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故人眼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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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南柯還真不太會做飯,五年前在落日峰上那碗麵也煮得爛得不行, 不過沈寄也沒吃幾口就是了。生平第二次下廚, 還是為了同一人, 可能還是不好吃。

    不過心意到了就行。

    他抓起一大把蔥花就扔到麵上, 很快, 開水滾燙起來。

    他此時恢複了自己的身體,還是火係法術,所以燒起火來稱心應手, 指頭一搓, 鍋底下的柴火就燒得十分旺盛。況且他原身比徐真要高出許多, 所以拿廚房器具時還要稍稍低頭。可以說他也和從前判若兩人了。

    沈寄默默看著, 臉色卻不怎麽好。

    徐南柯見他在門框那裏, 逆光站著,簷下燭火將他小半片下巴照亮, 勾勒出一片冷厲的弧度,神情晦暗不明地盯著自己, 不知道在想什麽。

    又想到今天他一言不發就削掉人家姑娘的手指, 半點情麵都不留,可以說非常殘忍了。不由得就在心中對比起, 藥王穀中站在屋簷下等自己回來的那個溫柔的沈小寄。

    分明是同一人, 卻仿佛有兩張麵孔, 徐南柯心中暗歎口氣。

    但這分明又是他的錯,他有什麽資格歎氣呢。

    沈寄的人生軌跡,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改變。一開始一年之約, 失了約,讓他失望一場,後來落霞坡又讓他失望一次。失而複得,得而複失。自己的出現,對他而言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噩運。

    徐南柯心中怔忡,手裏拿著柴火就往火堆裏送,也沒注意到火光一瞬間卷上了他的袖子。他本來是火係天靈根,這點火燒上來也沒什麽,根本傷不到他。

    卻隻見沈寄眉頭一跳,頃刻之間飛身上前,一道水訣惶急地澆上來,將他手腕上的那半點火光給澆滅了。

    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瞬時兩個人都愣住了。

    徐南柯驚愕地看著濕了身的自己,又看了眼沈寄。

    沈寄似乎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做了什麽,臉色登時變了變,一時之間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他怒氣騰騰地甩袖便走。走出兩步又將身上衣服猛地脫下來,往徐南柯身上一扔,將他濕透的胸膛罩住。忽然又想起來這山上隻有他們二人,沒有別的人,又急匆匆走回來,俊臉扭曲地把自己的衣服扯走。

    徐南柯:“……”

    他被沈寄一連串的動作弄得一臉懵逼。

    他站在原地,卻頓時琢磨出來一絲不對勁起來。要說沈寄忘了他,現在又是在做什麽,要說沈寄沒有認出他,現在這又是在做什麽!是的,沈寄這是在做什麽!他無論五年前還是五年後,都不是一個會關心陌生人死活的人!

    徐南柯眸光一動,頓時感覺心髒跳了起來,決心問個清楚,急忙追出幾步,道:“沈寄,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已經自報過家門。”沈寄在院中停下來,已經平靜了下來,背對著他,冷冷道。

    他指的是在山穀之中,當著眾人的麵,說出的那個孤鶩山四徒弟的身份。

    徐南柯又道:“我是你師兄……不是徐真,而是和你一起去過賭城,去過藥王穀,帶你放過風箏,後來又在落霞坡離開的那個師兄……我當時魂魄即將歸位,沒有辦法,所以才……”

    他話還沒說完,沈寄便冷笑道:“是嗎,我怎麽不知道我有這麽一個師兄。我若是有這麽一個師兄,欺我騙我,還真是想一劍殺了他,除之而後快。”

    還是不認他。

    徐南柯心裏急,自動忽略了沈寄的後半句狠話,不由得繞到他麵前,盯著他。

    沈寄抬起頭,眼神像刀子一樣,與他對視。視線在他胸前漂浮一下,迅速移開。

    徐南柯深吸了口氣,啞聲問:“你這到底是不記得我了,還是不想認我?”

    沈寄波瀾不驚地反問道:“你我是第一次見麵,我為什麽要記得你?”

    徐南柯:“……”

    他故意試探道:“你既然記不起來從前的事情了,好,我待著也沒意思,我這就走……”

    沈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竭力壓抑情緒,哼道:“隨便你。”

    他這麽說,臉色卻陡然陰沉,陰晴不定地盯著徐南柯。

    徐南柯右腳邁出一步,就感覺凜冽的真氣自身後繞來,帶著萬分的侵略性,好像他再踏出一步,就能把他倒著提回去似的。

    徐南柯停住腳步,低著頭,無奈地勾起嘴角。

    他現在要是相信沈寄失憶了,那才是腦子有坑了!

    本以為相逢之後,能夠親口對沈寄解釋清楚,沈寄至多哭一場鬧一場就算了。沒想到五年的仇恨發酵,叫沈寄變成了這個樣子。他還差點被擺了一道,還以為沈寄真的不記得他了,傻乎乎地呆坐了一晚上,萬念俱灰。

    他是不是傻。

    想到這裏,徐南柯反而不急了,既然沈寄選擇了這個方式報複他,那麽他就陪著沈寄慢慢來。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

    畢竟是他對不起沈寄,五年的恨意總該給沈寄一個宣泄的出口。

    隻是他心想,沈寄到底是何時認出他的呢。

    莫非在山穀當中就已經認出了他——那時天色已暗,況且他自認為自己沒有露出任何破綻,與從前的徐真無論是身份、身形、麵容、聲音都沒有半點相似,沈寄居然能夠一眼認出。

    徐南柯又細細將山穀中的場景回想了一遍,心裏卻是陡然一驚,沈寄當時與三人纏鬥時露出了致命的空門,沈寄一向是個無比謹慎的人,怎會這麽大意。又想到沈寄曾朝山上瞥來一眼,難道就是在那時,就隔著幾座山的距離,懷疑就是他,所以才故意露出空門引誘他下去?

    這難道不是一場賭博麽,如果徐南柯心裏沒有半點在乎他,不跳下去,他便會喪命那裏。

    徐南柯此時想起來,心裏百感交集,又是一陣後怕。

    卻又覺得,無論是師父還是三師兄,這天底下的所有人都不可能見到他的第一麵,就認出那個人是他。而沈寄卻可以。

    即便不用追魂曲,也可以認出他。

    沈寄是第一個這樣對他的人,恐怕也是最後一個了。

    想到這裏,徐南柯即便被小小地欺騙了一下,也半點怒氣都沒有了。他轉身,定定地看著沈寄,默默地看著他,道:“我想通了,我還是不走了。”

    “哦?”沈寄臉色還是冷的,似乎不再信任他:“為什麽?”

    徐南柯就等著他問為什麽,飛快地答:“因為我喜歡你。”

    “……”沈寄俊臉扭曲了一下,森然道:“這麽輕易說出口,你的喜歡未免太過廉價。”

    徐南柯想了想,誘哄道:“你方才不是問我,為什麽喜歡你嗎?”

    他一旦領悟,便不想繞那些彎彎道道。

    沈寄似乎沒想到他突然將話題轉到這個上麵來,頓時有幾分不自在,臉色卻變得更加高深莫測,似乎有些害怕聽到答案,轉過身去,不耐煩道:“既然是虛情假意,便不必說了。”

    徐南柯不理他,在他背後道:“倘若我說,我覺得你美貌,所以喜歡你,你信不信?”

    沈寄隻以為他是在取笑自己,強忍著怒氣,咬牙切齒道:“我說了,不必再……”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徐南柯歎息道:“如果我真的能說出喜歡你的理由,便不是真的喜歡了,所以我說不出來,隻是覺得你好看。”

    沈寄:“……”

    “而且可愛。”

    “……”

    “天底下你最可愛。”

    “……”

    四下寂靜得很,天色漸暗,沈寄背對著他,肩膀顫了一下,久久沒說話。

    徐南柯擔心地問:“沈寄,你哭了嗎?”

    沈寄猛地回頭,眼眶通紅,殺氣騰騰地瞪著他:“誰哭,我怎麽會哭!”

    周圍樹木被他身上的真氣震得落葉倏然落下。

    而那碗麵,已經在鍋裏煮坨了。

    徐南柯沒想到第二次給沈寄下的麵也沒能做好,蔥花黏在幹癟癟的一坨麵條上麵,看起來賣相就非常差。他遞到沈寄麵前,沈寄冷哼一聲,接了過去,坐在院中,一口一口地吃起來。

    徐南柯在他旁邊坐下來,看著他,沒有說話。

    山間很靜。

    這一次沈寄將一整碗非常難吃的麵全都吃完了,熱氣衝上他的眼睛,令他的眼眶有幾分紅,表情卻是非常冷厲。他就這麽繃著這樣一張冷臉,將麵渣子全都吃進了肚子裏,仰著頭將湯全都喝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徐南柯即便想嘲笑他,此時也笑不出來。因為他想到,沈寄這五年裏,會不會不止一次地後悔,當日因為急著和他去落霞坡上放風箏,而沒有將那碗麵吃完。

    所以這第二次,無論怎樣,都要一口一口地吃完。

    很多事情,都是當時隻道是尋常,事後想起來,悔過萬分,卻已經於事無補。

    他是這樣,沈寄也是這樣。

    吃完了這碗麵,他和沈寄之間暫時不再那麽劍拔弩張。他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沈寄對待他的臉色和緩了許多。

    當日他便在這山頭暫且住下。整座山上不知道為什麽,那些黑衣人下屬,包括江七等人,都不再上來了,隻剩下他和沈寄兩個人,頗有幾分相依為命的感覺。

    隻是沈寄和他各睡了一間房。

    徐南柯夜裏睡得並不是很安穩,他躺在床上數了數日子,離開孤鶩山已經整整七天。師父說,要在一月之內給三師兄找到斷玉鉤,否則三師兄傷勢會越來越重。徐南柯自覺欠三師兄很多,這斷玉鉤之事再不能拖,過幾日便要去一趟藥王穀。

    沈寄這邊也不急於一時,反正日後是要過一輩子的。

    第二日清晨,他起來後正打算找沈寄,推開門一看,人卻已經不見了。

    江七一行人悄無聲息地圍上來,拱手道:“峰主有事下山,叫我等守在你身邊。”

    這哪裏是守,分明是害怕他逃走。

    徐南柯心知沈寄此時患得患失,沒有安全感,便也沒有和他計較。

    自己在山上閑逛了一會兒,在懸崖邊上坐下來。他放開神識,看了會兒燕子峰眾山的景色,卻是不動聲色地將方圓百裏掃了一遍,除了他之外,沒有第二人放開神識,也沒有出現一隻追銀鳳,看來沈寄應該是去了很遠的地方。

    正在這時,懸崖邊上飛來一隻信鴿,腿上攜帶一枚玉玨,在他腿上落下來。

    這是孤鶩山的信鴿,一般人無法控製。

    此時江七等人並不在場,徐南柯隨手將信鴿放飛,將玉玨籠在手心裏,將神識探了進去。

    還沒等他看清玉玨上的字跡,身後猛然傳來聲響。徐南柯頓時手心一縮,將玉玨收回了袖中,不動聲色地回過頭去,見江七不遠不近地站在後麵,麵無表情道:“峰主說,你不可以靠近懸崖邊上,最好還是待在院子裏。”

    徐南柯氣笑了:“他還怕我跳崖自殺不成。”

    江七淡淡道:“你我修道中人,跳崖是無法自殺的,隻是崖底有一處結界漏洞,你可能從那處逃跑,所以峰主命我看守你,不叫你靠近懸崖。”

    徐南柯神情莫測,聽她輕而易舉地把結界漏洞告訴自己,不知是何意思。

    莫非是沈寄的試探?

    他心想,沈寄大不必如此,現在他完全願意死心塌地地待在這裏。

    隻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五年時間,卻叫沈寄不太相信他了。

    徐南柯也並沒有覺得灰心喪氣,來日方長,何況,沈寄是一個很好哄的人。

    他站起來,經過江七身邊時,忍不住問:“你們峰主與人打鬥時,露出空門,難道你們作為下屬,都不上前掩護的麽?”

    就讓沈寄一個人孤軍奮戰,他很心疼好嗎。

    江七卻莫名奇妙道:“峰主從來如此,我等自然不敢上前。”

    徐南柯卻是呼吸一窒,問:“從來如此,什麽意思?”

    江七道:“峰主每次與人打鬥,都會露出空門,他說,他在等一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雙更完了哦!

    感覺就隻是沈小寄和徐南柯兩個人互相**了……