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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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喬對白少謙的第一映像,比對阿昭要好的多。

    磁場確實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存在,有的人天生就很合得來,對視一眼就心生歡喜。虞喬和白少謙之間似乎有一種奇妙的聯係,他們出身迥異卻殊途同歸。自身資質都乃不世出之材,兩個天才在一起,不是惺惺相惜,就是互相鄙夷。

    希望是後者的人遠遠比前者多,那些追隨著虞喬的世家子弟無法接受一個寒門門生和他們的領袖並列,以白少謙為傲的寒門弟子自傲又自卑,恨不得狠狠殺一殺世家氣勢才好。兩人都處於各種交際圈的中心,所以盡管天天見麵,卻無多少明麵上的聯係。

    而在課上,虞喬對白少謙的關注隻多不少。

    第一堂課,白楊老先生親自主持,以‘忠君’為主題,讓大家自由討論。

    世家這邊的論點是:君為臣綱,忠君乃天經地義之事。

    寒門那邊的論點類似。

    唯有白少謙一人道:“我忠君,是忠天下孝義之道,若君王不仁,則無君可忠。”

    此言一出,自然嘩然一片,王家嫡孫王餘冷笑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妄議君上!莫非君王不德,你身為臣子就不會勸阻?這般輕言放棄,竟無一根忠義的骨頭!”

    世家中不少符合之聲,連寒門弟子都麵露讚同之色。

    白少謙聞言,微抬起眼,他眼型狹長,眼角上調,不顯風流,卻有三分淩厲。他注視著王餘道:“我聽聞王家傳承已久,迄今三百餘年。”

    提及家世,王餘臉上便多了自得之色:“正是。”

    “既然曆史悠久,前朝覆滅時,王兄理應也在,既然如此提倡忠義之道,為何不隨著前末帝而去?”白少謙聲音淡淡,蘊含的意義卻十分驚人:“一臣不可侍二主,王兄現在又何必大放厥詞?”

    “你!!!”王餘臉色漲紅,拍案而起,指著白少謙說不出話來。不止他如此,世家中許多人都麵色青白交加,仿佛被戳破了偽裝。

    因為他一語點破了世家刻意回避的事實真相,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著忠義之道,那當前朝覆滅,你們為何不恪守臣節,隨之而去?分明是放不下榮華富貴,當著婊/子立牌坊罷了。

    真相是這樣,可真相人人都能接受?大家都在指鹿為馬,偏偏你要說出來,那你豈不是找事?虞喬作為一個被打臉的世家子弟,竟然莫名覺得,這個人一點都不怕。

    得罪這麽多人,他一點都不怕。

    這時身旁的阿昭忽然帶著幾分讚賞道:“倒確實是條英雄好漢。”

    虞喬瞪了他一眼,索性周圍注意力都集中在白少謙身上,他道:“哪怕他是這樣想的,什麽時候說不行,偏偏要在大眾場合提出來,多容易遭人記恨。”

    阿昭搖搖頭,道:“他是在貫徹他的道,言行如一,他這麽認為,就會這麽說,如果他因為在意他人看法而閉口不言,就違背了他的道。”

    聽他如此解釋,虞喬顰眉道:“我不認為會有人無功名利祿之心,但是......”他的目光落在少年挺直的背脊上,沒有再說下去。

    男人淡淡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有的人天生一身傲骨,容不得玷汙折辱,他生性如此,不需要他人認同。”

    此時,場中氣氛已經白熱化,王餘看著白少謙冷笑道:“你倒是一腔赤膽忠心,何必與我們這群小人同列一席,那你的追求是什麽?當個老夫子,永不入朝堂?”

    白少謙道:“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全不顧,要留清白在人間。世事豈能盡任意,但求不愧我心。我若為官,便以天下百姓為君,天下太平為任,願盡微薄之力,安得太平美滿。”

    “好!好!”王餘連說了幾個好,氣得已然失了風度,他解下頂上發冠,放在白少謙麵前,一字一句道:“今日,我便與你打個賭,蒼天為證,如果你白少謙十年之後還能做到你的承諾,還世間一片太平美滿,我王餘便甘願拜在你麾下,為你獻計出策,做你幕後之幕僚!”

    這個年代,誓言有著非同一般的約束力,關係到死後的名節。王餘此話一出,世家中相熟之人顧不得場合,紛紛上來勸他,王餘氣在頭上,哪裏聽的進去,眾人隻能看著白少謙平靜鎮定地頷首道:“如果做不到,不必你來找我,我就不會放過我自己。”

    真是好大的口氣!!

    就在氣氛進一步惡化之時,一直在一旁靜默地看著他們討論的白楊老先生忽然開口道:“夠了。”

    眾人一驚,這才意識到還在課堂上,不由訕訕。

    白洋老先生走到台前,他一頭頭發全部已經花白,但眼神依然清明,他望著台下一幹年輕的麵龐,聲音洪亮道:“我很高興在今日聽到這麽多不同的言論,但我還是要說,你們都錯了。”

    虞喬和白少謙同時一怔,王餘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道不相同,行道的方式自然不同,以自身之道去約束他人本來就是謬誤,道正確與否,心中自有一杆明秤,隻要不愧於心,便無愧於道,功成功敗,自該留待後人評說。”

    白楊老先生目光平和,有一種曆經世事的滄桑和堅守底線的倔強。

    “什麽是忠君,有人忠的是天下至尊,龍椅上的那個人,有人忠的是仁義道德,民心所向,這不分對錯,更無可置喙之處。”

    “今天,你們到這裏來,我希望能教給你們一件事,認清自己的道,你心中,有你唯一的君王,你自當忠誠於他,行臣下之道。”

    “我希望,我的學生,都有自己的道,自己的君,遵從於它,維護於他,無論日後如何,人言誹謗,世俗不容,也堅定於道,堅定於心。”

    “這是我,要給你們上的第一課。”

    教室裏沉寂了許久,然後從虞喬開始,學生一個個無聲地抬起頭來,或堅定,或迷惘,他們望著台上那位老人,踏上了尋覓自己道路的開始。

    那是一堂很精彩的課,自此之後,淑山書院的教學也沒有讓虞喬失望過。比起世家書墅偏好的琴棋書畫,淑山的教學更偏向實務經聞,天下要事。每日和那些大儒一起學習,討論,一段時日下來,收獲自然是不小。

    何況,虞喬和白少謙成為了友人。

    當虞喬願意放下身段討好一個人的時候,是沒有人可以拒絕他的魅力的。他欣賞白少謙,想要和他成為友人,於是他就表現的格外善解人意有求必應,幾次恰到好處的邂逅下來,哪怕是孤高清正如白少謙,也在那張天下頂尖的絕色容顏前敗下陣來。不出半月,兩人便可以相對下棋,共商國事。

    這時已經有人打趣道:“一郎如此貌美,怎能叫虞一郎呢,當稱虞美人才對!”

    當時在場的人多,待虞喬後來知道時,虞美人這個稱號已經流傳開來好久了。他固然不悅,卻也無可奈何。

    阿昭聽聞了這個綽號,眼中眸光一閃,他經曆離奇,走南闖北不知見多多少形形色/色,天下美人也見過不少,平心而論,虞喬卻是是他見過的最頂尖的一位。

    心念此處,便抬眼望去,少年正在案前習字,一頭柔順的烏發自然散開,膚白若凝脂,鼻梁挺翹,一雙秋水眸安靜低垂,美麗又脆弱,像是他很久前見過的一座水晶雕像,一著不慎,便會輕易碎掉。

    阿昭想,小小年紀就這麽勾人,長大了那還了得。美好的東西就該被好好保護起來,百般嚴實地捧在手心,不叫他人看,也不讓他看他人。

    這個時候的他,其實也很年輕,和日後的高深莫測相差遠矣,他身上在戰場上提煉出來的血氣暴戾還沒有洗掉。看什麽東西都帶著野獸一樣的侵略性和勢在必得,他習慣了強勢,習慣了掠奪,還不懂為何有人寧可傷害自己,也要放手成全他人,這對他而言,實在是太可笑了。

    虞喬寫完一筆大字,放下筆舒展身體,少年尚在發育中的身軀有著花莖一樣柔美的曲線,毫無防備地展現在男人眼中,他偏偏頭,帶著點撒嬌一樣的抱怨道:“肩膀很酸。”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虞喬不滿地看過去,正對上男人暗沉的視線,他一怔,怒道:“和你說話你都不回應,看我幹什麽?”

    阿昭沉默了一下,輕笑道:“我發現你一點都不怕我。”

    虞喬:??????這人有沒有搞錯,現在我才是主子吧?

    他懶洋洋地道:“為什麽要怕你?你很可怕嗎?”

    “我以前的兄弟都很怕我,說我不好親近。”阿昭走近他,低頭靠近少年的臉,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他們都覺得我脾氣不好,喜怒無常,像是說錯一句話都要被我殺了似的。”

    虞喬嗤笑一聲,交疊起雙腿,仰著頭和他對視道:“弱者總是會在強者麵前自然而然感到畏懼,這很正常。但你要是指望我也這樣那不可能,你不怕我都不錯了。”說這句話時,他選擇性遺忘了初見時的畏懼感。

    阿昭低笑一聲:“是啊,我還得怕你呢,小公子。”

    男人的聲音又低又啞,勾得虞喬耳中酥酥麻麻,他瞪了阿昭一眼,欲蓋彌彰地道:“知道就好。”

    他瞪人的樣子在男人眼中也可愛的緊,一雙明媚的眼眸瞪的圓圓的,像剛剛出生的奶貓一樣,難得有幾分孩子氣。

    可愛,想摸。

    阿昭從善如流地順從了本能,伸出罪惡的爪子摸了摸虞喬的頭,頂著對方不敢置信的眼神笑道:“坐久了就要運動運動——我來教你射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