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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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公主麵色大變,霍然起身, 連茶杯打翻了都顧不得!
“薛煜!你是什麽意思!!”
一怒之下, 她公然喝出了薛駙馬的名字, 氣得渾身發抖。這已經不是夫妻之間口角可以解釋的事, 這是大庭廣眾之下, 侮辱皇家!
薛駙馬卻微微一笑,他的笑意太過諷刺,太過怨毒, 像是一條蟄伏了很久的蛇, 終於找準了機會。大長公主看著他麵上神情, 憤怒的頭腦卻漸漸冷靜下來, 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莫名的悚然不安。
她斥道:“你發什麽瘋!?”
薛駙馬看著她。笑了笑,感慨地搖了搖頭。
“穆瀟瀟, 你個蠢女人,到現在都沒有發覺嗎?”
他的聲音驟然一變, 變得如毒蛇吐信般粘膩濕滑的令人毛骨悚然:“穆瀟瀟, 你竟然連孤都不認得了!?”
穆瀟瀟,是大長公主的名字。
她已經許多年, 未聽過有人以這種作嘔的語調, 輕蔑厭惡地念出。
這喚醒了她遺忘已久的一段記憶。
什麽人, 膽敢自稱孤?
什麽人,對穆家如此怨恨鄙夷?
她的雙手,忽然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薛妍不知發生了什麽,惶然地望著她:“娘……”
“你……你……”
這不可能。
“你……你是……”
這不可能!!!
薛駙馬揚起嘴角。高傲自得,輕蔑狂妄。陰毒到了極點,尊貴到了極點!
恍然之間,大長公主看見了當年那個,紅蟒袍,鹿紋靴。目光陰鷙,膚色蒼白,坐在宮廷王座上玩弄白骨杯的人。
“汪梓昊!你竟然還活著!”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聲音這般歇斯底裏。
汪梓昊。
這個名字,在場的不少人覺得陌生,但跟隨大長公主的嬤嬤見多識廣。細細一想便倒吸一口氣,險些跪在地上。
汪氏,是前朝皇室。
前朝末帝妖妃誤國,好好的皇後被打入冷宮,獨寵那妖妃生下的三皇子,三皇子脾性乖僻,以折磨人為樂,喜歡收集人骨。好以人頭做酒杯,凡是被他看上的骨頭,都會被從主人身上活活挖出來。
正是因為這點,他被朝臣所忌諱,遲遲未被真正立為太子。
但他享受的待遇,與太子無異。雖無太子之名,卻有太子之實。當代丞相虞長笙,便是他當時的太傅。
而在末帝兵敗,穆家攻入京城之後,這位太子也在變亂之中被捕,被穆家人殺死。
當時,他赤紅著雙目,對著在場的穆瀟瀟冷笑道:“亂臣賊子,竟敢作孽至此。我汪家哪怕隻留下一個人,也能重奪江山!”
敗兵之將的怨恨之語,有誰會在意?人死都死了,哪裏還能重活一次?
誰能重活一次?
嬤嬤越想越心驚膽戰,她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如遭雷劈,趕緊望向大長公主。
薛駙馬,是汪梓昊。
那真正的薛駙馬,薛煜,在哪裏?
“你……”大長公主聲音嘶啞:“是什麽時候開始……”
“這,就是個很長的故事了。”
薛駙馬悠然朝她走了幾步,並不在意院中戒備的侍女,準確的說,他隻是輕輕揮了揮手,暗中忽然就射出數隻亂箭,那些女子沒待呼救就沒了聲息!
“啊!”薛妍尖叫了一聲,死死捂住嘴巴,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下來,身體瑟瑟發抖,一個侍女就在她麵前倒下,血流了一地。
現在,院中就隻剩下大長公主,薛妍,薛駙馬三個人了。
到了這個地步,大長公主反而冷靜了下來,她知道,對方已經控製了她的府邸,要是想殺她們母女二人,輕而易舉,但剛剛放了她們一馬,顯然別有用意。
她冷冷地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道:“你做了什麽?”
“我說了,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得要上好的聽眾做捧哏。”薛駙馬優雅道:“從什麽地方講起?哦,就從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好了。”
“當年,你們以為孤死了,其實沒有,前朝底蘊深厚,哪裏是你們這些見識淺薄的雜種可以理解的。孤當時服了秘藥,假死之後逃出宮去,是老師助了孤一臂之力。”
他口中的老師,自然是虞長笙。
“雖然老師是個兩頭都倒的牆邊草,但關鍵時刻提的建議倒是有幾分可取之處,他說孤如果想要報仇,自然是要暫時蟄伏,那麽難道要孤找個小黑屋子,靜靜蹲個十多年?怎麽可能。”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偽裝成一個你們都熟悉,都不防備的人了。”
薛駙馬看著大長公主雪白的臉色,充滿惡意地笑了笑。
“薛煜是個好人選,他是你的丈夫,和你們沾親帶故卻又不是真親,他的父親掌著十萬兵權,可他自己卻不懂武藝,不涉疆場朝野,如此一來,我想了個法子,趁亂綁了他來,和他易容換麵,我便成了他。”
“至於怎麽換的……”薛駙馬低低一笑,輕聲細語,饒有趣味地道:“公主可聽過‘人/皮/麵/具’?”
“哐!”
薛妍終於聽懂了他們在談論什麽,她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她曾經稱呼為父親的男人。
“世家有一種秘術,從活人臉上剝下人皮,再在三個時辰之內以秘藥敷在另一個人臉上,那那人皮就會與麵容融為一體,再也看不出來。”薛駙馬感慨道:“隻是這法子有一點不好,得需那人配合,來來回回弄個三次。”
“也就是說,你那駙馬,被我活活剝了三次的人皮。”
他似乎相當回味一樣,讚歎般地道:“說起來,你那個駙馬,倒是個不錯的收藏品,孤甚少見到有人的骨頭可以那般硬,孤一開始為了逼他配合,將他身上肋骨一根根碾碎,他明明一點武功底子都沒有,竟然能死死咬著牙,一聲求饒也不說,生生疼昏過去,真可愛啊。孤最喜歡這種硬骨頭了,可惜當時時間緊迫,不能好好玩玩。你知道麽?他本來是抵死都不從的,後來孤拿你的性命去威脅他,他就願意了,哈哈……”
“孤把他關在屋裏,等著他的臉皮長出來,再剝下來,他也真是厲害,沒人醫治,那樣都活了下去。不過到了後來,麵具製作成功,他也不能再活下去了。於是孤親自動手,將他身上兩百零六根骨頭一根根地取了出來,做成了一具上好的賞玩品。”
薛駙馬十分惡意地看著大長公主,輕輕道:“哦,我倒是忘了,他死的時候,都還念著你和你們那對兒女的名字,瀟瀟……瀟瀟,對不起…….阿璃,阿妍,爹對不起你們……哈哈哈,都是要死的人了,還談什麽對不起?兒女這種東西,女人這種東西,隻要活著,什麽沒有?”
“瀟瀟……瀟瀟…….孤天天聽他喊你的名字,聽的耳朵都要起繭了,最後隻能把他舌頭也拔了,丟了喂狗。也是糟蹋了孤養的愛犬,不得不吃這種醃臢東西。”
一滴水落在了地上。
大長公主從他開始說話起,就一直顫抖不斷的身體,忽然靜止了。
她茫茫然,茫茫然睜大了眼睛,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什麽都不知道。
她的駙馬,薛煜,是個沒什麽用的男人。
她當初之所以願意嫁給他,不過是為了幫助弟弟穩住軍心,把持那十萬軍權。
記憶中,薛煜生的白淨又麵嫩,性格有些木訥。和她說上三兩句往往就沒了話,就那麽靜靜地坐在那裏,無措地看著她。她當時就覺得好笑,覺得一個大男人,怎麽和個兔子一樣膽小呢。
她是個非常強勢的女人,自己便當家作主。不會像那些溫順女子一樣賢惠。薛煜娶了她,軍中都傳,薛家這是要易主了。這男人被女人拿住,旁人少不得要說些不三不四的閑話,對他看低兩三分。但他們從未因為這個生了嫌隙,要是有人當麵問起來,他也隻會吱唔幾句,然後道,我聽我娘子的。
他確實沒什麽用。膽子也小,連血都不敢見。薛將軍見了他就要搖頭。他唯一一次沒有暈血,是她生產的時候,他不顧穩婆製止衝進了產房,見得母子平安才昏過去。醒來之後高興的不行,翻著書和她講,男孩叫薛璃,女孩叫薛妍,妍,是美好的意思……
後來,璃兒,妍兒,長大了。
後來,他們生疏了。
他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大長公主到現在也記不清,到底是在哪天出了岔子,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冷,態度越來越疏遠,她心灰意冷,以為他背叛了她。
誰背叛了誰?
那個時候的你,是誰?
那樣膽小的,沒有武功的,見血就要暈過去的你,是憑著什麽,在無人知曉的暗處,默默地撐過了換三次皮?
你疼不疼……
又一滴水掉在了地上,大長公主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她曾經以為,她看錯了人,做錯了事,嫁給了一個沒有心的人。
但現在她知道,她沒有,他不是。
她的愛人,從始至終都深深地愛著她,盡管這份愛意從來不曾訴之於口,但是卻是那樣的沉重,漫長,真摯。
她從來沒有看錯過人。
她隻是看錯了她自己。
她為什麽沒有早一點發現,為什麽會覺得是他先變了心。她竟是從來沒有想過,在她不知道的,沒有注意的時候,他被一根根碾碎了骨頭,剝下了人皮,遭受了這世間一切酷刑。
他在臨死的時候還在喊她的名字……
瀟瀟……
薛郎……
你是有多疼……
大長公主終於支撐不住,死死捂住臉,發出了淒厲絕望的哭喊,聲聲帶血,字字落淚。薛駙馬欣賞著這一切,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
“真是一出好戲,不錯,孤十分滿意。”
他如同在聽仙樂一般,滿足地長歎了一口氣,喜悅道:“你的哀嚎,實在是動聽,不枉孤當年留你一命,美好的東西總是要最後才被破壞掉,不是嗎?”
忽然,他身後也傳來了一聲抽泣。
“啊……我都要忘了。”
薛駙馬轉過身,走到跪在地上的薛妍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女孩子顫抖的身體道:“你這賤種,竟然頂了多年孤女兒的名號,實在是讓孤十分不快。你體內也有一半的穆家血統,和你那該死的哥哥一樣惡心,既然如此,孤就先送你們下去陪陪你們那個短命的父親好了。”
他看到地上那塊被玷汙的繡帕,輕蔑地笑了笑:“下賤東西的東西,真是髒。”
說完,他漫不經心地又踩了一腳,正準備揮手示意暗處放箭。左腳腳踝忽然被一雙手死死握住了。
“……”
薛駙馬怔了一下,勃然大怒道:“雜種!鬆手!”
薛妍抬起臉,她滿臉的淚,一雙眼睛卻瞪的大大的,那雙眼中的情緒簡直觸目驚心,像是有火在燃燒。
“你才是……雜種……”
她的聲音顫抖到了極點,卻生生把話說完了。
“你殺了我爹爹……”
“那是我繡給我爹的東西,你不配碰……”
說到這裏,她忽然哽咽了。在女孩子的記憶裏,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雙很溫暖的手,牽著她,抱著她,溫柔地撫摸她的臉。
小小的女孩子知道,那個人,是她的父親。
是她敬愛的,可靠的父親。
一直弱小的,軟糯的,沒什麽特點的女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漸漸不自信,將自己龜縮起來,感覺什麽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不夠好,不夠出色,才會有人傷害她,討厭她,不喜歡她。
但她現在知道了,她是被愛著的。無論她出不出色,優不優秀,無論她比同胞的弟弟差了多少。都有人,平等的,沒有偏頗地深深愛著他們。
她有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那是我繡給我爹爹的……”薛妍死死抓著男人的腳踝,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狼狽的嚇人:“把我爹爹……還給我!”
薛駙馬驟然不悅,狠狠一腳踩在了少女的手上來回碾壓,可他踩的越狠,女孩越是不鬆手,最後一雙手盡是青青紫紫,骨頭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可她還是死死抓著,一雙眼睛淨是眼淚,卻毫無畏懼地瞪著對方,帶著滿腔的,憤怒的恨意。
她從來沒有這麽一刻,這樣像一個流著穆家血脈的人,像大長公主的女兒,像她那個如野狼一樣堅毅的弟弟。
饒是薛駙馬,也被她的眼神震住了幾秒,腦中劃過的,竟然是那個渾身骨頭盡碎,卻依然不肯求饒,死死盯著他的男人。
也是這樣的眼神。
不肯妥協的眼神。
短暫的怔愣之後,是更加滔天的怒火。
“好麽,你不肯放,那手也別要了!”
薛駙馬反手抽出腰間長刀,寒光一閃,直直斬向薛妍雙手!
“妍兒——!”
大長公主痛呼一聲,瘋了似的連滾帶爬向前衝去!可已經晚了,來不及了!
“當!”
一陣清脆的響聲。
薛駙馬手勢驟然一變!
刀光一閃!
一隻箭,被斬落在地。
那隻箭,本來是射向他執刀的手腕。
他緩緩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慢看向了院門,挑起了眉頭。
一陣腳步聲響起。
有人到了。
虞喬一身白衣。麵若寒霜,雙手正拉開長弓,箭尖直指薛駙馬,寒光逼人。他身後密密麻麻眾多侍衛,時不時傳來敵人的慘叫。
前朝三皇子笑了一笑。
“皇後……恭迎大駕。”
“不必客氣。”虞喬冷淡道:“本宮這次來,就是為了取你項上人頭。”
作者有話要說: 虞喬喬大開殺戒!
改了一下稱呼……今天生理期來了,特別難受,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明天的更新……先和大家說一聲……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