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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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寄也沒繼續走,往屋簷下的門檻上一坐,抱著膝蓋,沉默了會兒,突然問:“你要收我做徒弟嗎?”
徐南柯:“何出此言?”
“我不是水係天靈根嗎,你應該收我做徒弟。”沈寄抬起眼眸,黑沉沉的眼眸在烈日下奪人心魄。
他似乎全然不在乎什麽水係天靈根,隻在乎能不能離開侯府,也是,他這個年紀,又在院牆重重的侯府長大,根本不明白天靈根是什麽概念,恐怕連修道修仙是什麽都不知道。
徐南柯本來訝異於他的鎮定,結果就瞥見沈寄微微發抖的腳,和藏在背後不停摳索門檻的小手指。
再怎麽虛張聲勢,張牙舞爪,畢竟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徐南柯一樂,玩遊戲時怎麽沒發現他這麽可愛,“要收,當然要收。”
反正按照劇情,沈寄遲早要上清元派,這時候先允諾他也沒有關係,算是給他個念想。就是沈氏父子那邊,還需敲打一二,叫他們這一年內收斂點。
沈寄雙眼立刻亮了起來,卻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立刻有些異樣,張了張嘴,好像要問什麽,卻又拚命將其咬了回去。沉默了會兒,他終於忍不住問:“可我是庶子,算命子說我克父克兄,克友克師,你……”最後幾個字被他咽了回去。
徐南柯神色微微一動。
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位算命的先生倒是預言得很準,可不是克父克兄,克友克師嗎、沈寄原本就恨透了欺侮自己的沈開山、對自己不理不睬的沈父,更恨後來棄自己於不顧的一眾師兄弟和師父,在徹底黑化後,這些人的下場全都很慘,死在了他手上,沒有一個逃過的。
最後李若烽也是因此而不得已討伐他。
可是於現在而言,他還隻是個孩子,根本無須為那些他尚未做過的事情承擔責任。徐南柯分得很清楚,由於他生性冷漠三觀不正,按照他的本性,他隻會告訴沈寄,那些臭玩意兒克了就克了唄,克得好!你殺了他們是你的本事!但是他現在能這麽說嗎?絕逼不啊!
這樣說隻會讓沈寄三觀更加不正,黑化得更快!
為了自己的複活大業著想,徐南柯蹲了下來,拉起沈寄的手。
沈寄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徐南柯微微一笑,將手覆於沈寄的手心上,那溫度令沈寄微微一顫,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被眼前的人毫不顧及他人感受地拉了回去。徐南柯合住沈寄的手掌,握成一個虛鬆的拳,然後慢慢鬆開,瞬間,從沈寄的掌心飛出無數翩躚柳絮,翻飛若蝶,被風一吹,飄蕩於空中四處。
沈寄仰起頭,看呆了。
“小孩,你見過哪個算命老頭有我這種本事的嗎?”徐南柯得意洋洋地道。他手心一收,周圍靈力隱隱約約如水紋波動開,灰白柳絮在他身後緩慢落下。
沈寄的表情回答了這個問題,常年困於深重侯門的他,何曾見過這等神奇的事情,他的表情有一刹那的豔羨和向往,但被他很好的掩飾了起來。
如今是深秋,四處落葉蕭索,怎麽可能憑空變出飛花柳絮來。徐南柯隻不過趁著沈寄不注意,悄悄從徐真的乾坤囊中掏出柳絮,隨手一撒而已。
無論多麽早熟,畢竟還是個孩子,就是好蒙騙。
徐南柯趁勝追擊,注視著沈寄,收起了自己的得瑟,認真地道:“所以,我說那些算命的都是誆人騙錢的,你信不信我?”
他的神情真是要多溫和有多溫和,沒有任何攻擊性,不帶任何偏見和輕蔑……且無端讓人安心,沈寄許久沒見過這樣的眼神,忍不住將視線長久地落於徐南柯的雙眼裏。
那是一雙非常年輕且輕狂恣意的眼神,與這具白發蒼蒼的身體截然不同。
這讓沈寄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說的話是真的,可是……沈寄垂下眼臉,不知道在想什麽,下唇被他咬得出血。他仿佛滿腹心事,沉鬱的眼神和單薄的身體一樣,像碎紙風箏一樣飄搖在空中,還沒有線牽扯,仿佛一吹就散,一碰就碎。從沒有人給過他肯定,所以他從始至終都是懷疑自己的,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活該被父親和大哥那樣對待。
徐南柯受不了他這種沉鬱的眼神。
六十八次,他將自己代入到沈寄的角色中,或許是這個原因,無論此時此刻沈寄在想什麽,他都仿佛可以感同身受一般。如果換做是他,能有一個人一直陪在他身邊,鼓勵他、安慰他、無論發生什麽都不離不棄,如果有這樣讓人安心的人就好了。沈寄是這樣想的嗎?
作為一個平日裏話很少,隻顧打打殺殺的反派,徐南柯想要說點兒安慰的話來,簡直比登天還難,他絞盡腦汁,半天才道:“如果你不在乎,你就不是庶子,你甚至可以不是他兒子,不姓沈。”
徐南柯渾身一僵,也不知將這話聽進去了多少。
“係統,給我糖。”這種給黑化少年順毛的好時機,絕對需要一顆糖啊,不知道待會兒能攢多少積分。徐南柯已經磨手擦掌迫不及待了。
係統冷漠地道:“這種道具需要積分,最好吃的那種30積分……最難吃的1積分。”
“就……最難吃的吧。”一代魔頭為一點積分顏麵盡失,走上末路。
徐南柯將那顆黑不溜秋的糖放在沈寄的手心,沈寄訝異地抬頭看向他,微微睜大了眼,黑沉沉的眼眸中瞬間湧起很多情緒,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沉重,複雜而難言。一刹那之間他心中好像有什麽在叫囂,但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把那顆糖收緊在手心裏,腦袋上豎起一撮小小的毛,似乎有點開心,身體也沒有剛才那樣緊繃了。他仰著頭用審視的目光將徐南柯從頭打量到腳,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神情隱隱激動起來,眼睛亮晶晶的有些發紅。
他原本還在猜測昨日給他療傷、在他枕頭下放糕點的到底是誰,現在一想,就全明白了,可不是師父嘛!一夜之間讓傷口全都好起來,普通人怎麽可以做得到!
徐南柯莫名奇妙地看著沈寄突然站直的身體、突然變得尊敬而仰慕的目光,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麽了?”
“沒,沒什麽。”沈寄感覺渾身的血液在奔湧,這種被人關心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從此以後他就是有師父的人了,不再無依無靠,也不再是受人欺負的庶子了,想到這裏,他揚起小臉,滿懷期待地問:“師父,我們什麽時候離開這裏?”
這一聲師父差點沒把徐南柯叫得摔個趔趄。
他上一世活了二十又三年,還正值年輕氣盛呢,與其叫師父,還不如叫爸爸。徐南柯莫名心虛,頓了頓才道:“一年之後,我會來接你。”
“一年……”沈寄將這兩個字反複咀嚼,眼神有些暗淡了下去。
徐南柯生怕他一個不高興,自己剛才辛辛苦苦攢到的積分給弄丟了,忙道:“我言既出,絕對說到做到。”
“好,我等。”沈寄抬頭,定定地看著徐南柯。
……
天色漸黑,眼看十二個小時快到了,徐南柯抓緊時間對沈寄交代了幾句話,緊接著從乾坤囊中掏出徐真的清元派入門心法,遞給沈寄。
“這是我派入門心法,你好好參悟,不可偷懶。”雖然知道以沈寄近乎偏執的性格,拿到心法後必將苦心修煉,但徐南柯還是忍不住多叮囑了一句,因為他也有他的私心——
按照係統的說法,那個冒牌貨主角此時還沒有上山,但是他既然有原主角的資質,並且還熟知劇情,隻怕更難以對付。多一個沈寄,就相當於多一個幫手。
可他的私心落在沈寄眼裏,卻變成了“偏心”。
即便不甚了解修仙為何物,沈寄也明白,師父應該對所有弟子一視同仁,哪裏有還未入派,就事先將本派重要心法泄露給外人的?
這說明,師父已經不將他當作外人。
沈寄的一顆心像是飛上了雲霄,一直飄一直飄,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也能夠被偏心。沈侯偏心沈開山,而他,以後就有師父了。
想到這裏,沈寄又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脆生生地喊道:“謝師父。”
玩遊戲時見慣了沈寄冷漠陰鬱、苦大仇深的一麵,如今見他天真孩童的一麵,真是眼睛都要瞎了!徐南柯渾身雞皮疙瘩都蹦出來了,匆匆離去,走出很遠,後院已經被朱簷青牆徹底遮住了,他又忍不住將神識放了回去。
隻見破落的後院中,一個小小的身影仍然站在原地,半步都不曾挪動。
沈寄抱著那本破心法,久久地朝院子門口注視著。
直到黃昏徹底降臨,黑夜將他的影子融了進去。
……
離開侯府前,徐南柯自然沒有忘記以上虛真人的身份,與沈侯在書房詳談一番,所談內容無非沈寄此子乃天降之才,日後必能成就大業,你切莫再怠慢了。
修仙界對於凡間而言,本身就是一種傳奇,更何況站在麵前的是清元派的首尊長老。再加上方才又見過他指尖輕輕一動,就能治愈沈夫人的本領,沈侯雖然不至於把他當作什麽神明對待,但也絕不敢怠慢。對他的話,都一一地應了。
隻是這承諾裏,有多少水分不得而知。
想想還是不放心,徐南柯又趁著眾人不備,溜進廂房將沈開山的傷勢弄得更重了一點,保準他一年之內無法動彈,這才欣然離去。
短期時間內,沈寄的安全應該是有保障了,實在不行,他還可以經常下山探看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