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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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陵不由慚愧地笑道:“是我不好,跟他鬧了點小矛盾。”

    戴老師感歎道:“康晚其實已經是個很成熟的大孩子了,和我班裏這些學生不一樣,不過他對你好像有很重的依賴心理,高三其實每晚都要晚自習的,但他堅持要每天回家給你做飯是嗎?”

    李陵道:“是。”

    戴老師點點頭,對李陵道:“高考在即,我們還是要保證他萬無一失地上考場。這樣,快要上晚自習了,你現在辦公室裏坐著,我去把他喊出來,你們好好談談。”

    李陵拇指和食指在一起摩挲著,道:“好,麻煩老師了。”

    戴老師便去了,李陵獨自一人坐在辦公室,仿佛一個正在戒毒的癮君子,對將要到來的人,既有一種期待,也有一種害怕難以掙脫的逃避的**。

    他坐著坐著,忍不住站起身,想要去拉住戴老師,請她把生活費轉交給康晚,自己先走。

    可惜這時候已經晚上,他站起來後,門口就傳來腳步聲,戴老師輕聲細語地向身邊高大的男孩子勸慰著,抬起頭看見李陵,笑道:“你們好好談談。我先去班裏坐著好了。”

    李陵連忙道:“不了。老師您坐,我們出去說。”

    戴老師來回看著他們倆,笑道:“好吧,你們到下麵走一走,聊一聊。我還得去班裏說兩句。”

    等戴老師走出辦公室,李陵才正眼打量起康晚,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像姥姥說的那樣,學校的日子不如家裏舒坦,康晚瘦了,臉色也沒那麽好看了。

    李陵走到他身邊,低聲道:“走,下去吧。”

    康晚隨他走到樓下,教學樓的旁邊有個小花園,兩人一前一後,踩著石子路,一片靜默。

    半晌,李陵自嘲地笑了笑道:“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

    他停下來,看向一聲不響的男孩子,那麽年輕,那麽鮮嫩好看的臉,和他這個曆經滄桑的大叔可不一樣。

    李陵橫下了一顆心,說出來的話像是鉛球落在地上,沉甸甸,震得人抬起頭來麵對:“你總以為我有別的苦衷——但沒有,我隻不過是心裏早有人而已。”

    微風在小樹林飄著,月光或是這座城市的霓虹燈光落下來,透過樹葉子,落在康晚的眼睛裏。他說話的聲調有些暗啞:“你連騙騙我都不肯嗎?”

    繼而變得咬牙切齒:“連一句解釋都不肯嗎?”

    李陵看著他,然後看似漫不經心地道:“眼見為實,要什麽解釋。”

    他想清楚了,康晚現在還隻是知道他另外有人,如果兩人再親密下去,總有一天他會發現李陵對他的移情作用,到那時候,才是真正的禍事,恐怕康晚就不是悶聲不吭搬來學校,而是搬去他不知道的地方,真正的滴水融入大海,真正地和他再見。

    康晚一團火氣燒在胸腔裏,他其實不是一個好親近,好相處的人,一個單純無辜,默默付出的無知少年,但是他知道李陵喜歡他這樣,他喜歡他害羞,他會被他的貼心照顧所打動,所以康晚情願蟄伏起來,如果可以,蟄伏個幾年,蟄伏一輩子都沒關係。

    他到底太年輕了,心愛的東西遲遲不到手,還被告知早屬他人,這使他再也收斂不住自己的舉止,一把將李陵往自己麵前一拉,把他鉗製在自己的領地裏,咬牙道:“那個人呢?你不是喜歡他嗎?那他在哪裏\"

    李陵不由的頓了頓:“他在……”

    他慢慢拉開康晚的手道:“他在哪裏不重要。”

    康晚胸口起伏著,眼睛裏跳動著不甘的火焰,但是李陵已經打定主意,他退後兩步,使兩人間隔著一段合理的距離,說:“回去吧。”

    他方才借了戴老師的紙筆,寫了張字條連著康晚的生活費壓在老師的辦公桌上了,請戴老師幫忙轉交。

    他不是沒看見康晚攥著的拳頭,隱忍的傷心的神色,但誰知道一時的心軟會帶來什麽呢?

    康晚一語不發地走了,李陵才想他是傷心還是生氣,大概兩者皆有,而生氣多一些吧。

    他這人挺自我的,除了江廣玉,這還是第二次這樣胡思亂想地揣測別人的心情,這是沒有用的,還會使本來堅定的決心動搖。

    李陵定了定神,抬腳回去了。

    之後的日子沒有什麽可說,單身漢的生活,又少了真正二十多歲時的精神頭。一門心思追求新鮮刺激的生活,對李陵來說,真是有點遙遠了。

    薛永恒免不了抱怨他二十七歲的年紀,工作之外過得比中年歐吉桑還安閑,好在他們相交多年,不至於因為這個就疏遠了。

    隻不過李陵聽了他的抱怨不免一笑,想嘲諷薛永恒現在是風流,再過幾年,就變成了再安分守己不過的“家庭型男人”,規行矩步,生怕家裏那位呷醋動氣。

    他也知道自己的風流不再了,上一世和江廣玉分手,夜店買醉也不少,他雖然年紀偏大,但酒吧燈光之下,也不遜於二十出頭的小年輕,反而更添成熟的男人味。

    但就像嚐過了人間第一美味,再吃清粥小菜嫌素,肥雞肥鴨嫌膩。看人也是這樣,太高,太矮,笑太甜膩,不笑太古板,眉眼口鼻都不對,非要和某個人一模一樣了,也嫌神態不好,舉止有異。

    他是為江廣玉徹底變了,況不是他自願的,而是潛移默化。懷著這樣一顆心,不能去喜歡別人。

    但是偶爾想起康晚,他有許多好處,幾乎沒有不好的,就是有,也帶了點可愛,可以原諒。這些好處裏有和江廣玉相似的,也有截然相反的。

    李陵知道他沒有把康晚當做替代品,這點足以慶幸。因為他知道被人當做替代品,那種被侮辱的憤怒的感受。心裏恨不得立刻把那份感情掏出來,點起火一把燒了,省得它被人侮辱。

    發現自己不過是別人感情的替代品時,也不是立即就心如刀割,而是在無人的間隙裏,一條蛇突然竄出來,吐著猩紅的蛇信子,狠狠咬你一口,心髒劇烈地抽痛,又像個氣球一樣脹滿。很想找到當事人打上一架,發泄永遠消解不了的憤恨。

    他也的確和江廣玉打了一架,在那個事情被揭破的早上。他以往是太寵著江廣玉了,讓他以為他哪裏都是溫柔的,他沒有想到李陵的拳頭這麽硬,一拳下去,那張漂亮的臉腫了起來,淤青好久沒有消。

    江家的主人,許多人心中高高在上的江老板臉上被打得這麽淒慘,所有人都暗暗心驚。但江廣玉那一陣脾氣奇差,大家小心伺候還來不及,更不敢問由來。

    知道的人也不敢說,江廣玉的臉是情人打的,更何況他們已不是情人了。

    眨眼到了五月,六月初就高考,李陵翻著日曆,在高考日期上做了個記號,雖然也是徒勞,他幾乎沒有探聽過康晚的生活了。

    等高考結束吧。他想,高考結束,再兩個月就步入大學,兩人就徹底錯開了,在分別之前,可以一泯恩仇了。

    他是這樣想。五月中旬的一天,他照常到公司上班,打開電腦,發現匿名的內部郵件,主題依舊是“鳩占鵲巢”。

    下屬還在他麵前匯報工作,李陵“騰”得一下站起身來,緊緊盯著郵件裏的照片。

    下屬嚇了一跳,李陵看了他一眼,掩飾道:“你先出去吧,待會我再叫你。”

    下屬出去帶上門後,李陵才緩緩地坐下來,看著那照片上的身影,寬大的布袋似的中學校服,也掩不住男孩高大挺拔的身影。

    這個人,不僅有那個觀音像,還在跟蹤康晚?

    李陵心裏一震,他想起康晚說過的,總有人在教室門口或是放學後跟著他。而他以為不過是小孩子爭風吃醋,沒放在心上,後來康晚和他鬧別扭,更不會和他說這種事了。

    難道跟蹤他的人就是眼前這個發郵件的匿名者,那他豈不是帶累了康晚?

    李陵一下子又起身,這下再也坐不住了。他要去學校,看看康晚的好歹。

    李陵和人事部請了假,就匆匆駕車來到學校,正好是課間休息,戴老師在教室辦公室批閱作業,李陵匆匆進來,她不由驚訝道:“李先生?”

    李陵急急道:“戴老師,我剛才去你們班裏找康晚,他怎麽不在?”

    戴老師也錯愕了:“他不是跟我請假,說家裏人住院,今天上午不來上課嗎?”

    李陵愣在那兒,戴老師又道:“那他這一向晚上不來上晚自習,也不是回家了?”

    她對於康晚,並沒有像其他學生那樣考慮周到,因為康晚所表現出來的樣子完全是一個大人了,甚至比大人還要穩妥。所以康晚向她請假,她很容易就準了。

    她也更沒有想到,康晚會瞞著李陵,因為她總覺得康晚對李陵,並不像孩子對待家長,兩人的姿態是平等外又添了一份親昵,叫外人插不進嘴。

    或許因為是兄弟,又或許為別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