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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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管床醫生果然來了一趟,李陵在外麵走廊和他談。醫生道:“送診還算及時,問題不大,就是老人嘛,術前術後一定要仔細照顧。”

    李陵點頭道:“這我知道。”又問了他動手術請的哪位醫生,大概什麽時候動。

    醫生笑道:“我們醫院骨科在國內也算排得上名號,這你倒不必擔心。就是別把老人往醫院一放,請個護工就不管了。“

    李陵應著,知道這醫生估計是見了他小舅舅一家的所作所為才這麽提醒,倒也沒和他解釋其中的緣由,問了些注意事項,醫生走了,他回到病房裏,姥姥正聚精會神地和病友們一起看電視。康晚看到他進來,走過來問他道:“陵哥,怎麽樣?”

    李陵道:“情況還算樂觀。我剛才在附近的賓館訂了房間,先在這住一晚吧。”

    康晚道:“明天周末,後天星期一,你是回公司還是……”

    李陵皺眉,這都入冬了,年末事忙,最近又有好幾個大單,他要是這時候翹班,恐怕公司上下層都會有意見,還沒等他想出個對策,康晚先道:“我看陵哥你還是回去吧,我留下來陪姥姥。”

    李陵一怔道:“這……”

    康晚笑道:“這樣才是相互照應。”

    李陵張了張口,話到嘴邊隻剩了一句“謝謝”。

    康晚忽然靠近他,輕輕地說:“陵哥,什麽時候你不跟我說‘謝謝’就好了。”

    李陵看著他忽閃忽閃的睫毛,眼睛像兩團小小的漩渦,把人勾得都失神了。

    這時屋子裏的中年女人端著飯盒出來,從他們身邊經過,李陵一下子清醒過來,那中年女人還笑著看著他們倆道:“兄弟倆感情真好啊。”

    李陵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轉頭進屋去了,康晚在他身後禮貌地朝那中年女人笑笑。

    到了**點鍾,姥姥要睡覺了,李陵兩人從醫院出來,往訂的賓館走去。這家醫院的確很有名氣,有許多慕名而來的外地人,所以周邊旅店的房間賣得十分緊俏,李陵匆匆訂到的一間在醫院對麵,還是在地下一層。

    一間,還是個大床房。雖然一下午風塵仆仆,但是兩個人都不大想在這旅館裏洗澡,於是稍稍洗漱了一下,就躺到床上了。

    被子隻有一床,不過很厚很大,康晚問道:“要不要讓他們再加一床?”

    李陵窩在床邊沿道:“不用了,就這麽著吧。”

    他其實有點窘迫,要是他和康晚之間清清白白的,哪怕對對方有點肖想,他倒也不至於這麽尷尬,問題是兩人已經上過一次床,此時再同床共枕,那天晚上稀裏糊塗的回憶好死不死,又從腦海裏竄出來提醒他了。

    康晚坐上床另一邊,把被子搭在身上,看了李陵一眼,眼裏劃過一絲笑意道:“其實我睡相不差的,陵哥你不用靠得那麽遠。”

    李陵道:“我睡相差,晚上怕把你踹下去。”

    “我不怕……”

    李陵一個頭比兩個大,把被子一扯道:“好了好了,趕緊睡吧,我關燈了。”說著把床頭燈“啪嗒”關了。

    一片靜謐的黑暗中,康晚那邊窸窸窣窣把外衣脫了,躺進被窩裏。

    天氣冷,房間的空調效果也不怎麽樣,康晚和他兩個人蓋一床被,中間冷空氣往裏灌,兩個人無聲地躺了一會兒。康晚磨磨蹭蹭靠過來道:“陵哥我冷。”

    李陵其實後背也冷,無奈地翻個身道:“那要不還是去加一……”

    他話沒說話,康晚直接過來抱住他的腰,整個人縮在他懷裏道:“這樣就不冷了。”

    李陵僵住沒動,這次不是因為尷尬,而是因為康晚的這個動作太似曾相識了。

    多少次情事過後,江廣玉都會畏寒似的,明明比他個子還高一點兒,卻要像個小貓似的窩到他懷裏。

    李陵知道拿小貓比喻一個大男人有點惡寒,但他的確是像貓奴一樣寵著江廣玉。

    這次他的手沒有推開康晚,而是落在他的肩頭,順著背部弓起的線條滑了下去,一直到腰間。

    這對康晚來說就像一種無聲的鼓勵,他心裏翻騰起來,他直起身,手臂圈過李陵的腰,慢慢湊近他,從頸窩到下頜,在黑暗中憑借氣息描摹男人俊朗的輪廓。

    李陵在這份試探得出結果之前打開了燈,打破了曖昧的氣氛。

    他看著康晚道:“打電話跟前台再要一床被子吧。”

    康晚卻一動不動道:“我有那麽難以接受嗎?”

    李陵頓了頓,抓住他攬著自己腰的手道:“不是你的問題。”

    康晚看著他,眼裏有什麽閃動著,他傾身過去吻李陵,順著他的唇線,幹淨而又溫暖,傳遞著那點直白而又誠摯的愛意,和那個誤打誤撞的晚上一樣。

    但李陵和那時候不一樣,盡管身體隱隱地有些躁動,但他還是拉開康晚的手道:“夠了。”

    康晚聲音有點暗啞道:“到底是為什麽,你明明……”

    李陵道:“你以後會明白的。”

    其實他根本沒打算讓康晚明白。他覺得康晚會恨他,如果讓他知道他對他那點似是而非的情愫,全部來自於他那張和另一個人相像的臉。

    他已經做好背著這個秘密一輩子的準備,而康晚遲早會從他的人生裏退出去,就像江廣玉一樣。

    第二天李陵訂了很早的車票,回珠市拿換洗衣物和日用品,要在醫院陪床的話,長住賓館總是不大好,姥姥的臨時看護給他們出主意道:“這附近的公寓樓有很多出租小套間的,三四十平米的房子,臥室廚房廁所都有,要想的話還可以在裏麵做飯。”

    康晚在電話裏跟他說:“如果能做飯的話,我可以一日三餐做好了給姥姥送去,醫院的夥食味道一般,也不夠營養。”

    他的語氣一如往常,好像昨天晚上的僵持隻是兩人的一個夢境,李陵在心裏歎了口氣,道:“那你去打聽看看?”

    “嗯。”

    “我在姥姥枕頭下放了張卡,密碼是她生日,你拿去用。錢應該夠用,別省著花。”

    “好。”

    掛了電話,李陵轉頭看著車窗外,慢慢平複那些雜亂的心緒。

    姥姥的手術定在周三下午,李陵那天請了假,趕到醫院陪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小舅舅提著水果和補品來了。

    他實在是著急了,也不顧李陵的臉色,站在床邊就向姥姥道:“媽,胡老板的事真不能再拖了,求您了,給他打個電話,他看在爸和你的麵上,一定還肯給我個機會的。”

    姥姥昏迷到早上五點才醒來,剛吃了早飯,手術失血後的臉色也不好,板著臉道:“你現在知道後悔了?你看看你廠裏用的都是什麽人?我就是替你去求情,就你那個搞法,胡老板也跟你續不了多久。你有力氣在家打女人,怎麽不花心思管管廠裏那些烏七八糟的!”

    小舅舅道:“求您了,媽。等胡老板跟我續了約,我一定下力氣整頓。”

    姥姥喘著氣,閉上眼道:“等你整頓出個結果再說吧。我要是拿交情去逼著人做生意,人家遲早翻臉不認賬。”

    小舅舅看了眼李陵,一咬牙道:“媽,我知道你現在偏心,你有李陵,可也要顧念自己的孫子啊。我現在資金周轉不開,要是接不了胡老板的單,恐怕連房子都要賣出去了。”

    姥姥睜眼怒道:“我不顧念自己的孫子?那我辛辛苦苦跑來做什麽?跑來住醫院?我昨天做手術,你來看過一眼嗎?”她指著收拾飯盒的康晚:“就這孩子,跟我非親非故,人家肯在醫院陪著我,一日三餐做好了給我送來!你呢,你幹什麽了?”

    小舅舅瞥了康晚一眼道:“媽,人家非親非故肯到你麵前獻殷勤,指不定圖什麽呢。”

    姥姥氣得拿手邊東西砸他:“給我出去!跑來圖什麽的是你,我養了你二三十年,不求你什麽回報,你讓我,讓我外孫和孫子過兩天安生日子行不行?”

    小舅舅從病房裏出去,李陵站在門外,看了他一眼。他恨恨道:“一個不夠,又拉來一個,我媽那點嫁妝和房子讓你們倆分了夠不夠?”

    李陵手指夾著煙,沒點上,此時慢條斯理地收回煙盒,攥起拳頭作勢要打他,小舅舅嚇得往後一個踉蹌,往電梯方向跑了。

    康晚從病房出來,恰好看見這一幕,沒忍住笑了。

    李陵見他笑了,也跟著笑了。

    兩個人站在走廊上,李陵道:“我等下十點的火車,姥姥就拜托你照顧了。”

    康晚道:“嗯。”

    李陵對康晚道:“如果……”

    如果先遇見的是你。

    可世上是沒如果的,哪怕他重來一次。

    康晚拿過他的煙盒,學著他的樣子抽了一根煙夾在手上,低頭笑了笑道:“我還有時間。”

    李陵的心髒抽了一下,許多滋味湧上心頭,卻是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