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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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脫口而出的那一刻,劉鈞就反應了過來。
他幾乎下意識地運轉起來,皇後在這裏——怎麽可能——皇後要搞我——皇後在這裏是為了見我——這麽可能——吳辰說有位貴人要介紹給我——貴人就是皇後——皇後是貴人——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
‘劉卿如此才華橫溢,自然有一份大好前程,本宮在此提前祝賀了’
記憶中以為是暗含威脅的話語,現在細細想來,竟然也有一分格外的意味深長,如果是從這個角度去推論的話……
劉鈞神色微動,立刻跪下行了一禮:“學生失禮,請皇後見諒。”
在膝蓋隔著薄薄布料接觸到冰涼地板的時候,他的頭腦真正地清醒起來,能夠更加理性,更加清晰地去看待一些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皇後是個怎麽樣的人?
說來也是奇怪,在數日之前,劉鈞和很多人一樣,並沒有仔細地思考過這個問題。
因為,在這場世家和皇權以婚姻為手段的博弈當中,皇後即是代表著世家的臉麵,是世家複興的重要棋子,同時也象征著世家向皇權的妥協,換句話來說,他是兩種勢力之間的橋梁,是一個平衡點,沒有虞喬,依然會有別的世家人把握這個位置,以此來和皇上博弈。
在此之前,劉鈞同樣也以這種眼光看待皇後,所以,他那日心甘情願地當了出頭鳥,不過是想借世家和皇權不可調和的矛盾在陛下麵前露臉,更上一層樓,可也就是在那日,信心十足的他在看到來者不是皇上是皇後的那一刻,才真正受到了慘痛的教訓。也是從那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錯在了哪裏。
皇後,不是一個隻有象征意義的標簽,它意味著一個人,一個很難纏,很深不可測的人。
這個人並不是世家推出來的祭品,也並不是沒有世家的支撐就一無所有,恰恰相反,他已經在這場權力的角逐中培養起了自己的勢力,不是世家的,也不是皇家的,而是單屬於虞喬這個人的。
撇開皇後這個位置不談,虞喬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他當真不知道嗎?
劉鈞依然記得,那一日科考開幕,數位世家公子環繞著一少年談笑著到場,那少年貌若春花,氣度高華,隱隱之間,將他們這些寒門弟子全部壓了下去。
就在那短短幾日的接觸裏,劉鈞發現,虞喬並不像其他的世家子一樣摒棄寒門,天生將寒門放在對立麵,他交好每一位有才的寒門的子弟,卻沒有引起世家的反感,遊刃有餘地回旋在兩者之間,劉鈞從和他的幾次交談中心驚地發現,這個人是如此野心勃勃,又是如此善於隱藏,他的才華足以支撐著他的野心大展拳腳。劉鈞當時就想,此人哪怕不能為友,也絕不能交惡。
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個人……他怎麽能在他成為皇後之後就以為他毫無威脅了呢?
恐怕事實恰恰相反,皇後的位置如此之高,足以讓虞喬一步登天,省略多年用來熬資曆和無用奮鬥的時間,名正言順地站在最高處插手朝政,他的野心已經可以不用掩飾,明明白白地被放在了明麵上。
這樣來看,皇後的位置對他而言,真的是量身打造,最適合不過。
……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會心甘情願地為家中一個並非親生的姐姐送斷自己的大好前途嗎?怎麽可能!事情的真相很有可能是他看上了皇後的位置,一開始就準備進宮!
想到這裏,劉鈞硬生生打了個寒蟬,暖陽之下的身體毫無暖意,他想,這個人是有多心狠,為了一步登天連自己都舍得出賣,可又為何急迫要如此?明明以虞喬的才幹和他那個身為丞相的父親,隻要他按部就班地進入朝堂,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這個疑問被他深深地放在了腦中,暫時不敢問出,在一番思索之下,他已經意識到,如果眼下這個關頭,還真的有人能夠救自己,那麽隻能是虞喬。
這個將他推到懸崖邊際的人,可以伸手將他再拉回來。
意識到這一點的劉鈞,將頭埋的更低了一些。
一直關注著他的虞喬沒有錯過這個變化——他略帶興味地揚起了嘴角,平聲道:“劉卿,看來你是想清楚了?”
“學生有一事不明。”
“說來聽聽。”
“為什麽……”劉鈞大膽地抬起頭,注視著虞喬道:“是我?”
為什麽在那些寒門子弟中,虞喬偏偏選擇了他,打壓他,針對他,也……收買他。
“劉鈞。”虞喬道:“你很聰明。”
“你家貧,生父早逝,僅一老母相依為命,孤兒寡母,自然少不得受人磋磨,你年少時嚐遍世事艱辛,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成為人上之人。”
哪怕早有預感對方將他調查的一清二楚,在真正聽得的時候劉鈞還是忍不住握緊拳:“是。”
“你尚是走運,寒窗苦讀,孜孜不倦,在私塾時被當代大儒賞識,隨後被推薦給你現在的老師,得到科舉的機會,從此可謂一鳴驚人,魚躍龍門。”
劉鈞抬起頭,冷靜道:“可是像我這樣的寒門弟子,不止一人,我不明白您為什麽選擇了我。”
“因為你。”虞喬微微一停道:“不滿足。”
劉鈞屏住了呼吸。
“你明明有了一份光明的前程,隻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你白發蒼蒼的花甲之年,你總能得到你想要的,可你還是不滿足,所以你寧可放手一搏,做你老師手中的一把刀,刺向我,哪怕明知可能粉身碎骨,你也心甘情願,在所不惜。”
“你不願意等待那十年以上的漫長時光,不願意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像我一樣。”虞喬說,他的目光明明是在看著劉鈞,卻又像是透過他,看向了別的什麽人:“我們都是賭徒,寧可抵上身家性命也要賭下去,因為結局很有可能一無所有……也很可能……得到你想要的。”
許久,房中沒有人再說話,隻餘下某個粗重的呼吸聲,虞喬沒有督促,他注視這劉鈞臉上掙紮的,扭曲的,又隱隱透出渴望的神色,在心中,沉默地與另一個聲音對話。
你知道他會選擇你的,哪怕你騙了他。
我沒有騙他。
不不不,你在很關鍵的問題上撒了謊,你為什麽不告訴他,他是有選擇的,有其他出路的,你卻別無選擇,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除了進宮這條路,你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不過那樣怎麽樣呢,他還是會被你欺騙,被你蠱惑,因為你那麽了解他,就像了解你自己那樣。你知道怎麽引誘一個野心勃勃又自以為是的小傻瓜,就像你知道……你怎麽引誘,當年的你自己。
虞喬微微笑了笑,目光從劉鈞的臉上收回,轉到刻著精美花紋浮雕的梁柱上。
那又怎麽樣?他冷靜地對自己說,我已經別無選擇,為什麽不能賭的更大一點?
我相信,我終究會笑到最後。
在這短短的數時中,劉鈞並不知道對方想了些什麽,他隻是拚命地思考著,汗流浹背著,然後最終舉手投降,一敗塗地。
他抬頭,虞喬平靜地注視著他,對方皎麗風流的麵容依然高潔如皚皚雪花,黑墨點眸一如既往地猜不透,看不懂,似乎在期待著他的答案,又似乎無關緊要,不以為意。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皇後……殿下,您知道臣不是一個很有忠心的人,所以臣鬥膽想問一句。”
從自稱上來看,他的態度已經有了明顯的傾向,虞喬恍若未覺,平靜道:“說。”
“如果臣跟隨您,能得到些什麽?您的目標到底是什麽?”
問出這個問題後,劉鈞緊緊盯著虞喬的麵容,生怕錯過一星半點的神態變化。
虞喬低下頭,看著自己蒼白略粉的指尖,淡淡道:“本宮想要的,自然是本宮不能給的,如果你跟著本宮,能跟到最後,那麽到時候……許你萬人之上,也不是不可能。”
“至少本宮這艘船,比端王的船牢靠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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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當劉鈞失魂落魄又若有所思地從包廂離開之後,等候已久的吳辰笑眯眯地走了進去,正巧看得那人在飲茶倒水,眼見他來,麵前便多了一盞茶。
吳辰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他走過去道:“殿下還是如此體貼入懷。”
虞喬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這個打小就很不正經的表哥,冷靜道:“表哥的嘴也是一如既往的把不了門。”
“臣對殿下關懷至備,自然情難自禁。”
吳辰將那盞熱茶一飲而盡,長歎道:“美人泡的茶,果然就是非同尋常,不知宮中的那位怎麽修來這麽好的福氣,能天天飲得此茶。”
虞喬的神情微妙了一刻,還是沒有把“那貨根本就不懂茶道”這個牛嚼牡丹的事情說出來打擊人心,他道:“表哥這段時日可有覺察不同?”
“虞家的話……虞相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王家蠢蠢欲動,孫家……”吳辰一曬,略去了某個引起不快的名字:“暫時並無異常。”
“前些時日郡主的事已經使得很多人按捺不住了。近日恐怕是要出亂子,你提前收買劉鈞,倒也是留下一條後路。”
虞喬不置可否,繼續問道:“楚家,林家如何”
“楚家不清楚,林家……”
一番交流後,數個時辰已經過去,茶樓外已經是燈火通明,夜色暗沉,民間燈光像一顆顆星星一樣在夜裏亮起。吳辰朝外望了一眼,忽然道:“說起來,你是怎樣讓皇上放你出宮的。”
“我和他說我要來籠絡劉鈞,他就讓我出來了。”
“哦你和他說……等等!”吳辰的聲音驟然拔高,手中折扇被啪地一聲打在了桌上,他顧不得這些,大驚失色地看著語出驚人的表弟:“你就這麽實話實說了?他就這麽通情達理了?”
虞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不理解這個一向笑麵君子的表哥為何忽然失態,他道:“皇室有暗衛,他肯定會知道我要幹什麽,不如實話實說。”
“不不不這不是事情的重點。”吳辰定了定神,依然掩飾不了驚愕:“他對你收買朝臣,籠絡學子就沒有一點看法?”這不科學!
“說起來也是……”虞喬顰眉道:“他之前……”他把穆深的真愛論掐頭去尾地講了一邊,然後總結道:“我覺得他可能是要以此為掩飾,下很大一盤棋吧。”
吳辰呆如木雞。
一方麵,他幾乎想要尖叫,想要痛哭流涕對遠在天邊的吳音說對不起啊大姨媽你兒子要被人拐跑了,另一方麵,他還不得不強行維持自己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假象,心中油然對那名帝王生出了一絲同情。
他定了定神,試探道:“殿下啊,你怎麽就這麽確定他說的不是真的呢?”萬一人家真的對你有意思呢?
虞喬道:“我之前與他素不相識,說是久生情愫也是莫名其妙,更何況我觀此人高深莫測,胸懷天下山河,又怎會被情愛所困,再者,我聞他心中有一白月光,就更與本宮無關。”
吳辰一時間無言以對,隻能在心中為穆深刷了一排6666666,默默點上一根蠟燭。
他還是忍不住道:“那倘若他真對你有意呢?”
虞喬一頓,本想立刻否認,腦中卻一時閃過男人那深邃狹長的黑眸,像是千言萬語難盡,一腔深情難言。
他頓了頓後道:“倘若他對我有意,我也隻能做個負心人,白費一場情深。”
作者有話要說: 吳辰:夭壽哦,表弟被心機狗拐跑了,如何向姨媽交待,在線等,急。
虞喬:???
穆深: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