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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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此言一出,虞喬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這位大齊的軍神, 還是頭一次和他麵對麵。初步看去, 虞喬不由多留了幾分心。
對方生得當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好相貌, 眉似刀裁, 唇含丹朱, 眉眼之間風流鋒利,既有紙醉金迷酒肉池林之靡麗頹靡,又帶血肉屍骨戰場刀鋒之冷酷凜冽。兩者交織, 讓他看上去有一種獨特的風情, 他是大齊戰無不勝的軍神, 又是世家裏教養出來的小兒子。這種反差, 使得他整個人都很矛盾, 很難言。
虞喬第一眼看去,就覺得這個人相當不好惹, 不過話又說回來,穆深是什麽人物, 能和他成為生死之交的, 那是一般的人嘛?都不是善茬啊。
對於顧昭的提議,穆深有一絲心動。
他好久沒有和勢均力敵的人打過架了!黑衣衛礙於身份精於暗殺, 純武術上還不如他。顧昭就不一樣了, 兩人私下交手勝負一直是五五開。這小子在邊疆待了三年, 不曉得又有了什麽奇遇!
這樣一想,穆深就按捺不住了,剛好可以在虞喬喬麵前展示一下, 讓他看看朕的英武~
他愉快道:“那朕去換身衣服,等下在練武場見!”
顧昭笑道:“我也得去換下朝服啊,一起去吧。”
宮中的衣服,自然是非常多的。
不到一會,便有人將合適顧昭尺寸的便服托上來了。
在整個過程裏,在穆深的熱情介紹和友善見證之下,顧昭和虞喬也愉快地打了招呼,進行了一些交流,表麵上其樂融融。
見衣物來了,兩人便到隔間去換,顧昭換的快些,先一步出來,看見虞喬坐在桌前出神,麵前一杯清茶,清香嫋嫋。
他揚了一下嘴角,走了過去。
“皇後。”
“顧將軍。”
在沒有穆深在場的情況下,兩人之間的氣氛,驟然冷淡了下來。空氣之中流動的,是某種棋逢敵手劍拔弩張的氣氛。
顧昭拉了椅子坐下,有意無意地道:“皇後喜歡喝茶嗎?”
“還好吧,喝習慣了。”
“聽聞徐州有一種雨花茶,小小一塊便價值連城,皇後可曾嚐過?”
虞喬頓了頓,抬起頭看著他道:“在金人入侵之前,有過。”
提到這個話題,氣氛好像凝固了。
虞喬深吸了一口氣,他起身,朝顧昭深深行了一記大禮,道:“當日,是顧將軍率軍救徐州於危難之時,顧將軍之大恩在下永記於心,一直未曾有時機當麵說出口,實在是問心有愧。”
“別!”顧昭立刻扶住了他,道:“這是我的本職,何況,救你們的不是我,是我的那些將士,保護百姓,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
是啊,這本來就是他們的職責,可是有的人不這麽覺得。
話一說開,氣氛如同破冰般回暖。顧昭看著虞喬美麗疏離的臉,笑道:“說實話,其實在今日之前,我對皇後你其實有些不好的看法,不過現在我相信,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的人,不會是狼心狗肺之輩。”
虞喬眸光流轉,微微含笑道:“那顧將軍之前是有什麽誤會?以為我是狼心狗肺之輩?”
“哈哈,這個......”顧昭幹笑了兩聲,轉移話題道:“不過皇後知不知道,當時去徐州的時候,陛下也在?”
虞喬一停,如他所願被吸引了注意力,他道:“從未聽聞過。”
“實際上,徐州出事的消息,也是陛下先知曉,才立刻令我前去救急。”顧昭微笑道:“徐州似乎有陛下十分重要的人,他急著要趕到那裏。”
聞言,虞喬的手就握緊了,顧昭看著他的反應,心下了然,他繼續笑道:“皇後可知,陛下會吹長笛?”
穆深吹的很好,虞喬是知道的,他道:“是。”
“陛下有一把愛笛,一直帶在身邊,我們都不能碰觸,皇後可見過?”
虞喬恍然想起,是有這麽一把笛子,造型有些奇特。穆深帶著,卻從來不吹,幾次為他演奏時,也是要德九去拿另一把來。
“如果皇後有空,倒不妨去仔細看看。”顧昭把玩著茶杯,若有所指地道:“那把笛子,可是相當珍貴的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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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穆深換好衣服,從隔間出來的時候,正看到兩人在其樂融融地品茶聊天,他不由笑著走過去道:“好了,你們聊的很開心啊。”
兩人同時回頭,一單純一無辜:“沒有沒有,一直在等你哦~”
於是,去了練武場。
穆深換了件黑色的便衣,勾勒出精悍的線條和肌肉,也正是因為衣服的漆黑,腰上的一點碧綠就格外明顯,虞喬盯著那裏看了許久,把那把笛子死死記在腦中。
“他們兩個又要打了?真是好鬥。”
虞喬轉頭看了一眼,發現穆洛抱著小白貓,怏怏地走到他身邊來,他不由好奇,問道:“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在躲顧昭嗎?
“是啊,但是我更想看他被打一頓,所以我還是來了。”
“......”
“唉,我真的好可憐啊,連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都實現不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穆洛悲傷地道:“皇嫂你知道嗎,這兩個人,當年在邊疆,一個是顧良辰,一個是穆日天,作威作福,無惡不作,淫威之大,根本無人敢於反抗!”
“......”
“不過我大哥嘛,現在有皇嫂你管著了。”穆洛喘了口氣,十分欣慰地道:“就隻剩顧昭這王八蛋一個人了,我也不求別的,隻要有生之年能看他被打一頓就行了,唉,我這麽渺小可憐的願望,相信總會有善良的人幫我實現的。”
“......”
虞喬無言以對,決定專心看打鬥,看看穆深是不是他弟弟口中,善良的人。
當目光轉回場中時,他瞳孔驟縮,神情大變!
穆深和顧昭,都是近身格鬥的好手,武藝自刀山血海磨礪出來,招招致命。兩人又是莫逆之交,對彼此相當了解,一交手,自然而然就暴露了雙方底細。不出幾招就打的熱火朝天,不分伯仲。
顧昭的武功偏輕功一係,出招時動作繁瑣,叫人眼花繚亂之間就失了性命,他執紅纓長/槍,嘴角帶笑,槍尖一抖,便是一記殺招。繞是穆洛發自內心想看他被打,也一時間看得入了迷。
而穆深……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明昭帝的功夫如此卓越,虞喬在他身邊這麽長時間,也沒看他出過幾次手。
一次是在秋狩,他忙於老太常之事,沒有親眼看見。
一次是在徐州,兩人並肩作戰,生死攸關之際,他也沒有精力過多關注。
所以,虞喬一直隻有隱隱約約的印象,穆深的功夫很好。
但是。
但是!
場上的男人動作精煉,出手果決,已經是返璞歸真,大巧若拙之境,周身氣場肆無忌憚地散發出來,殺氣震得四周塵土都不由揚起!
那道身影,與記憶中的某道影子重合了。
這個人……
虞喬死死掐住了手指,指甲劃破了手都沒有注意,他的神情森然如惡鬼,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場上,片刻不曾移開!
“喝!”
穆深厲喝一聲,一個反身拉開了距離,他喘了口氣,驚喜地對顧昭道:“你小子這幾年進步很大啊?吃了藥?”
顧昭輕笑:“打不過就說別人吃了藥?穆太子的嘴上功夫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差勁。”
兩人在少年時代狼狽為奸,說起話來自然沒什麽顧忌,穆深冷笑了下道:“顧妹妹,你等下可別討饒。”
顧昭的臉立刻就青了,自從穆洛那小傻逼把他認成姑娘後,穆深這個缺德的每隔幾天都要嘲笑一番,還陰陽怪氣地喊他“顧妹妹”,妹個錘子啊!
他雙眉一挑,餘光瞥了一眼看台上的人影,頓時有了主意,心道,你弟弟的帳我已經討回來了,你麽,總有人替我去討的。
到時候可別哭啊,穆太子。
心裏如此著想,手上動作卻不慢!趁著穆深一劍攻來,顧昭縱身躍起,一槍斬下!
“哐!”
穆深閃的極快,顧昭臨時變換方向,槍柄重重擊在了男人腰間揚起的碧笛之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穆深無所覺察,還笑道:“怎麽?這也能打偏?”
台上,虞喬在聽到響聲的那一刻,神色驟變!他死死咬住嘴唇,臉色變幻莫測。
顧昭用餘光看了一眼,確定暗示已經傳達出去,心中給男人點了個蠟,心道虞一郎,你可別辜負你善樂通律的名聲啊。
該搞的事情搞完了,麵對穆深狂風暴雨一樣的攻擊,顧昭當下也不敢懈怠,認真回應起來,兩道身影不斷交手,你來我往,場麵十分精彩。
穆洛雖然不會武功,但眼力不錯,站在邊上看了會兒,見兩人勢均力敵,顧昭隱隱占了上風。不由惋惜道:“唉,看來顧王八蛋的功力又精進了,連我皇兄都奈何不了他,我渺小的願望今天可能實現不了了,皇嫂,你要好好督促皇兄啊。”
他說完話,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回應,不由疑惑地望去,一望便嚇了個半死,虞喬側臉僵硬,下唇死咬,竟有淚水從他眼中流下!
穆洛當時嚇傻了:“皇……皇嫂,你怎麽了?”
虞喬深吸了一口氣,粗魯地抹去淚水,他道:“刀光劍影,眼花了。”
穆洛:……走點心好嗎?這理由我能信?!
他還沒說話,虞喬忽然轉頭,死死盯著他,聲音似乎是從牙縫裏咬出來的一般:“你告訴我,你大哥,五年前是不是受過傷?在心口?從背後深入?”
穆洛:!!!!!!
這……這他不能說啊!大哥知道了藥打死他的!
“是不是!?”
“是……是的,他不讓我告訴你……”
麵對惡鬼一般神情可怖的嫂子,穆洛很慫的認輸了,大哥不是我不幫你,我也無能為力啊。
“傷……傷當時就好了,就是留下道疤痕,他刻意去掉了……”
他當時還覺得莫名其妙,穆深以前受了那麽多傷,哪個留下的疤痕不比這個深。為什麽對那一道偏偏在意,一定要偏執地去掉。現在看來……
穆洛默默抱緊了小白貓,安靜如雞。
我什麽都不知道!不要滅我的口!
“嗬……”
虞喬死死捏緊了手,口中彌漫的鐵鏽味,胸口傳來的劇烈疼痛,都無法使他的目光從場中那人的身上移開,他感到強烈的心悸,那樣疼,那樣真實。
咚,咚,咚。
心在不停的跳。
他的眼中彌漫了薄霧一般的淚水,如同最脆弱的水晶,下一秒就要破碎。
別騙我。
別離開我。
我知道,是你。
穆深沒有注意到台上人癲狂的視線,他難得打的如此盡興,一場下來全身筋骨都輕鬆了不少,到了後麵收場時,還有閑心低聲調侃顧昭:“平局吧,不然你輸了多不好看。”
顧昭:嗬,分明是老子占上風好嗎?看在你即將掉馬的份上,勉為其難原諒你吧。
他一個收手,槍身一抖,穆深心領神會,劍鋒猛然上前,兩件鋒利的武器激撞在一起,發出長鳴之聲,意味著這一局的結束。
穆深笑容滿麵地伸出手:“顧將軍還要多加磨礪啊。”謝了哥們,下次請你吃飯。
顧昭嗬嗬一笑,握了握:等你有命活下來再說吧,我要去找小娘子了~
“不好!”看他們打完,穆洛毫不猶豫,舉起貓球,使出吃奶之力,飛一般衝向場外溜之大吉。顧昭眼疾手快,立刻甩開穆深的手,追了上去,兩道身影瞬間消失不見了。
穆深嘖了一聲,沒好氣地道:“重色輕友的臭小子!”他愉快地走到虞喬麵前道:“皇後覺得朕英武不英武?”
快誇誇朕~
虞喬沒說話,垂下了眼睛。
穆深以為他是害羞了,笑道:“等朕回宮去換身衣服,再一起用午膳吧。”
“好。”
他的聲音有一點抖。
回了宮中,穆深去沐浴,他換下的衣物被放在一旁。虞喬伸出手,握住了那把碧笛。
沉甸甸的,重的很。不知是什麽材質,被顧昭一擊外表也沒有絲毫損傷。
虞喬用手指關節在上麵輕輕敲了敲,然後吹了一聲。
金石之聲。
他的雙手忽然顫抖起來,幾乎要拿不住東西,他盯著笛子小小的孔,然後一點點摸住縫隙,用力向兩邊掰開!
哢。
有什麽東西掉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那把笛子,被掰成兩半,看上去像一個盒子,或者它本來就是一個盒子。
地毯上有一道寒光,在靜靜地閃爍。
虞喬整個人似乎靜止了,他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來,跪在地上,捧起了那樣東西。
尖銳,細長,寒光閃爍,他最熟悉不過。是尖銳的匕首,卻造型奇特,如女子的繡花針一般,可以埋在魚腸之中都不被覺察。在碧笛之中,也可被完完整整地包裹起來,不受發覺。
這是天下十大名匕首之一,虞喬的收藏之一,他送出去的東西之一,屬於那人,他知道。
‘贈君以慧劍,盼君斬相思’
他張了張口,眼淚似乎洶湧無止境,又似乎幹涸地一滴都無。
他的胸口劇烈地疼痛起來,不是因為難受,是因為喜悅。
穆深沐浴的很快,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一絲不安,於是他很快結束,換了身幹淨衣服便走了出去。
一進宮室,他就僵住了。
虞喬跪在地上,手中捧著那把不該出現的匕首,他神情木然,似喜似悲似無言。
穆深腦中轟然炸開。
虞喬抬起頭,仔仔細細地看著他,聲音輕輕的,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一樣地問他:“阿昭,是你嗎?”
話一出口,他的淚就決堤而下,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顧昭:我什麽都沒說:)
穆洛:我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