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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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混混拿了錢跑了。李陵和康晚站在派出所大門外,把手機還給他道:“時候也不早了,回去吧。”

    大男孩低著頭,問:“你不問我為什麽跟他們打架?”

    李陵說:“我不感興趣。”他看著男孩垂下來的又長又密的眼睫,“我隻希望你以後再挑事,不要讓警察給我打電話了。”

    “對不起。”

    康晚的頭垂得更低了,李陵看著他,覺得他頭頂好像長出兩隻折下來的兔耳朵,讓人怎麽也生不起氣來。

    他為自己的不可救藥歎了口氣,問:“身上帶錢了嗎?”

    康晚頓了一下,如實答道:“打架的時候錢包丟了。”

    李陵想了想,隻怕是被那幾個混混摸走了。便道:“那走吧,我打個車送你回去。”

    還是上次的老路,開到那棟居民樓下麵,康晚先下了車,李陵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道:“你錢包丟了,那你鑰匙還在嗎?”

    “不在了。”康晚停了停,又道,“不過我媽媽應該在家。”

    李陵想起上次來時聽到的對話,又看了看夜晚黑漆漆的居民樓,有幾家窗口還亮著燈,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要上去看一眼。

    畢竟他也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

    橫豎今天晚上已經管了閑事,不介意再多看兩眼。

    李陵抱著這樣的心理跟著康晚走到了六樓,兩戶對門,左手邊那戶一扇紗門在外麵,裏麵生鏽的鐵門虛掩著,傳來電視機的聲音。而右手邊則屋門大敞,屋子裏一片漆黑。

    康晚走進右手邊那戶,打開燈,隻見屋子裏一片狼藉。

    李陵也有些沒料到,頓了半晌才道:“你平時就是這麽住的?”

    康晚低聲道:“之前不是的。”他喊了一聲“媽”,走進左手邊的主臥。

    倒是李陵在客廳裏左看看右看看,在角落的桌子上發現一張紙,他拿起來掃了兩眼,就明白來龍去脈了。

    這紙上的字寫得大概高中生水平,不過內容才是最重要的,上麵寫著這屋子的女主人的留言,大概意思是自己找到了個靠譜的男人,打算追隨他而去,但是兒子是個大拖油瓶,康晚現在成年了能養活自己了,這屋子還留給他住,裏麵值錢的家具她就都賣了,剩下的錢她拿走了,讓他好好過,不用再管她這個媽了。

    “……”

    李陵想,自己大概好死不死,撞上了小年輕最苦逼的一個夜晚。

    康晚走出來,也看見了他手裏的留信。

    李陵看了別人的家務事,尷尬地咳嗽一聲,把紙條遞給康晚。男孩接過來,看過之後,一陣沉默。

    李陵開始後悔起自己的心血來潮,他和康晚麵對麵站著,許久,開口道:“嗯……我那個……”

    康晚說:“抱歉,本來想請你坐下喝口茶再走的。”

    李陵連忙道:“沒事沒事。”看客廳,別說沙發,連椅子都一張不剩,地上都是些廢棄的塑料袋之類。五六十平米的房子,愣是顯出幾分空曠來。

    康晚道:“我送你下去吧。那些人的醫藥費,等我攢一陣子錢就還你。”

    李陵哪好意思讓他還:“不用不用……”

    康晚也沒有和他爭論,李陵道:“不用送我了。今天很晚了,你休息吧。”

    男孩無言地點了點頭。

    李陵退後幾步,轉身往門外走時。又忍不住往這屋子裏多瞥了一眼。

    他看見房門半開的主臥裏也是空蕩蕩的,睡的地方都沒有了,而康晚站在客廳裏,臉上是沒消下去的青腫。

    心軟也要有個限度,他想。然後把踏出門的半隻腳收回來,在門口進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認命地問道:“你不介意的話,要不去我那裏住兩天?”

    康晚抬起頭看著他,眨了眨眼,李陵對上他黑亮的眼睛,總有種自己在誘拐美少年的錯覺,於是咳了咳,又問了一句:“怎麽樣?要是不怕我把你賣了的話。”

    回去的一路上康晚還是很沉默。李陵知道他的心情。父母對小孩,總是有特別的意義。

    哪怕是不負責任的父母,大多時候都是有比沒有好。

    像他自己,如果不是姥姥陪著他,他大概會一直渾渾噩噩。誰會在意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呢?連他自己都不在意。

    回到家裏的房子,李陵在前麵打開燈,車鑰匙扔在鞋櫃上,找了雙自己的拖鞋給康晚穿。

    小孩臉上的青腫還沒敷藥,李陵忘了家裏的藥箱放哪了,於是打了個電話給姥姥。

    本以為這個點姥姥該睡了,沒想到隻響了兩聲那頭就接起來:“哎,陵陵啊。”

    李陵皺了皺眉,他聽見那頭嬰兒的哭聲,道:“姥姥,怎麽這麽晚了還沒睡?”

    姥姥道:“你舅媽不會帶孩子,小孩子這個時候還在哭,我正哄他呢。”

    李陵記起來這個舅媽是他小舅舅的續弦,這應該是第一胎,隻不過前妻還生了個女兒。他道:“您別累著了。”

    “不會。我帶著這小寶貝,精神好得不得了。”老人的笑聲傳過來,“你什麽事啊?”

    李陵問了家裏的藥箱還有新的毛巾牙刷的位置,姥姥道:“家裏來客人啦?”

    “就是那天我和你說的朋友的孩子。”

    姥姥應了一聲,李陵道:“您後天早上就坐車回來了吧?我讓同學去接你……他沒事,他上班正好順路。”

    等掛了電話,康晚正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李陵找來毛巾牙刷,把他帶到衛生間道:“先洗個澡,淋浴什麽的都會用吧?拖鞋在這。待會我拿套我的衣服放在這外麵。洗好了再給你抹藥。”

    說著就要出去,找書房裏的藥箱。康晚忽然上前一步,從背後抱住他的腰。

    李陵身體僵了一下,康晚把頭靠在他肩頸處,睫毛一扇一扇,刮得他脖子癢癢。

    過了好一會兒,李陵才抬了抬肩膀道:“康晚?”

    男孩輕輕鬆開手,李陵轉過身,看著他道:“你這突然上來嚇我一跳。”

    康晚看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李陵拍拍他肩膀道:“就當義務安慰你一下了。洗澡吧。”

    家裏有間客房,平時雖然沒人住,但姥姥打掃得很幹淨,李陵找到衣櫃,抱了床枕被扔在床上,再到書房,從書櫃下麵的抽屜找到藥箱,拿著幾種藥看了看。

    正蹲在那研究,康晚已經洗好澡出來了,站在書房門口等他的指示,李陵看了眼他**的頭發,道:“過道櫃子上有吹風機,你先拿去隔壁房間吹吹頭發吧。那是給你睡的。”

    康晚聽話地去了。李陵接著研究藥箱,最後拿了藥水和棉簽。起身走到隔壁的客房。

    推開門,卻看見燈還大亮著,康晚頭發吹到半幹,已經在鬆軟的被子裏睡著了。

    大概真的是很累了。

    李陵站在房間門口看他露出來的半張睡顏,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幾乎和他和江廣玉熱戀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李陵的心忽然像浸泡在苦水裏一樣。即便沒有江廣玉,他還在和跟他相似的人糾糾纏纏,也是因為江廣玉,他才會對這個男孩一再退步。

    這是個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惡性循環。

    李陵慢慢走到床前,低頭仔細端詳康晚的樣子,眉眼唇鼻,幾乎就是那個他描摹了無數遍的人了。

    看了一會兒,他眼尖地發現康晚脖頸處繞著一點紅線,在t恤的圓領間若隱若現。李陵伸手把那編得很細致的紅繩拉出來,一個黑眼珠亮晶晶的小兔子。

    他送這個墜子給康晚隻是想讓他拿去抵點錢,如果直接給鈔票,同情憐憫的成分太多了。沒想到他居然就這麽帶在身上了。

    李陵一時間又覺得好笑,又有些被打動。

    隻見過兩麵的人尚且能對他做到這個地步,如果當初江廣玉肯多向他妥協一點……

    李陵讓自己打住。他回想得太多了。

    他看著康晚沉睡的臉,用棉簽沾了藥水,在他臉上青紫的地方薄薄塗了一層,本來還要看看別的地方有沒有受傷,既然睡著了,李陵也就不喊他醒來了。隻希望他睡相老實點兒,別把藥都蹭了。

    做完這些事,李陵也自行去洗澡睡覺,他好久沒這麽伺候人了,兩回還都是同一個人。

    第二天早上李陵早起了半小時,到廚房蒸了點糕點,給康晚留了張字條,照常去公司上班。

    其實他還沒想好要怎麽安置康晚,難道就讓他跟自己住一起?李陵在腦海浮現這個想法時就把它否決了。

    他打算等下班回去後問問康晚的決定。他知道男孩不是那種願意吃白飯的人,雖然他也並不是養不起。

    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助理過來問他午餐盒飯訂什麽菜色,李陵還在回憶公司附近的餐館,手機就先響了。

    還是陌生來電,但李陵認得這個號碼。

    他示意助理先把菜單放桌上,然後接了電話。

    “陵哥。”

    李陵對這個稱呼一下沒反應過來:“啊,嗯,怎麽了?”

    康晚道:“你的公司是在市圖書館附近嗎?”

    李陵愣了愣道:“是啊。”

    康晚道:“我做了午飯想給你送過來,已經到圖書館了。”

    李陵電話還在耳邊,腦子裏莫名竄出了“人妻”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