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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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
在虞喬問出那句話之後,殿中的氣氛就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也幸好無宮人在場, 留下帝後單獨相處, 不然必然要被這詭異的氛圍嚇到戰戰兢兢。
穆深僵立在了原地, 腦中一片混亂。
這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不在他的預期之內。
他想要失口否認,可看著那把匕首,卻無言以對。
虞喬抬著頭望他, 淚水不受控製地落下, 他又問了一遍:“是你嗎?”
當年那個人, 是你嗎?
穆深驟然深吸了一口氣, 他強逼著自己轉過身去, 不看他。
“不是。”
身後似乎沒了聲音。
虞喬低低地笑起來,笑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站起身,在這個過程中腿又差一點軟掉, 他盯著那個背影道:“我不信。”
我知道是你, 我不信。
“是你嗎?”
聲音小心翼翼的,像是下一刻就會隨風而去。
穆深閉上了眼睛, 他的手也在發抖, 他沉默了很久, 依然回答:“不是。”
虞喬失聲笑了起來,眼淚和沾濕的發使得他美麗的臉龐狼狽又可笑,他的眼睛熠熠發亮, 亮的嚇人,像是瀕死的人回光返照,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他緊緊抓著匕首,不顧手已經被割破了皮肉,他聲音顫抖,決絕一般地道:“我再問最後一遍,是不是你?”
我愛的人,是不是一直都是你?
男人的背影驀然僵硬了,穆深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又睜開,終究轉過了身去。
“……是。”
說完這句話,他好像瞬間頹然了下去。
聽到這個答案,虞喬倒吸了一口氣,踉踉蹌蹌地捂住了嘴,手中的匕首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他渾身發抖,眼淚無法抑製,腦中隻有一個聲音像瘋了一樣的,尖銳的叫著。
是你!
是你!
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他幾乎想要喜悅地放聲大哭,目光近乎貪婪地在男人身上流連,他想問:你這幾年過的怎麽樣?你為什麽不來找我?你又為什麽會是明昭帝?問題似乎無窮無盡,又似乎一切都不重要。
你還活著,你還活著,這就已經足夠了,遠遠超過了我能想象的最好的結局。
虞喬踉蹌著向前走去,短短幾步路,一向儀態標準的虞一郎卻像是不會走路了一樣,差點就摔在地上。穆深忍不住伸手去扶他,他卻用力地撲過來,死死抱住了他。
“呼……”
淚水沾濕了男人的衣襟,穆深僵硬著身體,隻能細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抱緊了他。
炙熱的溫度。
跳動的心髒。
怦,怦,怦。
活著的,穩定的脈搏。人類一切擁有的存活的象征,體現在眼前高大健全的男人身上。
真好啊。
虞喬死死地抱著他,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抬起頭,似哭似笑地道:“你還活著?”
穆深的眸色微微沉了一下:“還活著。”
“真好,真好……”虞喬沉浸在激動和喜悅之中,近乎語無倫次,他顫抖著手,撫摸男人和當年截然不同,俊美邪肆的容顏。
“你……你怎麽會是你?這些年,你過的如何?”
男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麵色看不出特別的悲喜來。
“你想要怎麽樣的答案呢?朕一開始就是朕,阿昭是,穆深也是,沒有什麽不同。”
“也是……沒什麽不同。”虞喬深深吸了一口氣,發熱的思維終於冷靜下來,他狠狠抹了把臉,繼續問道:“當年,徐州的事,是你讓顧昭來的嗎?”
穆深動了一下手指,沒有想到他會先提起那件事。
不過也沒什麽好否認的。
“是,當時朕聞得徐州有變,肖將軍出事,料想無人可率領士兵進行反擊,便立刻讓顧昭率顧家軍前去救援,也幸是時候及時,才救下一線生機。”
“這樣啊……”
虞喬垂下了頭,耳根微微紅了起來。
‘當時去徐州的時候,陛下也在’
‘實際上,徐州出事的消息,也是陛下先知曉,才立刻令我前去救急。徐州似乎有陛下十分重要的人,他急著要趕到那裏’
十分……重要的人。
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一直在保護我嗎?
“不過,朕去的時候,也並沒有幫上太多忙。”穆深淡淡道:“白少謙那時已經穩定了局麵,不說井井有條,也是渡過了危機,所以朕讓顧昭負責援助,自身去找一個人。”
一個對朕來說,最重要的人。
“……”虞喬咬住了下唇,眸光閃爍起來,他顯然也想到了之後的事情。
“不過朕當時在找人,也有人在找朕。”穆深輕輕一曬:“準確的說,是在找阿昭,找虞一郎的侍從,虞長笙心思毒辣,想用我來對付你。”
“朕當然是不會被他們抓住的,不過當時時局混亂,朕要找的人一直找不到,朕擔心出事,於是隨他們去了最有可能的地方。”
“……”
“之後的事情……”穆深終於抬起眼,望著虞喬:“皇後是知道的。”
皇後是知道的。
像是有一桶冰水迎頭澆下,將虞喬淋了個透心涼,他忽然清醒過來。對視上男人深沉而冷漠的黑眸,下意識鬆開了手。
皇後,皇後。
他忽然想起來,這麽久,穆深對他的稱呼一直是,皇後,生疏而畏懼,好似刻意的強調。
不是喬喬。
沒有阿昭。
他突然覺得冷極了,心髒不受控製地疼痛起來,他道:“我……我當時,並非是……”
並非是想要殺你,而是不殺你,虞長笙會對你做出更可怕的事。
可這話,要怎麽說?
當時阿昭問他的時候,他是如此信誓旦旦,毫不猶豫的否認,而如今,說出口的話,覆水難收。
“……”穆深望著他,笑了笑道:“皇後的意思是,當時是受虞相所脅迫,迫不得已才下手的吧。”
男人的聲音莫名的冷靜平和,和在虞喬耳中,卻如同驚雷響起。
“朕知道。”穆深道:“你會這麽說。”
他早就知道了。
在穆深年輕的時候,他在感情上總有些潔癖,不相信情深似海,不相信地久天長,覺得糾糾纏纏纏纏綿綿你儂我儂簡直是天下第一大笑話。讓穆太子抬一下眉毛都做不到。
但現在,不一樣。
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不再重要。反正那人總是走不了,那是真是假,是不是另外心有所屬,是不是為了利益權利留下,又有什麽要緊?
穆深已經可以不在乎這些事情了,假話好聽,謊言動人,那就長長久久地說給他聽。胸口被捅的那一刀依然會產生不該存在的痛感,昔日的絕情之語依舊會在腦中回蕩。但這樣,已經不能再讓他動搖。
他已經手握天下最大的權柄,虞喬想要的東西隻有他能夠給,白少謙已經長眠在了九尺黃泉之下,他們之間再無可能。
那真相到底是什麽樣,有什麽要緊?
他勉強過虞喬,罔顧過他的意願強要了他,於是換來錐心一刀,從背後深深捅進胸口,生機幾近斷絕。他幾乎丟了一條命,算清了這筆帳。
屬於阿昭和喬喬的故事結束了,可明昭帝和虞皇後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穆深不會責怪虞喬,事情都是人選的,當時情況如此,那樣選擇也無可厚非。
隻是到底有些心涼罷了。
他歎了口氣,把人抱進懷裏,緩緩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隻要你還留在朕身邊,朕就不會介意這些。”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像現在這樣。”
“……”虞喬的聲音帶著一點抖:“你這樣說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
“朕的意思是,皇後是怎麽想的,朕已經知道了。”穆深看著他,表情非常平靜:“當年的事情朕也有錯,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皇後想要的東西,無論是地位還是其他,是想要扳倒虞相,把控朝政,還是天下一統,成為真正的人上人,朕都能給。”
“皇後倘若還思念白少謙,也可請端王王妃多進宮敘舊,朕並不反對。”
“孫楯已經在軍中打拚,朕自會放權與他,這樣一來,憑著他對皇後的思慕,皇後在軍中也有人脈。”
“皇後還想要什麽呢?”
穆深溫和地捧起他的臉,誘哄一樣地問道:“告訴朕,除了穆家的王朝朕不能倒,皇後但凡想要什麽,無論是奇珍異寶,天下獨絕,或是權勢滔天,榮華富貴,朕都能給。”
“這樣,也不枉費皇後屈尊進宮,嫁於朕了。”
“……”
在男人說完那番話之後,虞喬一直在顫抖的身體,忽然靜止了下來。
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一樣。
像是這一刻就已經死去了一樣。
虞喬沒有哭,沒有崩潰,他的身體是如此平靜,好像他的心也真正地平靜了下來一樣。
原來你,一直是這麽想我的。
我是那種,為了權勢不擇手段,出賣自己身體感情也要向上爬的人。
好像還真是這樣。
也沒什麽不對。
“……”
他笑了笑。
“……”
懷中人的聲音太小,穆深沒有聽清:“什麽?”
虞喬抬起頭,後退一步,從男人的懷抱中掙脫,他的神情已經恢複平靜,縱使因為之前的激動而略顯狼狽,也沒有太大問題。
虞一郎,本來就不該有問題,不該有弱點,不該把人放在心上。
不然的話,心怎麽會那麽痛呢?
他朝著穆深,微微笑了一笑,聲音清晰地道:“我是說,如果當年我死了,就好了。”
如果我死在了十五歲,想來也不會有今天這般下場了吧?
他驟然轉身,毫不猶豫地衝出殿門!
“皇後!”
穆深向前走了幾步,終是,沒有追出去。
男人的神情莫測,隱隱看去,像在流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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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的台階,有三百八十八階,象征著吉祥如意,貴不可言。
虞喬為什麽會記得這麽清楚?因為當日他嫁到宮中,便是一步一步從這台階上走上,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心如死灰。
他葬送了以前那個高貴的,天真的,一塵不染的自己,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決意複仇。
為此,出賣一切也在所不惜。
以前的事,早就被人遺忘了,那些人,也早早的死去了。他卻懷著一絲可笑的僥幸,到今日才被毫不留情的打醒。
喬喬和阿昭早就死了。
活下來的,是恬不知恥,喪心病狂的虞一郎,是高深莫測,冷酷無情的明昭帝。
他為什麽到了今天才發現呢?
如果他當時死了就好了,就不用麵對這樣的場景和話語了吧。
如果他死了,穆深記憶裏的,就還會是那個天真的,高高在上的,不接觸任何醃臢事的虞家小公子,不是如今這個會為了爭權奪勢,榮華富貴出賣全部的虞喬。
我早該死了。
他麻木地,一步一步地從台階上走下,每一步都端莊得宜,每一步都毫無瑕疵。他以為他會繃不住失態的哭出來,會一腳踏空跌下台階。可他沒有。他依舊從容不迫,步步得體,這也算是他有所長進的地方,那張完美無缺的麵具,被徹底戴在了臉上,與整個人融為一體。
“娘娘聖安。”
路過的宮女,太監,紛紛跪下行禮,虞喬帶著一絲笑意,一一點頭,使得對方受寵若驚,深覺皇後娘娘今日心情應該很好。
為什麽不好呢?
冰冷的雪花打在他的臉上,化成一灘灘凍人的水。胸口的疼痛洶湧而至,歇斯底裏,錐心一般。幾乎讓他看不清前麵的方向,可是又有什麽關係?他以為自己會在中途倒下,但沒有,他就這樣一步一步,平平靜靜地走回了坤寧宮。
“皇後娘娘到!”
在宮中等候的吳辰聞得宮外報名,不由放下茶杯,好心情地等著表弟回來,看得虞喬進宮,他示意宮人退下,笑道:“你楚姐姐說你這幾日心情不好,讓我來看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戛然而止,失態地睜大了眼睛。
虞喬倒在了他的身上,抱住了這位血脈相連的表哥。
“阿喬……?”
吳辰先是目瞪口呆,虞一郎是個疏冷的性子,他們自幼時之後就很少這般親近過,當下就覺察不對,手忙腳亂起來:“阿喬你怎麽了?阿喬?”
虞喬抬起頭,看著他。
那雙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情緒,實在是太疼了,疼的像是正在被千刀萬剮一樣。吳辰一時間窒息地說不出話,就聽著自家一貫驕傲的表弟緩緩地道:
“表哥……帶我……離開吧。”
“我撐不下去了。”
話音未落,他就緊緊捂住嘴唇,喉嚨發出悲鳴嗚咽,下一秒,一口滾燙的鮮血就從指尖流下,噴射在了衣衫上!
滴答。
觸目驚心的紅色。
“阿喬!!!”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應該叫,怎樣在he必要條件下作死打出be。
穆深深作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