色。

    “仲平。何事慌張?”公孫嶽睜開了眼睛,皺著眉頭問道。

    “大哥。是。。是刺客!不,是。。是反賊。有反賊啊!”說著話,他把自己縮向了角落中。即使被那對虎目一瞪,也隻是哆嗦了兩下,縮了縮脖子,一副打死也不出去的模樣。

    “哼。”公孫嶽見此又冷哼了一聲,用刀一挑門簾就走了下去。

    “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反賊,敢來攔我公孫鎮北家的車子!”

    馬車外是兩三名騎著馬的遊騎,和稀稀拉拉七八十名手拿木棍木叉的麵黃肌瘦的難民。都不是什麽正規的軍隊,公孫伯明跳下車時的一聲大吼,竟是讓那七八十人都嚇得倒退了好幾步,再一看那副凶神的模樣,好幾個褲子都濕了一半了,士氣已然大失。而反觀公孫家這邊,因為公孫嶽的挺身而出,十幾個拔刀在手的家將變得膽氣橫生了。

    但那幾名遊騎卻沒有後退半步。公孫嶽定睛一看,隻看見了他們都袒露著左臂,右手腕上綁有紅絲帶三根,心中便有了計較。於是雙手一抖九鑄山公,嘴裏又一聲如雷大喝。

    “紅山逆賊!敢來攔你家公孫鎮北的車子嗎?爾等逆賊!速速退去!不然天威一怒,讓爾等化為齏粉!”

    那一群難民的士氣更加低落,好幾個都抽泣了起來,若不是被那兩三遊騎壓製著,怕不是已經四散而逃了。

    紅山賊,又稱紅山義軍,是前幾年就在山東一帶興起的叛逆。由首領洪方,洪斯領導,規模最大時席卷整個山東四十六都,擁兵八萬餘人,威脅京畿一帶,勢力一時無二。但已經在今年年初時被鎮北將軍公孫仰,金鷺侯夏侯闕率兵五萬平定了。現在隻不過還有少許的流寇在山東,京畿等地流竄。而他們的標誌,就是露左臂,右腕綁紅絲帶。

    “公孫鎮北?原來是碰上了仇人家的馬車了。那我等兄弟就更要搶了!”為首的那騎兵哈哈一笑,拔出了手上的一把鐵劍。“可是看你的年紀,應該不是公孫老兒?那你就是他的兒子咯?”

    “是又如何?”公孫嶽把刀當胸一橫,沉聲問道。

    “好啊!老子殺不了公孫老兒!就殺了他的兒子,為我大首領報仇!左右與我上!”說完,那賊首拍馬而上,左右兩騎隨後。後麵那些遊兵散勇也烏壓壓地跟上了上去。

    兩人相距不到五步時,公孫嶽忽然大喝了一聲,迎著那馬快跑了幾步。手中的九鑄山公往下一沉,在地上劃出一個半圓,又斜斜劈了上去。隻聽得一聲金鐵交響,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隻見那賊首已經從馬上摔了下來,臉色慘白,握劍的手兀自顫抖不已,手上那劍已經隻剩下了一半,而那戰馬也是連頭帶肩被斜劈了下來。

    公孫嶽再往回跑了幾步,一刀梟了賊首,把首級提在刀尖高舉了起來。眾賊見此,無不嚇得膽戰心驚,失魂落魄。

    “賊首已死!何不早降!”那是十幾個家將也是乘勝殺去,每人斬獲二三個,其餘人皆放下武器投降了。剩餘二賊死戰不降,也是被公孫伯明一刀一個,盡數殺了。大獲全勝。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直躲在馬車裏的公孫仲平也走了出來,走到了他的大哥身邊,先是裝模作樣恭喜了他一番之後,就悄聲問道:

    “那剩餘的這些人怎麽辦?”

    “怎麽辦?叛國從賊者——殺無赦!”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你放心,這份殺賊的功勞,我會分你一份的。哈哈哈!”

    公孫嶽回家的這條路注定是充滿著血腥的。

    ————

    且說這老翁尋著風中這奇怪的琴聲,竟是走到了一處茅廬邊。而當他走到的時候,這琴聲也是忽然地斷了。被發現了?他沒有去想這個問題,隻是伸手摸了摸眼前的籬笆牆,又收了回來搓了搓沾染的木屑。臉色一陣奇怪。

    “怪了?難道除了我以外,還有人會住在這荒涼的龍鄉山上嗎?這木工,顯然不是新成的了。”

    就在他還在疑惑的時候,那院中茅廬間琴聲忽然又變得響了起來,同時響起的還有某人的歌聲。

    “世外一千年,算人間一盤沙。

    胸中無思崖,看螻蟻爭天下。

    少年枯守白了發,爾虞不如我詐。

    江湖才是我家。

    輕摘一朵花,血染紅一片霞。

    戰車咿咿呀呀,讓縱橫重規劃。

    霜色冰冷沐鐵甲,馬革裹成亂麻。

    烽火不負年華。。。”

    這幾句詞,還有那韻調都是聞所未聞的,雖然奇怪,但也是別有一番韻味。但隨著詞曲的深入,他的麵色又變得奇怪了起來。這。。這詞曲,當真不是在說我嗎?不是在說我謀劃的這一切嗎?

    沙場成名,全盛被貶。暗自韜晦,謀劃天下。布入棋子無數,規劃縱橫天下。

    “命由天,我由天下?”他悄聲嘀咕了一聲,雙眼又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這茅廬。

    琴聲漸小,竹籬的縫隙之間,隱隱約約能看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後生從琴案前站了起來,轉身欲回裏屋。

    老翁哪裏肯?便急忙開口喊道。

    “華揚武將軍龍鄉侯領濟水都守管越,特來求見先生!”

    然後驚人的一幕就發生在了他的麵前!

    那個明明已經要走進裏屋的文士忽然把頭轉了過來,身子還是朝裏,但腦袋卻已經朝向了門外,一對眼睛透出的目光陰鷙銳利,直入人心,竟是讓他這個久經滄桑的老家夥也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然後隻聽一個年輕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

    “後學司馬文駒,恭迎龍鄉侯大駕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