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九死不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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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南柯躍過屋簷,一連飛過幾片樹林, 在整個藥王穀四處尋找, 月色逐漸朦朧, 泛起了一層毛邊, 照在雪地上, 宛如反光。他沒有找到沈寄,四處都找不到。此時藥王穀中四處是結界,他的神識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沈寄好像就這樣消失在了茫茫天地之間一樣, 不見蹤跡。

    徐南柯在屋頂上停下來, 手心一抹清冷月光, 周圍沒有了沈寄的身影, 顯得格外冷寂。他這才發現, 若是沈寄不在,沒有人會為他多披一件大氅, 也沒有人會為他留一路回去的燭光。

    月色將他形單影隻的身形落下來,他幹脆在屋簷上盤腿坐了下來, 有片刻的恍惚。

    這幾年沈寄一直跟在他身前忙前忙後, 像隻不停旋轉的小陀螺一樣,將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條。那人在身邊的時候, 不覺得有什麽, 一旦不在了, 才發現心裏的慌亂。他應該早就生情了才對,隻不過無從發覺。

    隻是,徐南柯到底覺得對不起沈寄。他一向認為, 有仇報仇,有恩報恩,若是有人對他好,他必定盡數報答。若是有人喜歡他十分,他也應該十分地喜歡回去才對。可現在很顯然,他對沈寄,遠遠及不上沈寄對他。

    他又想起來沈寄前幾日說,他要是喜歡一個人,便隻求一生一世,這一輩子,下一輩子,都看不進去別人一眼了。

    徐南柯歎了口氣,不知道拿這個死心眼的孩子怎麽辦。他現在還不能全然理清楚自己的思緒,但隻想快點找到沈寄,至於接下來的事情怎麽辦,他卻還沒想好。

    但這一夜,他將整個藥王穀都翻過來了,也沒能找到沈寄。

    徐南柯隻覺得百爪撓心,也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叫做思念。他生平竟然第一次思念一個人。

    ……

    徐南柯回到原先的茅屋裏,門也不關,就等著沈寄回來,但他在寒風中坐了一整夜,沈寄卻一直沒有回來。

    到了第二日,天亮了,他才站起來洗了把臉。這時,外麵發出一聲輕輕響動,接著是熟悉的聲音:“第二日了,我們該啟程了。”

    徐南柯頓時心頭一喜,忙不迭衝出去,隻見沈寄牽著兩匹馬站在院子裏,少年身形挺拔如鬆,麵上清俊如雪,還是昨日那個人,卻和昨日變得有哪裏不一樣了。

    沈寄眼眶隱隱還發著紅,視線卻淡淡地落在徐南柯身上,仿佛昨天的事情沒發生過一樣——這反倒令徐南柯衝上喉嚨的幾句焦急的責怪被強行咽了下去。

    徐南柯走到他身邊,按捺住心裏的幾分焦躁不安,佯作不經意地問:“你昨夜去哪裏了?”

    沈寄淡淡道:“你既然不喜歡我,還管我去哪裏了幹什麽?”

    徐南柯頓時噎住。

    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沈寄,而沈寄沒有看他一眼,走進房中,將行李收拾出來,往馬背上一扔,還是那樣一副清冷的神情,道:“走吧。”

    徐南柯這才意識到,沈寄先前一口一個“師兄”,而現在說了三句話,竟然沒有一句帶了“師兄”兩個字。他不會是生什麽病了吧。

    兩人就這樣離開了藥王穀,江詩河將雙手籠在袖子裏,並未出來相送,隻是站在樹梢上,感慨地看著這偌大的藥王穀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徐南柯知道沈寄心裏難受、有氣,因此一路上時不時看他一眼,可沈寄從頭到尾都對他的視線視若無睹,隻是專心騎馬,專心尋路。

    他知道昨天那件事,沈寄鐵定受了刺激,抱著假的溫情沉溺了這麽多年,肯定以為自己是個騙子。於是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他好好說說,但沈寄一直這樣,反倒叫他如鯁在喉,無法說出口。他本來就不是什麽擅言辭的人,於是有些話憋了一路,被他從嘴巴咽回了喉嚨裏,又嚼碎了吞進肚子裏。

    隻是對著沈寄看多了,就越發覺得沈寄不對勁。

    比如說,他原本非常喜歡清元派的校服,來的一路上也一直兩套校服替換,可現在竟然換了一身新的白色長袍,上麵不繡半點針腳,不知道是不是白衣如雪的緣故,令他整個人的氣質陡然變化。

    用布條綰起來的長發此時也半披下,與往日截然不同。

    他往日看向徐南柯時,臉上總多多少少帶著輕淺的笑意,透著幾分柔和,偶爾撒嬌,也是帶著幾分少年意氣。往日氣質鋒利峻拔,卻又添了幾分柔和。

    可現在就好像出鞘的劍一樣,渾身上下隻寫了幾個冷意。天寒地凍,倒是令徐南柯想起三師兄謝長襟來。

    他策著馬,不遠不近地跟在沈寄身後,見他身上背著絳雲劍,卻並不像往日那樣緊緊拿在手裏,不由得眉頭跳了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兩人這麽一路沉默著,直到回到了賭城,沈寄將從藥王穀中帶出來的最後一昧藥,交給了無凜。

    無凜耗盡了一生修為,此時已經窮弩之末,眼睛裏卻閃過燎原的野火。

    他沒有理會二人,轉身便離開了,匆匆去煉製自己的最後一昧藥。

    徐南柯和沈寄二人離開揚州城的城牆時,朝遠處看去,如同被冰封的揚州城似乎也活過來了幾分一般,萬裏堆雪,西風吹來,隱隱有綠色從土裏生長出來。

    此時無凜的威壓已經小了許多,雖然賭城照樣混亂、魚龍混雜,但城中也回來了些百姓。一切都要逐漸恢複正常了。

    二人從城中出來,遠遠就聽見驛站茶館裏有人吆喝說書,說的是孤鶩山三弟子謝長襟連連奪得賭城十幾次頭牌後,一夜之間消失不見,引無數美女競折腰,不知是否賭到了想要的寶物。又說他近些年四處奔波,不知道是在尋找什麽,殺人的次數也少了些,或許孤鶩山的惡名遲早會淡去。

    徐南柯多聽了幾句,旁邊的馬就忽然驚叫一聲,沈寄策馬上前,擋住了他的視線,神情波瀾不驚道:“天快黑了,走吧。”

    這一路上,他除了這幾句話,就沒有別的話。

    徐南柯忍不住策馬追上前去,問:“沈寄,你究竟怎麽了,我有話對你說。”

    “你想說什麽,我都知道。”沈寄卻迅速堵住了他的話,神情隱隱激動幾分,呼吸急促了一下,片刻後強忍著鎮定下來。

    落日餘暉照在他臉上,有種異樣的奪人心魄,然而眼底卻是一片死寂的漆黑。他低聲道:“不要說了。”

    隱隱帶著幾分哀求之意。

    “你怎麽知道我要說什麽?”徐南柯氣笑了。

    “那你要說什麽?”沈寄反問道,他低垂著睫毛,看不清眸中所有情緒,隻是持著韁繩的手指瞬間捏緊。

    徐南柯咬了咬牙,半天說不出話來,總覺得此時不是個好說話的時機,磨蹭半天,他問:“你為何換了身衣服,穿成這樣?”

    沈寄像是最後一點期待也消散了般,嘴角勾起一個古怪的弧度,淡淡地問:“難道你不喜歡麽?”

    “我……”徐南柯一臉莫名奇妙,張口還要說些什麽,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麽。

    沈寄定定地看著他,隨後別開頭,像是怕他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一樣,縱馬就馳出去幾裏開外。

    徐南柯忍無可忍地追上去,邊追邊喊道:“沈小寄,我錯啦!你快停下來!”

    真是老臉都丟光了,官道兩邊的麻雀都在嘲笑他。

    但沈寄一直沒停下來。

    他一直追著沈寄,馬匹在路上飛馳,居然幾日之後就到了清元派的範圍內。一路上倒是經過了不少繁華的城鎮,此時正逢春,到處熱鬧喧嘩,徐南柯原本計劃和沈寄在客棧逗留幾日,玩些好玩的,看些好看的,可他現在也沒心思弄這些有的沒的了。

    他心緒煩躁,幾日以來,連修煉都懶得修煉了,每天看著沈寄騎著馬在前麵飛馳,想要張口對他說話,但沈寄都不聽。

    好不容易這日,兩個人在山腳下尋了處溪邊坐下來,休憩片刻。

    徐南柯見這幾日沈寄不僅不說話,也沒吃什麽東西,也沒喝什麽水。又想起以前都是他照顧自己,眼珠子瞟了瞟,便大發慈悲地跑到山間去打了些野味,烤好了,還細心地將肥美的兔子腿遞到沈寄麵前,晃了晃,笑道:“沈小寄,求和解。”

    沈寄沒有抬頭看他,隻是蹲在溪邊洗著手,緩緩道:“我已經不吃兔子了。”

    徐南柯頓時僵硬在原地。

    半晌後,手裏烤好的兔子腿也掉在地上,沾了灰塵。

    他現在知道沈寄這一路上的怪異感從何而來了,頓時心尖上抖了抖,無法言喻的感情從心底湧起,喉嚨裏宛如塞了一團棉花,又幹又癢。有些憤怒,又有些心疼,最後混雜成難解的情緒。

    他死死盯著沈寄,半晌沒有說話。

    片刻後,沈寄站了起來,徐南柯在他背後張了張嘴巴,可半天沒能發出聲音,捏了捏拳頭,嘴裏終於沉沉道:“沈寄,你站住,我有話要說。”

    沈寄沒有站住,徐南柯便道:“你現在不站住,你以後別指望我叫你了。”

    沈寄腳步終於頓住,卻仍然沒有回頭,他站在那裏等了片刻。

    徐南柯抓耳撈腮,斟酌詞藻,仍然半天沒能說出口,於是沈寄肩頭似乎微微顫了顫,便繼續拖著腳步走開,背影裏透著有幾分失望。

    見他又要走,徐南柯咬牙切齒,卻又不忍心責罵,深吸一口氣,聲音有幾分苦澀道:“你何必如此,誰讓你模仿謝長襟了?”他心慌意亂,手中的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扔了。

    劍掉進了溪水裏,順流而下,真氣將水珠激蕩起,淋濕兩個人的頭頂,順著沈寄的耳朵尖淌下來。

    沈寄仍然沒有回頭,片刻後,聲音低低道:“師兄,你不喜歡我便算了,難道嚐試的機會也不給我了麽?”

    徐南柯氣笑了,道:“你到底要嚐試什麽?我不喜歡他,半點也不。”

    聽了這話,沈寄猛然轉過頭來,漆黑眸子裏有幾分死灰複燃,眼眶通紅道:“你不喜歡他,那你喜歡誰?”

    水珠順著他烏黑的睫毛淌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沈寄:師兄總是需要刺激,才能鞭策他一步步往前走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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