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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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南柯走後,整個侯府又陷入一種慘淡的氛圍之中,世子沈開山身負重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而大夫人趴在他身上淒慘地哭泣著,聲音在深夜幽靜的侯府中,顯得格外淒厲可怖。
沈寄聽著這哭嚎,卻一點也不怕,反而回想著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忍不住悄悄地彎起嘴角。
過了會兒,有兩個麵生的下人提進來一隻偌大的浴桶,裏麵裝了熱氣騰騰的水,垂著手站立兩側,畢恭畢敬道:“小少爺,我們為您沐浴更衣。”
沈寄因為警惕而繃直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他冷冷道:“不必了,我自己來。”
整個後院一夜之間煥然一新,堆積滿落葉的破舊庭院被搬來假山和乘涼的凳椅,昏暗的房屋內掛上精美蓮花燈,老鼠無處可逃,吱吱叫著從沈寄腳下滾過,被另一個從未見過的下人迅速抓住。
沈寄身上的破舊衣物也被換下,變成精致的綢緞。
而一行被派來供他差遣的下人,整整齊齊地站在院中,問他:“小少爺,還有什麽吩咐嗎?”
這句小少爺,無比刺耳。沈寄沒有理會,麵無表情地將門關上。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假的,遲來十一年的關心和善意,如今看來除了可笑,就隻有可笑。
正當他打算熄燈睡覺時,窗外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兩個下人抱著洗衣盆經過,小聲道:“真不知道那個道長是什麽來頭,對侯爺說了幾句話,侯爺對小少爺的態度就判若兩人……要是以後他小少爺的位置坐穩了,欺負過他的人可怎麽辦喲。”
另一個聲音粗聲粗氣道:“放屁,我可沒欺負過他。”說出這句話,卻有點心虛。
沈寄緊繃的神情終於有所鬆動,今日他還不能理解為什麽師父要當著那麽多人的麵那樣做,那樣做了,會讓他的處境更加慘不是嗎?現在卻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原來師父事先就替他想到了,還特意去叮囑沈侯。他會對沈侯說些什麽呢?讓他對自己更好點?
沈寄從來沒體會過這種被人護著的感覺,他小時被沈開山惡劣地用鞭子抽打時,將自己團成一小團,就忍不住在心裏想,有沒有人願意為他站出來,哪怕是說兩句話?但是沒有,他看向那些下人,那些下人眼中盡是輕蔑,他看向曾經被自己叫過父親的那個男人,沈侯眼中滿是冷漠。久而久之,他不再看向任何人。
這是他第一次被人護在身後,感覺竟然非常好,就像有暖流從心髒湧出,一點點溫暖了冰凍久了而麻木的四肢。
他合上眼睛,默默期待著一年之期盡快過去,那個人早些來接自己。
……
係統一直在耳邊火急火燎地提醒他下線時間到了,徐南柯顧不上街上凡人異樣的眼光,一路連跑帶飛,衝回客棧,然後一掌將差點醒過來的徐真拍暈。
腦中天旋地轉,徐南柯回到了現實世界。
由於換了具身體,精力還十分充足,他本想打開遊戲繼續玩一會兒,結果就見電腦閃過一片藍光,緊接著出現一行“你正在自動更新”的字樣,等了大約十幾分鍾,“啪”地一聲,電腦自動關機了。
“什麽情況?”來到現實世界不過幾個月,對筆記本電腦這種高科技玩意兒還沒徹底摸熟,徐南柯一巴掌按在書桌上,“劈啪”書桌應聲四分五裂。同時發現,一旦電腦壞掉了,他和係統的聯係居然也被徹底切斷了,無論在腦中怎麽召喚係統,係統始終一言不發。
等電腦徹底修好,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徐南柯沒想到就是這三天,讓接下來的一切天翻地覆,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好不容易回到那個世界裏,卻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山洞裏,四周昏暗,隻有牆壁上幾盞燈籠,映照了麵前的一本清元派心法。山洞是銅牆鐵壁,四周還被下了禁製。
徐南柯定了定神,從透著亮光的那個小窗子往外看,視野之內,一片空茫茫,向下看,是懸崖萬裏,他此時應該是被關在山頂,與雲並肩。周圍靈氣充盈,可見此處是塊風水寶地。
此時即便係統不做多餘的解說,徐南柯也能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他才三天未上線,這個徐真特麽招呼都不打一聲,居然就這麽進試煉峰修煉了!清元派的試煉峰又名清心峰,一旦進去,未到時日,蒼蠅都飛不出去一隻。
係統三日不見徐南柯,也想念得很,在他耳邊叨叨逼個不停。
“下山期間,徐真經常消失不見,於是被玄六舉報到上虛真人那裏,剛好上虛真人去凡間遊曆一趟,發現到哪兒都被指指點點,而且到處都是自己被畫得奇醜無比的畫像,心情不好。徐真正撞上槍口,於是被關起來了。”
“……”徐南柯欲哭無淚,他還能說什麽,自作孽不可活,這天道明擺著是跟他對著幹的。
清元派的試煉峰聞名已久,是合幾個長老之裏設下的禁製,若他從前的修為還在,或許能夠拚著受傷逃出去,但是以徐真這具煉氣三層的身體,他恐怕是一根頭發絲都逃不掉。
徐南柯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牙齒外蹦:“關幾天?”
“幾天?”係統有點幸災樂禍地道:“整整兩年。清元派掌門,也就是你爹,下了命令,兩年之內若你不能達到煉氣八層,就叫你繼續關著。”
所謂棍棒下出孝子,徐長風也深諳此道。
此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唯有一日三餐放在那個小窗口。徐南柯滿肚子火沒處發,抽出長劍在鐵壁上連砍一百零八劍後,終於沉悶地坐了下來,入定,開始修煉。
既然暫時沒有辦法出去,他自然要借這個機會好好修煉。徐真目前隻有煉氣三層,修為實在太低,叫他無論幹什麽都不方便,他即便畫符能力一流,也無法用這具身體畫出什麽真氣充沛的符籙。
至於沈寄那邊……
這才是徐南柯最擔心的事情,他若還在外頭,肯定是會想方設法地罩著沈寄的,但現在他被關在這裏,天高路遠,對方發生了什麽,他也無能為力。
不過幸好他走前已經下了手腳,一年之內,沈開山是絕對沒辦法爬下床禍害沈寄了,而沈侯聽他一席勸,即便不能把沈寄當作親生兒子對待,也多多少少會顧忌他水係天靈根的天資。
而按照原遊戲裏的劇情,一年之後,上虛真人下山遊曆時就會巧遇沈寄,將其帶上山。
想到這裏,徐南柯放下了心,閉上眼睛,徹底進入修煉狀態。上一世他從一開始就修的是魔,但要想修道,對他又有何難?他從來不相信那些“修行即修心”的鬼話。
……
而此時徐南柯哪裏會想到,他的一雙蝴蝶翅膀,將沈寄的人生軌跡扇偏了十萬八千裏。
……
等待對於沈寄而言,是一件十分漫長的事情。
自徐南柯走後,整個侯府開始將他當作真正的沈府小少爺對待。要什麽有什麽,山珍海味,供不應求。沈開山躺在床上幾月沒有動彈,沒功夫來找他的岔。那些下人再也不敢當著他的麵肆無忌憚地使臉色。沈侯還專門請了先生來教他讀書寫字。
隻是,沈侯來看他的次數少得可憐,偶爾下朝之後,經過後院,也隻是在屋門口站一站,冷淡地問兩句他最近的讀書情況。
對此,沈寄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若不是上虛真人那日承諾了一年之後會回來接他,他或許早就偷偷離開侯府了。而現在他將所有之前悄悄畫的侯府路線圖都扔進蠟燭裏,燒掉了。
他會乖乖地在這裏等,直到那個人來接自己。
他每日早早起來,讀完書寫完字後,便開始照著徐南柯留給他的那本心法修煉。一開始對他而言較為困難,上麵甚至有許多字不認識,隻能看看圖,但是後隨著他認識的字變多了,他便開始著手修煉,七八個月過去,勉強能夠引氣入體。
由於這偌大的侯府裏,並沒有真正關心他的人,所以他在幹什麽也並沒有人在意,不過這樣倒是方便了他。
隻是沈寄覺得,他實在太過愚笨,明明是水係天靈根,卻無法按照這本書上所說的感知到靈氣中水元素的存在。要是師父在就好了……一旦閃過這個念頭,沈寄立刻扼令自己停止想下去,他不想靠任何人,也不想成為任何人的包袱。
沈寄日複一日地等待,但並不覺得辛苦,隨著那個時間點越來越接近,他一顆心髒越來越雀躍,經常做夢,反複在夢中奢想師父來接他時的情景,有時候醒過來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欣喜若狂地跳下床,卻被腳底板的冰涼給拉回現實……他幾乎是數著時辰在過日子,每日都要朝院門看數十次,一旦有人經過,他便忍不住抬頭看,如此一來足足有一兩個月他都無法進入修煉的狀態。
終於,離那個日子隻剩下三天了。
沈寄一整天心不在焉,把書拿反,杯子割破手,反複嚐試引氣入體,全都失敗了。
如此過了一天,離那個日子隻剩下兩天,沈寄在十二個時辰內足足向外麵看了不下數百次,也許有數千次。
又過了一天,離那個日子隻剩下一天了,沈寄幹脆抱著臂在屋簷下的門檻上坐了一整天,從日出到日落,時間緩緩地挨過去。黑夜裏無比寂靜,沒有萬家燈火,隻有他一個人睜著黑亮的眼睛,終於,到了第二日的淩晨。
沈寄幹脆也不睡了,他東西早就收拾好了,現在隻要師父一出現,他就可以跟他走。
而侯府裏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那位仙風道骨的道長今日要來接沈寄上山。
沈侯自然滿臉喜氣,他如今已經位極人臣,榮華富貴,但比這更為榮耀的是,沈家出了一位仙家子弟,還是一位水係天靈根的仙家子弟!若不是深知有財不能外顯的道理,怕是他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所有的下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兒,假裝經過後院附近,就是為了一睹清元派仙家風采。而沈開山母子更是氣極了,恨不得現在就將沈寄拖出去亂棍打死,讓他上什麽清元派,學什麽修仙!憑什麽他剛好有那等資質,又剛好被清元派的首尊長老看中?
沈寄對這些全都視若無睹,他心髒一直狂跳不止,耳朵、眼睛的餘光全都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外頭的動靜,手中卻仍裝模作樣地拿著師父留下的入門心法,他想等師父來時,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麵。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沈寄從出生到現在,從沒覺得時間過這麽慢,即使是被沈開山往死裏打時,也沒有這麽慢。
太陽從東邊到西邊,又下了山。
整個侯府完完全全地暗了下來。
侯府裏的下人們已經開始碎嘴了,按道理講,他們這小少爺不是什麽水係天靈根嗎?聽說那可是頂頂稀罕的資質,應該是眾仙家門派爭先搶奪的對象才對,怎麽這個上虛真人都這會兒了還沒來?難不成不來啦?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沈寄木然地坐在床上,眼睜睜地瞧著時辰變到了子時,過了一年之期。
而上虛真人別說從頭到尾沒露過麵兒了,就連一點風聲都沒有。
侯府裏議論聲甚囂塵上,沈侯也開始坐不住了,跑來沈寄這邊問東問西,不停催促他盡快與上虛真人取得聯係,早日上山。
沈寄從頭到尾一聲不吭。
……
徐南柯離開時是深秋,秋冬春夏,過了一個輪回。
如今又是冬天。
沈寄在侯府裏待了一年半,沈侯一開始還盼著上虛真人來將沈寄帶走,好光耀沈家門楣,結果這都過去一年半了,那位真人連點影子都沒有!他還不死心地派過幾個下人去清元派,結果無一例外地連山都上不去。京城腳下本就藏不住事兒,這點事兒都變成眾官僚間的笑柄了。沈侯本就不是什麽耐心之人,更何況這都過去一年半了,再有耐心的人也等不起!他越看沈寄,越不順眼,越覺得簡直就是克父的命,否則怎麽叫自己丟如此大的臉,簡直沒臉麵上朝了。
而沈開山的傷也已經好了,這下輪到他得瑟了,一年半之前受的傷,可得一五一十地討回來,好叫沈寄明白,嫡子永遠是嫡子,庶子永遠是庶子!這時候無論他再對沈寄做什麽,沈侯都懶得管。
“什麽水係天靈根,我看那個老妖道分明就是來誑人騙錢的!街坊流傳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老色鬼,還調戲過青樓女子!呸!”
“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看,就算那老道是個騙子,恐怕也不願意帶你走呀,哈哈哈誰願意被平白無故克死呢!”
深冬,沈侯下南巡防,離開了家門,他前一步走,後一步沈寄就被趕出了侯府,帶著一身傷和一件薄衫。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