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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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完該行的禮節,皇上和皇後便被迎進正堂之中。
按理,應該新人再向嶽家敬茶,不過虞喬不想跪,穆深知道他不想跪,所以兩人心照不宣地無視了這個規矩,虞長笙何等人物,一看對方態度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於是之前準備好的棉墊矮凳全部自動蒸發,改為四人在一張圓桌上和諧友好地坐談,為什麽是四個人?因為虞喬名義上的嫡母,虞長笙的繼妻王氏,正在給他們倒茶。
王氏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生得秀美溫婉,和藹可親。她表現得也如同任何一個賢良大度的嫡母一樣,對虞喬親近體貼,關懷有佳。再加上虞長笙雖然表情嚴肅,但談吐風趣而不迂腐,見識廣大不空談,這番聊天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也看上去賓主盡歡,和樂融融。
一直維持到下人來報大小姐求見為止。
王氏溫婉得體的笑意終於僵在了嘴角,她下意識地去看虞長笙,對方依舊神情冷漠肅穆,於是她定了定神,接話道:“這孩子是想弟弟了,一時半會兒也等不得,那就要她進來吧。”
這其實很尷尬。
虞家和皇家的這場婚事到底是什麽來龍去脈在場眾人都心裏有數,對於那位推弟弟入火坑自己跳出來的虞大小姐,別說是世家各族人言可畏,虞家內部都有不少人看她不起,要不是她立刻和孫家定下了婚事,隻怕族中耆老都要以淫/亂的罪名開祠堂把她處決。
而現在這位大小姐一聽到弟弟回門了就火急火燎地趕過來看笑話,說是姐弟情深……醒醒,別做夢了。
然而世家規矩就是這點很妙,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的真麵目,隻要沒有被擺到台麵上來說,那麽他們就可以充耳不聞,視若不見,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虞語柔在沒有求見之前,他們就當沒有這個人。
虞語柔求見之後,他們忽然想起來了姐姐是應該很想念弟弟,不然就是不顧手足之情,於是她被順利地放了進來。
虞喬用茶杯遮住了嘴角漫出的冷笑,他目光掃過了略帶僵硬的王氏,心裏那個聲音又冷漠地響起:
你看看,這就是曆經三朝五帝,號稱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大族。
這群自以為是,執迷不悟的睜眼瞎們——
說到此處,聲音忽然又像是諷刺,像是譏嘲一般地低低道,當年的你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
大概是沒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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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喬放下茶杯,嘴角的笑容溫雅而冷淡,恍若什麽也不知情一般。見他如此,虞長笙的眼神略略一暗,正要開口,卻又被刺得一恍,他抬眼望去,隻見年輕的明昭帝正微笑著,好整以暇地注視著他,目光並不咄咄逼人,卻恍若鋒芒實質。
像每一天他在朝堂上跪下行禮再起身時,他總能看到那龍椅上高高在上的帝王,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們。
第一感覺無疑是恥辱的,可是恥辱久了,最終也竟然會漸漸演變成一種莫名的畏懼。
對於能掌握自己生死的,真正的帝王的畏懼。
他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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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身旁兩個男人短暫的交鋒,虞喬當然是不知情的,他隻是端起茶杯,再放下,再重複一遍這個動作,就看到虞語柔嫋嫋婷婷,弱柳扶風地在兩個侍女的陪伴下走進來了。
說起來,可能真的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當虞語柔進門低頭依次行完禮再抬起頭的時候,她第一眼就看到虞喬坐在中央,居高臨下,漫不經心地注視著她,那一刻她受到的暴擊絲毫不亞於虞長笙每日在朝堂上受到的暴擊的總和。
她的內心也神奇的和宮中的太後重合了:狗/日的,論長幼有序,我才是你的長輩,你憑什麽不跪我?
當然,長幼有序的近義詞是尊卑有分,太後還敢在先帝尚在時在穆深麵前噴他一臉唾沫,現在虞長笙坐在虞語柔麵前,她都不敢對虞喬說一句不敬的話。
不然等待她的不是父親的雷霆震怒,就是宮中翹首以盼的慎刑司嬤嬤。
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好處。
任憑你輩分有多高,命有多貴,在麵對天子的時候,照樣要把高高的頭深深地,一點都不能少地低下去!
什麽孝道婦道,通通抵不過一句君王至高,皇上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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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語柔現在就嚐到了這種慪都要慪死的滋味。她以往和虞喬相見,因為自己占個長姐的名頭,虞喬多多少少要略作表示,不能太過冷淡,可現在,他哪怕是真的看都不看她一眼,照樣沒人能說一個不對。
有什麽不對的?你不看他怎麽知道他不看你?你看他——好,皇上的臉是聖顏,皇後與皇上在禮法上同體,你直視聖顏,皇家不追究就罷,追究起來——你是不是想死?
虞語柔慪啊,要不是她當時被身邊嬤嬤勸告和母親哭啼搞的心煩意亂,又深恨幾個世家女明裏暗裏的嘲諷,一氣之下投進了孫家的懷抱,現在坐著受人跪拜的就該是她了啊。虞喬憑什麽,明明都是要去下嫁底蘊淺薄的皇家,憑什麽她就要被明指暗指說她貪圖榮華富貴,沒有身為世家女的風骨,一到虞喬這裏所有人都長籲短歎,說虞一郎舍身為大家,我們虧欠他良多啊。
說的虞喬和個舍己為人的聖父一樣,虞語柔這個賣聖母人設發家的哪裏受得住啊,而且誇虞喬品德高尚的人越多,諷刺她賣弟求榮的人就越多,風評對於一個女子有多重要?看孫家越拖越久的下聘就知道了。
一想到這些,虞語柔的臉就要僵,連她媽王氏拚命給她打眼色都沒能阻止她說話說的陰陽怪氣。
“小女見過皇後娘娘,眼見娘娘國色天香,想必在宮中也是養尊處優,小女深感欣慰。”
虞喬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淡淡道:“不必。”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虞語柔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不必,不必個什麽?你倒是把話好好說清楚啊?你這麽6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當然,就算虞喬真的看不起她,她也不能說啥,隻能硬生生把話繼續往下接,笑容勉強道:“自娘娘入宮後,小女夜夜思慕娘娘曾在家中的那些歲月,家中還有些當年的藏書典籍,倘若娘娘需要……”
“阿柔!”王氏忽然厲聲喝止,但已經來不及了,因為虞喬已經微笑著把話理所成章地接了下去:“承蒙姐姐愛重,改日我便遣人來藏書閣拿回我的數本珍籍,還有數本沒有看完,也一並拿走,希望父親不要怪罪。”
世家最值錢的是什麽?
是書,是知識,是隻有他們知道別人不知道的知識!
藏書閣,是每個世家最派重兵看守,最視之如命的地方,哪怕全家都吃不上飯,也不能賣掉裏麵一本書。世家女倘若出嫁,能多得幾本珍籍陪嫁,那麽就是比金玉古玩更珍貴千倍的嫁妝!
在這個古籍價值連城的時代,虞語柔的一句話,為虞喬打開了虞家書庫的大門,意識到這一點後她的臉色煞白如紙,不敢看上首的父親一眼。
虞長笙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看上去一點喜怒都沒有,他對一旁花容失色的王氏道:“阿柔身體不適,在貴人麵前失態,你扶她下去休息,讓她在房間裏靜養一段時間,養好了再出來。”
麵對這變相的禁足,王氏連為女兒求情都不敢,立刻扶起癱軟在地的虞語柔,溫順到極點的行禮退下了,也真是難為她,到底是大家族出身,在這種時刻帶人行禮都分毫不錯——也錯不起了。
這時,一直圍觀的穆深忽然開口,對虞喬道:“皇後很喜歡讀書?那改日我送些古籍到坤寧宮裏去吧。”
麵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在場兩個世家子都在心裏嗬嗬一聲,然後虞喬回答:“有勞陛下,不必勞民傷財。”
穆深微笑道:“不,皇後誤會了,那確實是些絕世古籍,那還是父皇在時率兵打仗時沿途收集的,人死一場空,東西拿不來帶不走,所以……嗬嗬。”
虞喬and虞長笙:“……”
虞喬用了三秒鍾把腦中那些慘遭皇家洗劫的家族名單甩出去,然後道:“多謝陛下。”也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這時,虞長笙眼瞧兩人互動半響,眸色暗沉,忽然開口道:“可否請陛下暫避,我與娘娘有些私話要談。”
虞喬一頓,繼而垂眸道:“望陛下/體諒。”
穆深:“……”
愛呢?送完東西你就要我走?還是不是一起玩耍的小夥伴了?好過分啊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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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隨著皇帝被無情地從對話中驅逐。在閨房中,被母親一路拉扯進屋的虞語柔還沒有反應過來,臉上就挨了重重一掌,火辣辣的疼。她不敢置信地喊了一聲“娘……”淚水就撲哧滾落,不一會就打濕了手帕。
以往看到她這般神態就會心軟的王氏此刻卻是滿麵寒霜,她冷冷逼視著女兒,聲音冰冷道:“知道錯了?”
虞語柔不敢反駁,隻是嗚咽著點頭,王氏又道:“錯在哪兒了?”
“我……我不該說那番話……”
“錯。”王氏麵無表情道:“是你一開始就不該來。”
不顧女兒渾然一僵的身軀,她自顧自地道:“現在他是皇後,是小君,本來就可以把你磋磨的不行也不讓人說錯,你得罪他在先,此時對方勢大,你不拋光養晦,暗耐時機,偏偏衝上去和他硬碰硬,當然是錯。”
“娘。”虞語柔抹了把淚道:“我隻是不甘心。”
“不甘心?有什麽好不甘心的?”王氏笑了起來,這笑卻壓得虞語柔頭都不敢抬:“你是不是覺得,如果當日你沒做那些事,現在當皇後的人就是你,你父親要小心對待的人也是你,連我這個親娘都要給你跪下磕頭,你是不是這樣想的?你做了那種事情,還敢這麽想?”
“娘!”虞語柔不由反駁:“你當時明明……”
“住口!”王氏截斷了她的話:“我當時如何?我當時要你去找孫家求助,可沒要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偏偏看上那個孫楯,他和你弟弟……”她薄薄的下唇被狠狠一咬,硬生生咽下了後半段話:“你也是要走我當年的老路麽!抱怨作甚!”
虞語柔已知再說也是無用,便默不作聲地流淚,手指卻一下一下絞著帕子,恨不得絞碎了才好,才痛快。
“罷了。”王氏卻已然平和下來,溫婉的笑意又浮上了她的嘴角,她走過去摸著女兒光滑嬌嫩的臉頰,曼聲道:“既然總是要走我這條路的,那更應該沉得住氣些,一時風光哪裏比得上一世平安,吳音當年再怎麽傾國傾城,再怎麽才華絕豔,最後還不是……”最後的話語盡沒唇齒,她微微笑了起來。
溫婉秀美,端莊大氣。
那是個屬於站到最後的勝利者的笑容。
她現在的身份也使得這個笑容分外有說服力,虞語柔依偎著這樣的母親,心裏充滿了安全感和敬畏,連哭泣都不由忘記,還是王氏在她額間輕輕一點,她才如夢初醒,繼續嚶嚶啼哭起來。
王氏滿意點頭,揮了揮手,一個老嬤嬤便會意而出,不一會兒,虞大小姐“幡然悔悟”哭到昏厥的傳言就被悄悄流傳出去。
她對服侍虞語柔的嬤嬤道:“多看著她點兒,不哭滿一個時辰不準停。”
嬤嬤垂首應是,王氏這才起身離去,她走到走廊中途,一個侍女跑過來在她耳畔低語了片刻,她也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為意。
她不在乎虞長笙會給虞喬多少東西。
她也不在乎虞長笙會和虞喬說什麽話。
因為她知道,她的夫君,不會允許任何自己的東西被他人拿走,哪怕暫時被占有,最後也一定會被拿回,而虞喬,從多年前起,他就是被虞長笙定義的“他人”了。
王氏溫婉地笑著,以低低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吳音吳音,你有什麽用,你死的那麽早,你的兒子都不再是虞家人了,你那麽美有什麽用?”
你壓了我那麽多年,讓我當年連氣都喘不過來,又有什麽用?
她輕輕一笑,裙擺微動,以最端莊得體的蓮步一步一步,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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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
虞喬不是第一次進入虞長笙的書房,他站在長案之前,漠然地打量紅木閣裏的一份份文書,心裏卻略有些啞然。
在提出讓皇帝let it go的請求後,虞長笙並沒有在正堂裏繼續談話,而是把虞喬帶進了書房。
書房是他的辦公之處,虞丞相日理萬機,這裏麵放著無數公文,但能堂而皇之地放在外麵的都是相對不那麽重要的東西,重要的……據虞喬所知,此處起碼有十個暗格。
但是能讓他把他帶到這裏來,這件事本身就很要命了。
虞長笙疑心重,對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拋去幼年不懂事不談,決裂後,虞喬和他裝得最父子情深的時候他也沒再讓他進過書房,為什麽,是怕,虞喬太聰明,萬一有個所以然就扛不住。所以虞長笙哪怕寧可做戲做的不到位,也要扼殺這一絲細小的可能,反倒是虞語柔沾了智商的光,每日送餐的時候能進去一兩回,還借此事在他麵前炫耀了許久。
不得不說,還是有些心塞的。
虞喬低頭看著案頭一疊疊文件,默然地想。
大概就是那種健全人士要累死累活參加高考,智障人士拿著證明300分可以被保送交大的感覺吧。
不過他不想因為這個變成一個智障,所以也就不談了。
聞得動靜,虞喬抬起頭,看見虞長笙站在自己麵前,目光沉沉。
“剛剛阿柔也說了,我也答應了,你要是有什麽想要的珍籍沒有看完,直接來取便可。”
這實在大方的不可思議,虞喬應了一聲。
“是阿柔不懂事才讓你遭受這般苦難,你在宮中要多多保重,為父也對你不住,如有差錯,為父哪裏有臉去見你娘親。”
虞喬在他提起吳音時霍然起眼,與虞長笙對視片刻,繼而道:“父親說笑了。”
虞長笙並沒有在意他話裏這點刺,他轉過身,按下牆頭一塊凸起,牆上立刻彈出一個木格,他從木格裏端起一個盒子,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看了幾次,然後像捧絕世珍寶一般捧到了虞喬前,輕輕按下了開關。
撲哧一聲,盒子被打開。
在看清盒中的東西時,虞喬一直冷淡而矜持的麵容終於變色,他抬起頭直視著虞長笙道:“你是何意?”
虞長笙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而是低頭仔細地看向了盒中。
他見過這樣東西很多次,第一次是在美麗的妻子手裏,最刻骨銘心的也是在她的手裏,綻開一道道綺麗的血花,染紅了他的視野。
他昂首審視著虞喬,這個和妻子有著相似容顏的兒子,此時正在用一種妻子絕對不會有的,冰冷刻骨的眼神注視著他。
他很清楚那眼神飽含的恨意和野心,但他並不以為然。
虞長笙以綢布裹起那物,方方正正地端在了虞喬前。
那是一把匕首。
匕首精致小巧,長度一寸未及,其把柄呈深紅朱色,雕有華美花紋,端部鑲嵌著一塊血紅寶石,一看便是價值連城之物。匕身光潔如新,皎潔如鏡。發絲掉落於上便會一分為二,吹毛立斷。
這把匕首,是號稱天下十大名匕首之一的“上邪”,它由吳家先祖機緣巧合下所得,妥善保管數代,最後作為吳家某代嫡長女的嫁妝之一,被她帶到了虞家。
再然後,她死的那一日,把這把匕首留給了她的兒子。
虞喬曾經擁有過它,而在五年前的某次事件中,被虞長笙強行收走了。
現在,它又出現在了他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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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喬直視著對方,又問了一遍:“你是何意?”
虞長笙道:“天道無常,天數有變,當今蒼生飽受塗炭之苦,阿喬自小便熟讀四書,難道不懂其中利害?殿堂之上諸多朽木為官,狼心狗肺之輩縱橫朝野,阿喬難道就袖手旁觀,不思其民?”
虞喬冷道:“你就這麽堂而皇之,不知自己也是塊朽木難雕?”
“不,”虞長笙道:“我知。”
虞喬:“!”
“但,我知無用。”虞長笙道:“唯有阿喬你,才是唯一能清朝堂四野,還百姓安居樂業之人。”
“因那蝗蟲之首,眾狼之頭,安睡於你床榻身畔,日日夜夜觸手可及。”
聞得此言,虞喬不由冷笑出聲,他盯著虞長笙一字一句道:“你這是在教唆我弑君麽?你好大膽!”
虞長笙卻神色漠漠,如蒼蒼老樹矗立不動,他清俊的麵容恍若神聖不可直視,他道:“你為何進宮,你我皆知,倘若你有半分不願,便是有十個阿柔那樣的蠢貨,又能奈你何。你之所求,不過是淩駕於我這個父親之上,不再受那些閑氣。可如你能還這朝野一片安寧,給天下一派國泰民安,我便是跪下給你磕幾個響頭又如何?你是唯一能比肩天下至尊之人,又怎能看不清他的品行是否有益於民?”
“你若是有心殺之,以我兒之能,便是讓那人心甘情願做個風流鬼,牡丹花下死上一趟,又有何難?”
言罷,他將匕首向前一遞,正色言道:“我再無其他所求,隻是但凡你有萬分之一的愛民之心,你便接了這匕首,改日,如龍椅上那人真是一無道昏君,你便用此匕殺之,還這天下一片太平盛世!”
回音嫋嫋散去後,隻餘滿室寂靜。
室外此時已有狂風席卷而來,綠竹被掃落了滿地針葉,廊上風鈴叮當亂響,而沉寂的書房裏,卻一絲風意也無,唯一可聞的聲音,便是兩道不一樣的呼吸聲。
房中點燃了香塊,是一種清淡如菊的香氣,可滿室的清香層層疊加起來,竟然也顯得不一般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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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喬的目光從匕首移到虞長笙的臉上,然後再移到匕首上,匕首倒影出他的臉,黛眉如畫,星目瓊鼻。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此時也不需要有什麽表情。
虞喬的目光轉到拿著匕首的那雙手上,那雙手凝在空中許久,卻依然很穩,就像他的主人此時的心態一樣,穩如泰山,堅不可摧。
他知道,虞長笙的棋風便是如此,穩紮穩打,絕不出錯。
他同樣也自信著,自己的棋,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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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虞喬伸出了手,接過了那把匕首。
他對著虞長笙笑了起來,那笑容如春池破冰,萬分綺麗。饒是如虞長笙般城府深沉也不由一怔。
此時此刻,夕陽西下,火紅的朝陽像血光一樣透過書房裏唯一一扇紙窗照了進來,照在了正對著窗戶的虞喬臉上,使得他整張臉都浸沒在血紅色的光影中,宛如妖邪。
虞喬笑著,優雅地將匕首握在掌心,道:“父親,我會按你的話去做。”
“倘若明昭帝真是無道昏君,那麽我便會殺了他。”
“但是。”
虞長笙的瞳孔慢慢收緊了,他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禁錮住,一動也不能動地望著眼前這個漂亮的年輕人,血色的夕陽在他眼中燃起血紅的火光,那火光朝他撲麵而來,然後將他吞噬在烈火熊熊之中。
“但是,倘若他不是——”虞喬笑著,重複了一遍:“倘若他不是——”
“那麽父親您就要小心,也許這把匕首,就會刺向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