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反派侍女的償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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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慶元年十四年,邊疆戰事不斷。隻不過近來幾場勝仗捷報頻頻傳來, 百姓才得以喘息。隻不過這份短暫的安寧, 並不包括穆王府在內。
“晏卿姐, 快醒醒啊!”
床上的晏卿被這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披上外衣打開房門, 眼前映入月羅一張粉撲撲的嬌俏小臉,“晏卿姐,快、快起塌!小小小……小侯爺回來了!”
晏卿站在原地, 麵無表情的盯著月羅片刻, 這才恍惚記起, 如今, 她已經不在南凝的書局, 更不在不在鷹族王宮,而是大殤國的王爺府。
一時間, 麵對遙遠又熟悉的人,晏卿回不過神來。
月羅看晏卿發呆, 急得直掉汗珠, 手在晏卿眼前揮了揮,“晏卿姐, 你怎麽一點都不急?”
晏卿這才回神, 擋下月羅作祟的手, “急什麽?”
“小侯爺回來了啊!”月羅又大聲念了一遍。
晏卿才頓悟,原來是大殤最令人頭疼的小侯爺,從戰場上得勝而歸了。
月羅焦急的等在門外, 來回踱步。
方才得到這個消息,全府上下無一人不嚴陣以待,連平日裏最沉得住氣的老管家閔叔,在聽到小侯爺的人馬已行至城門外時,也不禁落下冷汗,忙吩咐人準備迎接,月羅就是被閔管家派來通知晏卿的,隻是這晏卿姐……
月羅在心裏默算了一下時辰,就在她準備再敲一次房門時,隻聽吱呀一聲,梳洗完畢的晏卿已經緩步而出。
月羅抬頭見到晏卿的那一刻,著實愣了一愣。
同是侍女,但晏卿的職銜比月羅等人都高一些,隻是每每見她,都是一副再簡樸不過的裝扮,一如此時。
梳理整齊的朝雲近香髻,隻有一根象牙白的簪釵插於發間。雖未著綾羅綢緞,但款款而行間,淡青色裙擺如初夏蓮葉飄而翩翩。纖手素素,肌如玉瓷,不盈一握的腰肢,愈發顯得孱弱嬌柔。
而那張臉……
月羅緩緩抬頭覷了一眼,又很快低下頭,雙頰驀地一紅。
王府中人訓練有素,很快便排成迎接隊伍,分別站在大門兩側,晏卿就立於閔總管身側,微垂著頭,目不斜視,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手心已經都是汗。
不出一刻,就聽聞到一陣躁動。
馬蹄聲漸響,一陣疾風卷雜著風沙而來,晏卿下意識閉上眼睛,待睜開時,低垂著的眸光中出現了一匹黑馬,緊跟著有人跳下馬,她看到了一雙黑色錦靴。鞋尖有金色的繡紋,如妖異盛開的曼陀羅花。
能如此華衣錦服,除了南錦睿,別無他人。
晏卿偷偷掀動羽睫,一雙琉璃黑玉般的眸子露了出來,視線不動聲色的落在眼前風塵仆仆的少年身上。
在這個世界她和南錦睿應該有兩年未見,那時她剛進王府不久,與南錦睿隻匆匆一眼。後他隨親舅舅到邊塞打仗,這一去就是整整兩年。可沒有人知道,在屬於她的世界中,算一算,她差不多已經有近百年沒有再見過這個少年。
兩年戰場的打磨,他高了些,壯了些,也黑了些。除了自身掩藏不住的皇族華貴之氣外,南錦睿的身上又多了些許大將才有的凜凜之威,兩年磨礪,他身上的鋒芒已現雛形。
目光再緩緩上移,南錦睿深刻如刀鑿的麵龐映入眼簾,薄唇輕佻如畫中人,墨色錦袍,那麽灰暗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卻宛如正在融化的冰雪,或濃或淡。
“恭迎小侯爺凱旋歸來。”
閔總管聲起,晏卿低下頭,眼圈忍不住發酸。
為了這一天,她已經等了好久。
“起來吧。”
南錦睿的聲音有些嘶啞,不知是不是歸途疲累所致。閔總管肯定也聽出他聲音的異樣,忙道:“侯爺舟車勞頓,我已經命人備好飯菜和熱水,請您移步天詡閣。”
南錦睿不再出聲,舉步而行,晏卿還在出神,忽而察覺到閔總管使過來的眼色,一怔,才恍悟過來,急急追上,將手中的大氅輕披在少年寬厚挺拔的背上。
倏地,南錦睿猛頓住步伐。
他回過頭,投射過來的眼神淩冽如冰,讓晏卿未收回來的雙手僵在空中,隨及,便見那兩片薄唇一張一翕,發出砂石輾過般的聲音,“誰準你碰我的?”
話一落,所有人都顫了一顫。
晏卿忙低下頭,纖細的脖頸暴露在空中,“是晏卿逾矩了,請侯爺責罰。”
南錦睿冷哼,周遭空氣愈發冷凝幾分,“那就跪著吧,明日再起來。”
時下已經入冬,雖是初冬,但到了夜裏也是寒風刺骨,一個女兒家如何受得住?
月羅按捺不住欲出聲求情,這時卻被人拉住了手腕,低下頭望去,對上晏卿的眼睛。
晏卿向月羅暗暗搖頭,然後又促狹了眨了眨眼睛,似乎告訴她不要擔心。月羅雖然焦慮,但衝動過後,理智卻讓她失去了忤逆南錦睿的勇氣,又看了一眼晏卿,緩緩垂下頭去。
晏卿提裙跪了下來。
南錦睿似乎連再看她一眼也不願,一甩衣袍提步而去。
王府門前人來人往,不時有人對著這邊指指點點,而晏卿卻將身影挺得筆直,對那些閑言碎語置若罔聞。
她的目光,始終膠著在從少年肩頭滑落在地上的大氅上。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苦笑浮現,雖然重活了一世,但很多事也還在原來的軌道上沒有改變,至少現在的南錦睿,和上一世這時的他一樣,非常厭惡她。
***
整整十二個時辰後,晏卿被月羅等人攙扶著回房。
房內早已經擱置了三四個火盆,一進屋,晏卿便覺得暖意融融。她半倚靠在床榻,月羅端來熱水,浸濕麵巾,掀開晏卿身上的棉被,將冒著熱氣的麵巾敷在她的雙膝。幾番下來,晏卿的雙腿才漸漸恢複了知覺。
“晏卿姐,你再忍忍,姳蓉已經去請大夫了。”月羅見晏卿凍得雙唇發紫,麵容蒼白,愈發覺得心疼。
晏卿隻是虛弱的搖頭:“我隻要暖和一下就可以了,不必特意去請大夫過來。”
“那怎麽行?女兒家最怕受寒,總要讓大夫瞧過,我們才放心。”
心知月羅也是擔心自己,晏卿便沒再說什麽。不出一刻,銘蓉心急火燎的踹開了晏卿的房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晏卿姐,大夫來了!”
大夫被銘蓉不甚溫柔的拉進門,踉蹌著險些跌倒,搖了三搖總算勉強站好。
晏卿垂下頭,嘴角悄悄上揚,月羅則是扶額,恨不得從來不認識姳蓉。
大夫穩了心神後為晏卿把脈,隻是沉吟許久不曾出聲,仍是銘蓉最沉不住氣:“劉大夫,晏卿姐到底怎樣,你倒是說句話啊!”
劉大夫像是怕極了銘蓉,聞聲抖了一下,才問晏卿:“這位小姐是否以前受過寒?”
晏卿點頭。
劉大夫捋了把胡須:“這就是了,小姐身體裏的寒氣恐怕已經積鬱多年了,需要慢慢調理。我稍後為小姐開個方子,按時服藥,平日裏多加注意,這陰寒的體製或許能稍加改善。”
“那就麻煩劉大夫了。”
送走了劉大夫,姳蓉去廚房為晏卿熬藥。月羅怕不夠暖和,又在床邊添了一個火盆,火剛燒的旺一些,就聽到晏卿問:“小侯爺那裏如何了?”
月羅手裏的動作一停,抬頭對上晏卿琉璃似的眼,答道:“我和姳蓉早上去看了一次,但是被轟了回來。小侯爺不喜生人,隻留了近侍伺候,不過我聽天祤閣的下人說,昨夜小侯爺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小侯爺剛從戰場上歸來,再加上一路顛簸,無法安睡也是難免的。”晏卿默了默,隨及吩咐月羅:“晚上讓廚娘做些清淡的飯菜,安神湯也要提前熬好,讓小侯爺睡前服一碗,我記得王爺那裏存有一些香料,你去尋些有安眠作用的來,先拿給劉大夫看一下,然後交給我。”
“好。可是晏卿姐,這些交給我就好,你還是先修養……”
“王爺雲遊前將小侯爺交給我,我就不能讓王爺失望。”見月羅皺眉,晏卿失笑,拉過月羅的手,輕言道:“放心吧,就算是為了小侯爺,我也不會讓自己病倒的。”
入夜,一陣細碎得幾乎聽聞不到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守在院落裏的侍衛立刻警惕握住腰間的佩刀,但很快,他們就知曉了來人的身份,於是迅速隱回黑暗之中。
晏卿小心的推開房門,便看到床榻上高高的隆起,南錦睿人高腿長占據了大半地方,隻是被子被踹在了地上。
上一世也是這樣,她總要在他睡覺的時候盯著,生怕他著涼。
晏卿先為南錦睿輕掖好棉被,往青釉提爐裏撒了些熏香。頓時,綿柔的香氣充斥整間臥房,南錦睿睡夢中仍蹙著的眉尖也漸漸舒展開。
她猶豫著是不是該就此離開,但剛轉過身,便聽到床邊傳來的動靜,果然見到被子又被踢落了地。
再次幫他蓋好,晏卿這回坐在了床邊,她還記得自己剛來到南凝的書局時,每個夜晚都夢見自己守在南錦睿的床邊,可醒來之後,她就會被莫大的悲傷和空洞所淹沒,所以她很少休息,不斷地接受新的任務,不給自己任何思念他的機會。
晏卿緩緩伸出手,在空中描繪著他熟睡中的臉。
她終於回來了,這一次,她會不惜任何代價,讓他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