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喜歡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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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脊背上最深的那一處,能夠摸出肋骨斷裂的痕跡, 皮肉如今就算已經愈合, 卻依稀留下原先血肉模糊的影子, 咬傷深入骨髓, 觸目驚心!不止如此, 沈寄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傷,徐南柯竟然不敢再去細看。

    他喉嚨酸脹,手抖了抖, 將沈寄的衣服放好, 拎起被子, 輕手輕腳蓋在他身上。

    沈寄閉著眼睛, 熟睡時不諳世事的樣子, 卻輕輕蹙著眉頭,像是遇見了什麽不幸的事一樣, 徐南柯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揉了揉,將他眉心展平。

    “不過我功夫好, 倒沒受什麽傷。”

    ——全都是騙人的。

    倘若功夫真的好, 怎麽會把自己弄成這樣,未免太不知道照顧自己了。

    徐南柯緩緩地捏起了拳頭。

    回想起那幾日沈寄的表現, 徐南柯隻覺得不忍細想, 每想到一個細節, 心尖就宛如被刀子狠狠抽一下,皮開肉綻,疼上三疼。

    他豁然站起身來, 垂著頭,胸膛猛然劇烈起伏幾下,眼眸裏聚集起暴風雨,他此時滿腹滔天怒火,轉身提起劍便走,有種現在就去藥王穀把江詩河殺了的衝動!千刀萬剮!什麽搬酒釀酒,全是騙人的,居然敢騙他!

    可是腳步還沒邁出門,身後傳來輕聲:“師兄,我走錯了一步。”

    聲音宛若遊絲,虛無縹緲。

    徐南柯頓時僵住,轉過身來看沈寄一眼,隻見他仍然不甚清醒,隻是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呆呆地盯著床頂,烏黑眼眸蒙了一層冬日霜凍,模糊不清,他低低道:“我若是不揭穿你便好了,我便可以繼續誤會下去。”

    有許多事情難得糊塗,若是一直誤以為師兄喜歡他,此時也不必這麽難過了。

    “你即便不喜歡謝長襟,恐怕也是沒喜歡我多少的吧,你把我當師弟,我卻對你有那種心思,你是不是覺得很惡心?”他沒有看徐南柯,隻是神誌不清地低語道。聲音很輕,一吹就可以飄散在風裏。

    片刻後,又喃喃地問:“我該怎麽辦,師兄?”

    屋內一片死寂,隻剩下燭火搖曳。

    實在醉得不清,否則平日裏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他將手背蓋上眼睛,似乎覺得很累,又或是覺得燭光太晃眼,半晌後低低歎息一聲。

    這聲歎息幾分情深意重,幾分求而不得,婉轉落於徐南柯心頭。

    他隻覺得心裏又被鞭子抽了一道,落下深深的血痕。

    沈寄從小過得苦,極難在別人麵前示弱,除了徐南柯,恐怕天底下也沒有第二個人看見他這一麵。徐南柯的腳步僵硬在那裏,心口疼得發顫。

    他忽然意識到,如果從進試煉地那時起,沈寄便誤會自己喜歡他,在之後的三四年內,他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沈寄又是怎樣在心底千回百轉地思量與琢磨,最後化為滿心歡喜的……

    越是這樣,他的拒絕就愈發殘忍。

    他的一句誤會,將這幾年的所有期待、希冀、歡喜、愉悅全都化作虛幻,原來不過是一場空,原來不過是沈寄一廂情願的幻想而已,落在心坎上的甜全都變成了毒-藥。

    他必定以為自己不僅可憐,而且可悲……

    徐南柯神情惶然,快步走回沈寄的床邊,有什麽埋藏在心裏,即將破土而出,好像帶著山呼海嘯的姿態,讓他內心翻湧不已,千言萬語,似乎要說出口,最後又哽在了喉嚨裏。

    他輕輕將手按在沈寄額頭,替他揉了揉頭,道:“你沒有走錯,你這一步棋下得很好,把我都套進去了。”

    沈寄沒有動,似乎沒有聽見。

    他把沈寄放在眼睛上麵的手拿開,按在他頭頂,一隻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逼迫他看著自己。兩人靠得有些近,呼吸落到了一處。

    沈寄微微睜大眼眸,眼角有幾分發紅,不明所以地看著徐南柯。

    徐南柯微微俯身,認真地凝視著沈寄,衝動的話到了嘴邊上,猶如離弦之箭,不得不發,他低聲,極力壓低了聲音,卻還是泄露了幾分焦急,道:“倘若我告訴你,我半點都不覺得惡心,我覺得很開心,我心疼你,我憐惜你,我離不開你,我也喜歡你呢。”

    沈寄呼吸猛然急促起來,像是聽不懂徐南柯在說什麽似的,微微勾起頭,試圖聽清楚他的話,眼眶通紅:“……”

    徐南柯拇指蹭了蹭他眼角,胸口悶悶地,繼續道:“明白我的意思嗎?最開始是個誤會,但我不介意把它變成真的。你要一生一世,我便給你一生一世,你看不下去別人,我也不會多看別人一眼,以後隻有你了……我,我也不能沒有你。”

    盡管惶急,他依然臉紅了紅,有些想要別開視線,卻又強迫自己盯著沈寄,認認真真盯著他,告訴他自己此時真心可鑒。

    沈寄依然像石塊一樣僵在那裏,被這石破天驚的話語弄得渾身不敢動彈,隻是呼吸卻漸漸急促起來,也不知道到底聽懂了多少,他三魂失了七魄,仿佛求生一般,手軟綿綿的,卻死死扣住徐南柯的手腕,低低道:“師兄,我聽不懂,你……你再說一遍。”

    徐南柯望著他,心髒依然瘋狂跳動,這一刻屋內隻剩下燭光流動。

    也許終其一生,沈寄和他都從未曾如此滿足過。徐南柯沒有得到過多少,而沈寄失去過很多,無論是被拋棄的身世,還是與他對著來的天道。徐南柯也從未想過,有一天事情會到這個地步,他現在喜歡沈寄,是一種非常純粹的感情,想要讓沈寄永遠待在他身邊,哪怕並不是端茶送水照顧他,哪怕笨手笨腳什麽也不會幹,而是變成他照顧沈寄,他來喜歡沈寄。

    徐南柯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喜歡你,如果你聽不懂,聽不見,我可以再說上千百次。喜歡,明白麽?就是在一起,成為彼此的道侶,從早到晚,從今日到以後,不分離。”

    沈寄怔怔看著他,眼角泛紅,忽然“哇”地一聲哭出來。

    他淚流滿麵,嘴角還有鮮血溢出來。

    徐南柯:“…………”

    外麵夜色深沉,逐漸小雨淅淅,屋內一盞燭光,照亮徐南柯的眼眸,也照亮他眼眸裏倒映的沈寄。

    沈寄吐出血後,徐南柯方知道他在藥王穀中受的傷,傷及了五髒六腑,此時還未調養好。上次剛回來時用真氣鎮壓周丹青的木係天靈根,也其實是強弩之末,隻不過徐南柯沒心沒肺、粗枝大葉,未曾發現而已。

    徐南柯心中思緒百千,摻雜萬分心疼,正打算拿來軟巾揩掉沈寄嘴角的血,衣服卻被沈寄死死拉住,他手指頭扯住徐南柯的衣角,神情惶然,如同小孩子,問:“師兄,你要去哪裏?”

    徐南柯便不走了,回到他身邊,用手指擦掉他嘴角,道:“我哪裏也不去。”

    沈寄又是哭又是笑,片刻後卻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徐南柯將他用被子一裹,推到牆角,然後伸手探向他背後的氣海,發現他真氣受損居然如此厲害,幸好此時不在突破期,否則這幾日心緒如此波動,如果定性不夠,極容易走火入魔。本來上次他就受了無凜的魔氣,尚未完全轉化成體內真氣。

    徐南柯趁他睡著,將自己體內靈氣灌向沈寄體內,為他疏導體內真氣。雖然解決不了什麽大問題,但也可以防患一二。做完這一切,他才有些疲倦了,盤膝坐在床頭,卻仍不想睡,雙目怔忡。

    正在這時,係統幽幽地提醒他道:“宿主,你對他的好感度已經上升到95,係統將這個程度稱之為,同生共死了。”

    聞言,徐南柯悵然歎惋一聲,躲不過的事情,便隻能直麵了。真水師父無數次告誡他的弟子們,不能為別人過於付出真心,卻沒有教導徐南柯,心已動,覆水難收怎麽辦。

    徐南柯如果喜歡一個人,必定會不顧一切對他好,從今以後,也隻會對他的沈寄一個人好。

    隻是孤鶩山有個規矩,所有被養大的弟子們,在二十五歲之前都需要完成無數任務,每月一樁。六年前徐南柯的魂魄附於徐真身上後,原來的軀殼便不死不活,被三師兄溫養在冰湖池底,那軀殼現在算來,還隻有十三歲。

    也就是說,他還欠師父一百四十多樁任務。

    真水道長對徒弟嚴厲,也不論親疏,若想與他討價還價,是不可能的。到時候還是需要硬著頭皮回孤鶩山上去。隻是這一環,該怎麽對沈寄說,他還沒有想好。

    他並非想要隱瞞,隻是不知從何開口。

    徐南柯心情不虞,視線落在沈寄有些蒼白的臉上,忍不住探手揉了揉他的臉,嘴角這才落下幾分笑意。如果是沈寄的話,一定會理解他,無論他做什麽,都隻管追隨。

    既然如此,還怕什麽。

    天漸漸亮起,下了一夜的雨也停了。外麵正是四月好時光,柳絮四起。

    沈寄醒了過來,下意識地在床邊摸了摸,床邊卻一片冰涼,並沒有摸到那個人。他坐起來,聽見院子裏有輕微的響動,便緩步出門。

    隻見院中石桌上,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上麵些許蔥花,顯得春意盎然,而徐南柯正立於屋簷下,含笑看著他。

    沈寄下意識道:“師兄。”

    徐南柯難得早起,親手為別人做點什麽,便招了招手,笑道:“沈小姑娘,你今日要享福啦,我生平第一次為別人下廚。”

    沈寄將身上衣服整了整,坐到石凳上,低頭去吃麵,忽然淡淡道:“師兄,你說過三日之內要給我答複,今日已經是第三日了,你考慮得如何?”

    徐南柯如遭雷劈,快步走到他旁邊坐下,不敢置信地盯著他:“我昨晚說的話,你都不記得了麽?”

    否則還提什麽三日不三日的,他都已經忍不到三日,就提前表明心意了。

    沈寄微微怔忡,又有幾分茫然,問:“我昨晚喝醉了,師兄說了什麽?可否再說一遍。”

    徐南柯咬牙切齒,有想把這小兔崽子一劍送上天的衝動,他昨晚好不容易憋出那麽多驚心動魄的話,沈寄居然都忘了?忘了?忘了!但他死死盯著沈寄,卻從沈寄臉上看不到一點端倪,隻有一片茫然。

    沉默片刻後,沈寄失望地垂著頭,仿佛心灰意冷地模樣,盯著碗道:“師兄怕是昨晚什麽都沒說,欺負我喝醉了,騙我的吧。若是要拒絕我,師兄大可以找一個更好的借口……”

    徐南柯受不了他失魂落魄的小模樣了,咬著牙吼道:“沈寄,我喜歡你!”既然說出口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不是那麽難,甚至還有餘力補上第三句:“對天發誓。”

    他這話乍一說出口,整個落日峰抖了三抖,真氣激蕩,山間鳥雀驚飛,露珠從碧葉上滾落,所有還沉睡在晨夢裏的弟子們都被嚇醒了——

    而沈寄手裏的筷子停住了,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視線有幾分灼熱,徐南柯臉有些燥熱,別開頭去,小聲道:“或許,你想要去落霞坡上放風箏嗎?我隻是覺得今日天氣很好。”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寄扣住手腕,拉了起來。

    沈寄眸中是一片歡喜的笑意,瀲灩如晴光,他從未見過沈寄如此快樂的模樣,沈寄道:“師兄,騙你的,昨晚的話,我牢記在心,一輩子怎敢忘。”

    徐南柯:“……”

    媽的,又被騙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今天也沒有第二更了!這幾天公司裏總有這事那事,各位大佬非常抱歉啦,一有空就加快速度,能雙更就雙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