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君臨天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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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殿內的宮人都被清了出去,拱手站在殿外走廊之下, 斂聲屏氣, 甚至連那淺薄的呼吸聲都嫌得大了。
顧王直挺的跪在殿中, 眉眼低垂, 麵對寶座上處於盛怒中的皇上, 麵無表情,沉默以對。
“朕不想去查你那些事,你老實給朕交代, 今日皇後手裏的那件披風, 究竟是怎麽回事!”
顧王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皇上若是相信微臣, 微臣又何必交代些什麽, 皇上若是不相信微臣,就算微臣交代些什麽, 皇上也是不信的。”
“放肆!這就是你對朕說話的態度?”
顧王冷笑了一聲,“微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皇上踱步起身, 指著跪在地上低眉順眼的顧王, 怒道:“說!那個披風,是如何在那嬪妃宮中的, 朕不想去查你, 你最好是老實與朕交代。”
“皇上不相信微臣, 適才又何必讓皇後臉上無光。”
“你是朕的兒子,從小在朕身邊長大,性情如何朕自是明白的, 但信任是一回事,事實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
顧王抬眸,清冷的眸子看著他,“此事乃是皇後誣陷微臣,那披風是如何落在皇後手中的,微臣不知。”
“不知?你做事一向謹慎,還會不知?”
殿內久久未有回音,半響,皇上才緩緩坐下,冷笑道:“與瑾玉有關吧。”
提及瑾玉,顧王仍是那副恭敬模樣,毫無慌亂之色。
“你倒是坐懷不亂。”
“那是因為微臣知道,皇上認定的事,無論微臣如何解釋,您都不會信。”
“那朕如今給你一個說話解釋的機會,關於瑾玉,之後你會如何處置。”
顧王凝眉,“處置?他是皇太孫,未來的皇上,誰能處置他?”
“裝蒜?朕給你天下的兵馬,替你籠絡滿朝文武,莫非隻是為了讓你日後做一個攝政王?”
顧王不語。
“你是朕的兒子,朕的一切都是你的,區區一個攝政王,又如何能配得上你的身份。”
顧王倏然抬眼,“皇上想讓微臣謀朝篡位?”
“朕是讓你拿回自己的東西。”
“皇上是想讓微臣成為史上被史官留名之人吧,微臣可不想死後還臭名昭著。”
皇上見他拒絕如此幹脆,也不發怒,“看來朕這些年倒是養了清心寡欲之人,連皇位也熟視無睹。”冷笑一聲,“朕要送出去的東西,還真就沒有收回來的。”
顧王眉心緊鎖,此事他實在不願再提,但如今瑾玉年幼,皇權之下尚無自保之力,少不得自己要在皇上麵前虛與委蛇,“雷霆雨露皆君恩,皇上的苦心,微臣明白。”
皇上半眯了雙眼,“你明白朕的苦心就好。”
“時辰不早,還請皇上早些休息,微臣先行告退。”
“下去吧。”
“是。”
顧王起身,恭敬行禮後退出大殿,看著顧王離開的背影,皇上猛地一口鮮血吐在案前的奏折上,躬身猛地咳嗽了幾聲,殿外有宮人聽到聲音正慌忙想進來伺候時,皇上卻嗬斥道:“沒有朕的旨意,不得進殿一步!”
那些宮人這才止住了腳步,跪在殿外。
皇上從袖中拿出手帕,將嘴角的鮮血擦拭幹淨後若無其事的坐在寶座上,繼續翻閱批改著奏折。
回到顧王府的顧王第一時間便將太醫宣來,詳細詢問了一番夏成蹊體內所中之毒,那太醫額頭冷汗津津,“回王爺的話,微臣無能……”
“你說什麽?”
“小太孫體內之毒並未催發,微臣實在不能診斷出小太孫究竟所中何毒。”
“你是說,發作一次才能確定是何毒?”
太醫拱手稱是。
顧王若有所思,朝那太醫揮手,“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是。”
太醫退下,顧王踱步進了偏殿,夏成蹊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他的身子太弱了,從小在後宮備受欺淩,壞了根基,如今還中了不知名的毒,顧王捫心自問自己不是神,實在無法和閻王搶人。
稍稍一碰到夏成蹊的臉頰,夏成蹊便悠悠醒了過來,看著顧王,半撐著眼眸打了個哈欠,下意識的爬起來往顧王懷裏鑽,顧王一愣,伸手便將人抱了過來。
“睡醒了?”
“嗯。”
“起來,該喝藥了。”
“皇叔你說什麽?”
“該喝藥了。”
夏成蹊搖頭,“不對,上一句。”
顧王一愣,“睡醒了?”
夏成蹊閉上眼睛,頭枕在他肩膀上,道:“沒有。”
顧王略有些好笑的撫著他的後腦,“想耍賴?”
夏成蹊嗚咽道:“我困。”
“喝完藥再睡,來人,把藥端來。”
夏成蹊一臉苦色。
黑漆漆的藥被端了上來,夏成蹊一聞那味道就有些反胃,皺著一張小臉,“皇叔,我待會喝。”
“藥涼了就沒效果了,乖乖喝完。”
夏成蹊無奈之下隻得任由顧王將那碗要湊到自己嘴邊,捏著鼻子,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
“嘔——”
顧王見他伏在自己膝蓋上幹嘔個不停,眼中閃過一絲心疼,“這麽難喝?”
夏成蹊抬起頭,“苦。”
顧王從袖中拿出一包油紙,打開後油紙裏竟包著幾顆冰糖葫蘆,如今冬日寒冷,那冰糖上裹著的一層也不曾化掉。
顧王將一顆冰糖葫蘆塞進了夏成蹊嘴裏,“還苦嗎?”
夏成蹊一臉滿足,卻還是道:“苦。”
“瑾玉真是貪心啊。”
夏成蹊明白顧王這是逗自己玩,於是也頗為配合的露出一張苦兮兮的小臉,去搶顧王手裏的冰糖葫蘆。
顧王將那冰糖葫蘆舉得高高的,夏成蹊整個人都攀到了顧王身上也夠不著那冰糖葫蘆,急的滿頭大汗,顧王見他汗都出來了,連忙將人拉到自己懷裏,又往他嘴裏塞了一顆冰糖葫蘆,然後用那油紙將剩餘的冰糖葫蘆包好,塞到了他手裏。
“你想要的,皇叔都會給你。”
一語雙關,夏成蹊心裏突突直跳。
“謝謝皇叔。”
心滿意足的捧著冰糖葫蘆,將一顆遞到顧王嘴邊,“皇叔也吃。”
“給我的?”
“我要和皇叔分享我所有的東西。”
顧王將那顆冰糖葫蘆吞進嘴裏,笑著用鼻子去蹭夏成蹊的鼻子,兩人正打鬧得開心,倏然,屋外有侍衛前來稟報。
“啟稟王爺,屬下有要事稟報。”
顧王府的親兵一向識趣,若非真有重要的事,不會來偏殿打擾顧王。
“瑾玉,皇叔有事要忙,你再好好休息,睡一覺。”
夏成蹊將那包冰糖葫蘆捧在手心,點點頭。
顧王出去不久,白芷進來為他蓋好被衾,點上暖香,喝過藥的夏成蹊昏昏沉沉的,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
顧王匆匆走出寢殿,那侍衛跪在殿中拱手稟報道:“啟稟王爺,據探子回報,前太子之子瑾申,已病死在前往西北的路上。”
“死了?”
那侍衛恭敬道:“千真萬確。”
“屍首呢?”
“回王爺話,屍首已經由咱們的人就地掩埋了。”
顧王在上略想了片刻,“知道了,此事不得外傳,退下吧。”
“是,屬下告退。”
瑾申死了?
前太子雖然被趕去西北多年,莫非就真的一點勢力都沒有?
瑾申。
顧王沉眉,若是死了也就罷了,若是沒死……最好是死的!
本王的東西,本王的人,本王不想讓不想給的,休想從本王這拿走一分一毫!
殿外大雪紛飛,洋洋灑灑,一片皓白。
望著殿外雪景,顧王冷笑一聲,轉身又走進了偏殿。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便到了年關,年關一到,也就到了過年了。
皇後自從構陷顧王與後宮嬪妃有染之後,一直被禁足於未央宮,直到年關了,這才被皇上解除了禁足,端王安分守己了好些日子,終於迎來皇後的禁足,迫不及待便進了宮。
“母後!”端王一見皇後便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兒臣沒用,讓母後受辱了!”
皇後能成為皇後,自有她的城府與見識,禁足的這些日子她也想清楚了,如今皇上一心為了顧王,無論他們用何等罪名,即使板上釘釘,皇上自能白的說成黑的,為顧王脫罪。
“皇兒起來吧,本宮沒事。”
“豈能沒事,母後您是皇後啊,如今卻被幾個後宮嬪妃奪去了皇後之實,是兒臣沒用,若是兒臣有用,就不會讓母後陷入如此困境。”
“困境?”皇後笑了笑,“怎麽能說是困境呢?如今本宮安然無恙,哪裏來的困境。”
“可是……那日父皇為了顧王而斥責與您,讓您顏麵盡失……”
皇後冷冷的笑了起來,撫著端王的青絲,輕聲道:“皇兒,母後算是看清楚了一件事。”
端王不解的看著他,這個好強了一輩子的皇後似乎從來都不曾認輸過。
“那就是你父皇,無論如何,都會護著顧王的,甚至是這天下,他恐怕都是為顧王準備的。”
端王急切道:“母後,那咱們……”
“我兒別怕,皇上他能護得了顧王一時,也護不了一世,而且,有一件事,皇上絕對無法護著他。”
“何事?”
皇後撫著衣袖上以金線繡著的精致的花紋,歎息道:“若是顧王謀反,你說皇上要如何護著他。”
端王眼前一亮,可是瞬間又飛快晦暗下去,“可是顧王手握兵權,他若是想造反,易如反掌,更何況,父皇一直偏心於他,他又怎麽會自找滅亡謀反呢?”
“他不謀反,那咱們便想辦法讓他謀反。”
“母後的意思是?”
“這後宮,本宮還是皇後。”
“母後三思啊!”
“三思?”皇後冷冷看著他,“難道你不想得到皇位?難道你想一輩子被顧王踩在頭上?”
“可是那時父皇,母後您自己也知道謀反是大罪,一步錯步步錯,更何況咱們手上並無兵權,如何能……”
“傻孩子,本宮手上沒兵權,但是皇上手中有啊。”
“母後的意思是?”
“你放心,此事由本宮一人承擔,絕不會將你牽扯進去,你隻需在你的端王府好好休養生息,等著本宮的好消息便是了。”
“母後!”端王朝前膝行幾步,“兒臣願與母後共存亡!”
“謀反可是大罪,你不怕嗎?”
端王不解的看著漸漸癲狂的皇後,心內懼怕不已。
可隨即想起那備受寵信的顧王,咬牙道:“兒臣一切全聽母後吩咐。”
聽得這話,皇後沉沉笑了起來,寬慰似得拉起端王的手,細細在手心撫著,“好孩子,你放心,母後一定會讓你坐上那個位置的。”
京城大街小巷熱鬧得很,張燈結彩,迎接新年的到來,夏成蹊也是個喜歡熱鬧的,禁不住顧王府的下人說著街上的稀罕事,隻想出去玩。
可顧王總是以他身體虛弱為由,門也不許他出。
夏成蹊略有些無聊的躺在軟塌上,閑時拿著一些插畫的書籍無聊解悶,顧王大步從外走來,被寒風掀起的衣闕翻飛,沾著些許的寒意。
“皇叔。”
夏成蹊下榻,跑向了顧王,顧王躬身順勢一撈,便將人抱在懷裏。
“今日的藥喝完了?”
夏成蹊點頭,“都喝完了。”
“還算乖覺。”
夏成蹊撇嘴。
“你若是再乖覺一些,本王明日便帶你上街去逛逛。”
夏成蹊眼中閃過一縷亮光,“真的嗎?”
“本王何時說話不算數了?”
“那皇叔想讓瑾玉怎麽乖。”
顧王將人放在塌上,“聽說瑾玉昨日臨摹了一帖字畫,可是真的?”
夏成蹊一愣,點頭。
昨日不知從哪翻出了當初瑾申的一幅字帖,閑來無聊,便臨摹了起來。
如今也隻好硬著頭皮道:“是。”
“瑾玉喜歡臨摹字帖?不知昨日臨摹的是誰的字帖?”
“瑾玉不知道那副字帖是誰的,但是見那字帖遒勁有力且瀟灑俊逸,所以就想臨摹一番,”說完,夏成蹊眼巴巴的看著顧王,“皇叔,是瑾玉做錯了什麽嗎?”
顧王失笑,“沒有,本王沒有怪罪你的意思,隻是昨日你臨摹的那副字帖,本王想收來留作紀念,如何?”
“可是,我已經扔了。”
顧王微微一笑,“那又何妨,再臨摹一次便是了。”
夏成蹊一驚,連聲道:“可是瑾玉昨日也將那原貼也給扔了。”
顧王意味深長的看著他,看的夏成蹊真是坐立難安,好半響才道:“那又何妨,本王這還有幾幅字帖,你若是臨摹出一幅來,本王明日便帶你上街去逛逛,如何?”
臨摹一副字帖,便能得到出去玩的機會,這等買賣夏成蹊怎麽不會做,當下便一口應承了下來。
顧王命人將那副字帖送來,夏成蹊跪坐在書桌前,執筆小心臨摹著。
顧王走過去,見他表情嚴峻,臨摹得如此認真,但臨摹出來的字畫卻是難以拿出手,伸手便握在夏成蹊握筆的手上,以自己的掌心包裹著他,一筆一畫小心的書寫著。
這一幕著實有些熟悉,情不自禁便讓夏成蹊想到了瑾申。
當初瑾申也是這麽一筆一畫握著自己的手寫那個瑾字。
瞥到夏成蹊魂不守舍的表情,顧王若無其事道:“走神?在想什麽?”
夏成蹊背對著顧王,自然看不到顧王臉上陰沉得駭人。
尷尬笑了一聲,斂去自己臉上其他不該有的表情,“沒有,隻是覺得自己寫出來的字好醜。”
“以後多多練習,定能寫的好。”
“瑾玉知道了。”
夏成蹊心裏直打鼓,也不知道顧王今日究竟是試探還是無意為之。
好半響,夏成蹊握筆的手心都發熱出汗了,一幅字帖這才臨摹完,看著那宣紙上不堪入目的字跡,夏成蹊不肯再看一眼。
“皇叔,我寫完了。”
顧王看著那副字帖,“這是本王的字帖,往後你便一日一帖,記住了嗎?”
夏成蹊乖順點頭,沒敢再多說什麽。
顧王見他如此乖覺,此事便罷了,隻是想到之前瑾申住過的那個東苑……
東苑必是不能再留了,還是早日燒了的好。
思緒剛斷,便有侍衛進來稟報,眉眼焦急,“啟稟王爺,屬下有急事稟報。”
“皇叔,我有些累,先進去休息了。”
“去吧。”
等到夏成蹊走近偏殿,那侍衛才上前,附耳顧王身側,說了幾句。
顧王猛地起身,登時臉色大變,“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此乃宮中傳來的消息。”
“進宮!”
那侍衛攔下顧王,“王爺萬萬不可,還請三思而後行!萬一是個圈套……”
顧王眼神微沉,“即使是圈套,也必須得去,備馬!”
那侍衛無可奈何,拱手應是。
而在偏殿中的夏成蹊已經陷入沉睡,殿中的侍女見他睡得正香,便斂聲退了出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夏成蹊從夢中驚醒,殿外有急切的腳步聲傳來,路公公慌張對夏成蹊道:“小太孫,不好了,不好了,王爺造反了!”
“造反?”夏成蹊以一種不可置信甚至是你在逗我的眼神看著路公公,顧王會造反?
皇上把江山送到了他手上他還會造反?
“開什麽玩笑!”
路公公苦著一張臉,“此乃千真萬確,宮中已傳來消息,顧王謀反,挾持皇上,圍攻皇城,這可如何是好啊!”
路公公雖然在顧王府伺候,但終究是皇上賞賜給顧王的人,按理來說,皇上才是他最大的主子。
顧王謀反如此重罪,若是被擒,少不得要炒家滅族的,皇上盛怒之下,他們這些下人,哪裏還會有活命的可能。
夏成蹊看著慌亂不已的路公公,怒道:“本太孫還沒死,慌什麽!備轎,我要進宮。”
路公公連忙跪倒在地,“太孫,萬萬不可,如今宮中是何形勢尚不明朗,您這貿貿然進宮,恐怕……”
“怕什麽!宮中一個是我皇叔,一個是我皇爺爺,他們還會害我不成?”
如今宮中是何形勢他確實不了解,但既然顧王謀反的消息已經傳了出來,宮中必有小人作祟。
小人……
宮中的小人,除了皇後,怕是沒有別人了。
“路公公,王府內的親兵皇叔可有帶去?”
“回太孫的話,不曾。”
“那宮中所說顧王謀反,是如何謀反的?”
路公公急道:“據說顧王刺殺皇上不成,要挾皇上寫下退位詔書,並早已在宮內安排好自己的禦林軍,逼宮!”
“禦林軍?禦林軍首領是誰?可是皇叔的人?”
路公公回憶了片刻,皺眉道:“不是,禦林軍首領乃是徐振,直接隸屬皇上,並非王爺的人。”
“並非皇叔的人?”夏成蹊朝外走,“皇叔府中的親兵可有首領在?”
話音剛落,殿外走進一人,身長八尺,年輕俊朗。
“參見小皇孫。”
“你是何人?”
“屬下是王爺命來保護您之人。”
“在王府中有何職位?”
“屬下乃是暗衛統領。”
夏成蹊鬆了口氣,“將所有暗衛調集,我有事吩咐!”
那侍衛應聲退下。
“小太孫,您這是……”
夏成蹊看著屋外暮色低垂,燈火闌珊,捏緊了拳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不是故意emmmmmm……好吧我卡文了,慢了十分鍾嚶嚶嚶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